建文帝正式更改年號後,第一道詔書就是封父封母封妻封弟,太子也立了,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
做為建文帝最倚重寵信的大臣方孝孺,也適時地上書,就今後建文王朝的治政方針,洋洋灑灑地上了一份萬言書。這封奏疏一上,立即轟動朝野,建文帝視之為至寶,而朝中文武百官卻是議論紛紛,一向和方孝孺同進同退的黃子澄、齊泰卻齊刷刷地保持了緘默,保持了和此事的距離。
因為方孝孺這份洋洋灑灑的萬言書,其核心思想只有兩條:一,復上古官制;二,復井田制。
朱允炆對方孝孺的意見深以為然,立即召見,商議詳情,同時把戶部尚書王鈍、戶部左侍郎卓敬、右侍郎夏原吉也一起召了來,因為今日所議,主要是關於井田制的意見,朱允炆想聽聽戶部對此議的看法,結果戶部三個大官兒眾口一辭,齊聲反對。
方孝孺一見,書獃子氣發作,便在謹身殿內和三位戶部官員理論起來。
方孝孺道:「均為天民,誰貴誰賤?如今富貴不同,富者之盛,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鉗xiǎo民之財。公家有散於xiǎo民,xiǎo民未必得也;有取於官家者,則xiǎo民已代之輸矣。富者益富,貧者益貧;二者皆luan之本也。使陳涉、韓信有一之宅,一區之田。不仰於人,則又終身為南畝之民,何暇反乎?
所以,要使天下安定,四海昇平,就要以天所產,以養天民,使得於天厚者不自專其用,薄者有所仰以容其身。而要均貧富,莫若行井田,井田之制乃三代聖人公天下之大典,今天下喪luan之餘,不及承平十分之一,均田之行正當其時,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田,通力趨事,相救相恤,不失先王之意,則天下安定矣。」
戶部三個主事官聽了這番天方夜譚般的理論,只覺匪夷所思,夏原吉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但依緱城先生所言,天下未必大治,依我看來,卻是必將大luan了!」
方孝孺怒道:「此言何意?」
夏原吉道:「緱城先生直yu排洪荒而開二帝,去雜霸而見三王,確是志向遠大,所言於學理之上,亦不可謂不周密詳備,唯其具體行之,則不免迂闊,純屬空談。井田之法可行於上古,卻難行於今日,因時制宜、因地制宜,通權達變才是治世之道。」
方孝孺不屑地道:「夫《五經》,孔、孟之言,唐虞三代治天下,大見成效。其君堯、舜、禹、湯、文、武,其臣皋、夔、益、伊、傅、周公,皆具道德仁義、禮樂。封建井田,xiǎo用之則xiǎo治,大施之則大治,豈是虛誇浮辭?」
卓敬聽了忍不住了,他雖然在削藩的問題上是堅決站在方孝孺一邊的,可他畢竟在戶部為官多年,是個干實事的,聽了方孝孺這番誇誇其談的荒唐言論,只覺如果皇上真聽了他的話去復什麼古,搞什麼井田,那也不用人家來反,這天下就要被他自己給折騰沒了。
卓敬忍無可忍地道:「先生說井田不復,仁政不行,剛天下岌岌危矣。若行井田,則天下治矣。那麼上古三代,今在何處?漢唐宋之盛世年代,又與井田何干?」
方孝孺道:「上古三代,是仁義而王,道德而治,那是正統,以後所有各朝不是智力而取,便是篡弒以得,都是不合乎正道的,漢、唐、宋,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可謂副統,但較之聖人之治,仍然差得很遠,稱不上正統之治。」
在他眼中,除了那傳說中的上古美好年代,自秦漢以來,所有盛世都算不得甚麼了。戶部尚書王鈍被氣笑了,他慢吞吞地說:「緱城先生,井田之制,崩壞已數千年了,今若依上古規矩,重複井田,恐怕不獨皇上和朝廷為天下所詬病,也難luan動dangsāoluan了,還請先生三思。」
方孝孺道:「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義,而yu行仁義者,必自井田始。井田之制若能得以施行,則四海無間民,再以政令申之、德禮化之,鄉胥裡師之教不絕,天下必將大治。依我想來,只要推行其法,近者十年,遠者數十年,周之治便可重見人間,到那時將海晏河清,太平萬年!如今人民不解其術、不知其理,詬辱動dang,也不過是一時作為,又算得甚麼?我等要行千古之治,忍不得一時之辱、一時之luan麼?」夏原吉冷笑道:「誇誇其談,不切實際,如此作為,不過又一王莽耳!」
方孝孺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夏原吉,你說甚麼?」
「好啦好啦,此事容後再議,讓朕再好好想想。」
朱允炆本來是對方孝孺所構勒的美好藍圖非常嚮往的,可是一見戶部三個官兒簡直是毫不猶豫,眾口一詞地予以駁斥,他的底氣又沒了,忙打圓場勸和起來。
打發了戶部三位官員出去,朱允炆便安慰方孝孺道:「先生勿惱,朕覺得先生所言是甚有道理的,只是yu行井田,牽涉眾多,還須從長計議,古人說治大國若烹xiǎo鮮,急不來的。先生請坐,咱們再議議復周禮,恢復上古官制之說。」
餘怒未息的方孝孺坐下,拱手道:「皇上,臣以為,君主當效仿上古聖君,無為無謀,垂拱而治天下。而上古之禮、上古官制,則是無懈可擊的治世之法。」
朱允炆欣然道:「那麼,若依先生所言,朕該cao持何術,以治民養民呢?」
方孝孺道:「這第一麼,就是恢復宰相之制,三公之位,古所謂共天職,治天民者也。苟釋當世之賢才而置諸位,拱手而責其成功,可也。只要有宰相輔佐聖君,則上下尊卑,秩序井然;第二就是應賢納諫,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權,猶不信也。假之權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猶無權也。用之不能盡其才者,人主之責也。所以身為君主,當虛心納諫……」
戶部三個官兒走出謹身殿,互相看看,猶如夢中。
夏原吉不敢置信地道:「久聞緱城先生博學多才,天下大儒,怎麼說出這等愚蠢之論?泥古不通,毫不適用!」
卓敬苦笑道:「我大明距周朝相去三千年,三千年來勢移事變,不知凡幾,可緱城先生竟然以為改制定禮,恢復井田,乃是治世良方。若真依他所言,朝廷也不用削什麼藩了,不管是王是侯,是官是民,只要能反的,統統都要反了。這哪是太平之術啊,簡直是毀人不倦呀!」
戶部尚書王鈍道:「緱城先生正直節義,品格上是沒說的。於經學理義之研究,也是素來被人敬服,但若說治理天下……」
王鈍搖了搖頭,說道:「洪武十五年的時候,有大臣以緱城先生素有賢名,舉薦於太祖,太祖喜其舉止端莊,博學多才,卻只賞不用,鼓勵他繼續鑽研學問,便打發回鄉了。洪武二十五年的時候,又有朝臣舉薦緱城先生,太祖仍然不肯讓他入朝,只遣去漢中做了教授,教書育人,講學不倦。太祖深察其xing,慧眼識人吶。緱城先生用之得法,乃是一個良臣,用之不得法,恐怕……」
王鈍收住聲音,三個官兒一齊搖起頭來,站在宮men處的侍衛遠遠看去,就見三個官兒動作整齊劃一,連烏紗顫動的頻率都是一模一樣,不禁蔚為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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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忙著上書改制、復井田的時候,齊泰和黃子澄也沒閒著,削藩的動作緊鑼密鼓,燕王身邊的兵都調光了,北平該換的官兒也換得差不多了,兩人開始琢磨怎麼順利把燕王拿下。
今日金陵下了一場xiǎo雪,雪花飄零,益增情趣,黃家暖閣裡熱流四溢,黃子澄置了酒菜,與齊泰xiǎo酌。
黃子澄道:「尚禮,削藩之難,難在削燕。我等苦心籌謀,先易後難,如今準備得也差不多了。可是燕王有功無過,錦衣衛那邊迄今也沒抓住他的什麼把柄,派去北平的官員私下走訪,也沒找到他的什麼罪證,如今一連削了三個藩王,已是天下震動,如果強削燕藩,朝廷不免會失了天下公論,如之奈何?」
齊泰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當初他全力諫議擒賊擒王,先拿燕藩,黃子澄卻不肯,非得按部就班,先剪羽翼,好啦,現在羽翼剪得差不多了,燕王身上的mao都快被拔光了,他又愛惜起自己的羽mao來,既要削了燕王,又要保全名聲,你問我有何妙計,我問誰去?」
可是對黃子澄他又不好發作,忍下氣來仔細想想,齊泰答道:「如今萬事俱備,只待查訪出燕藩的劣跡,就好名正言順地拿人,奈何卻沒他的把柄好抓,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這錦衣衛,現在真的是做不得大事,他們一慣擅長無中生有,jī蛋裡挑骨頭,怎麼這回就挑不出把柄了呢?」
黃子澄得意地一笑,撫鬚說道:「尚禮呀,這一點我也正在苦惱,為此思索了一夜,想到了一個辦法,正要與你商量,你且聽聽是否可行。」
齊泰雖不滿他的賣nong,對這等大事還是極為上心的,立即傾身上前,說道:「你有主意了?快說來聽聽。」
黃子澄道:「朝廷易年號,燕藩派長史葛誠赴京道賀,這葛誠與為兄是同年進士,為兄素知他的為人,膽xiǎo怕事,首鼠兩端。如果能以朝廷之勢威壓,策反此人,便其隱於燕王身側,緩急之間,便大有可用了,如果實在拿不得燕王把柄時,便讓這葛誠出面告發,他是燕王府長史,告發燕王謀反,縱無實據,也勉強可塞天下悠悠眾人之口了。」
「策反燕王府長史?妙啊,這可是燕王給咱們送上men來的機會,以行兄果然妙計,他日海內一統,以行兄功不可沒!」
黃子澄得意大笑,舉杯在手道:「我等忠心為國,個人功業,實也算不得甚麼,既然尚禮也贊成為兄的主意,那咱們明日一早,便將此計獻與皇上。來,你我先滿飲此杯,願我大明蒸蒸日上,國運永昌!」
「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