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鬍道:「我們本來精心策劃了一樁生意,事涉徐國公別園。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你們也打著徐國公府的幌子在中都行騙,你們順利脫身了,卻把受騙的人引到了歸園,結果打草驚蛇,害得我們的人半途而廢,這還不是你們壞了我們好事嗎?」
謝雨霏並未問他詳情,只道:「若依前輩所言,這也只是誤打誤撞!」
八字鬍道:「可是你們壞了我們的大計,這也是事實!」
謝雨霏沉住了氣,冷冷問道:「那依前輩,想要怎樣?」
八字鬍道:「依著江湖規矩,落入你們錢袋裡的東西,我們自然是不能往外掏的。你們既然壞了我們一樁事,便幫助我們做成一件事,便算還了這個禮了。」
謝雨霏和南飛飛對視了一眼,看得出來,這八字鬍乃是本地的一個地頭蛇,否則不會有這麼大的神通,這麼快這麼準的找上門來。雙方都是騙子,對方當然不會經官,私人恩怨一定會通過江湖人的手段來解決。現在已經被對方找上了,若不答應,後果難料。就算想要脫身,也得先虛與委蛇,應付了對方再說。
這一眼,兩個女孩兒已交換了看法,謝雨霏問道:「未知前輩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力的呢?」
八字鬍展顏笑道:「聰明,這麼說姑娘你是答應了麼?」
謝雨霏不說話,只是哼了一聲,八字鬍便道:「我姓萬,萬松嶺。」
謝雨霏拱拱手道:「原來是萬前輩,小姓謝,謝雨霏。」
萬松嶺道:「謝姑娘。我有位朋友,在徐州的時候盯上了一頭肥羊,攜家帶口,財物足足二十大車。」
謝雨霏的眼睛頓時亮了,搶著道:「沒問題,不過幫前輩做了這樁事,我也要從中分一杯羹。」
萬松嶺哼了一聲道:「因為對方人多勢眾,我那朋友不敢單獨下手,探明了對方底細後,便提前一步,趕來與我商議,我們本已想出了一個偷梁換柱的妙計,可惜,因為歸園事發,露過臉的那幾位兄弟都得暫時離開中都避風頭了,這一來人手稍嫌不足,原計劃執行不了了。必須得改弦更張,另想辦法。他們馬上就到中都了,咱們得馬上商議個萬全之策,共發此財。」
謝雨霏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冷冷地道:「前輩這是想用美人計了?很抱歉,我們兩個雖然迫於生計江湖行騙,卻絕不出賣自己的。」
萬松嶺道:「謝姑娘,你也不要自作聰明,美人計?哼!妖門那些低劣無恥的手段,我萬某人也是不屑一顧的。」
謝雨霏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前輩請坐,且把他的詳細情細說與我聽,咱們商量個法子出來。」
萬松嶺欣然道:「好。」
三人就坐,南飛飛放下包袱,給三人各斟一杯茶,萬松嶺道:「這個人姓楊名旭,青州生員。祖籍應天府秣陵鎮,此番是回鄉祭祖、娶妻成親的。」
「啊!」
南飛飛驚叫一聲,茶杯噹啷落地,萬松嶺微一皺眉,轉眼看向她,就見南飛飛眨了眨眼,兩眼立即淚汪汪地,說道:「茶水好燙。」
「有麼?」萬松嶺探探茶水,詫異地道:「我怎麼不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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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鳳陽到了。
此地雖非天子之都,卻也氣象森嚴,皇家氣派十足。
城池、宮闕、鼓樓、鐘樓等等都是按照都城標準修建的,巍峨如天上宮闕。呂書省、大都督府、御史台圜丘、方丘、日月壇、社稷壇、山川壇、太廟、百萬倉和功臣廟、帝王廟、國子學、會同館等龐大的建築物也遍佈城中。
中都鼓樓,矗立於城內中央位置,這是自古以來所有都城中最大的一座鐘鼓樓,樓有九間,層簷三覆,棟宇百尺,瓊絕塵埃,規模壯麗,堪稱華夏譙樓之冠。站在城外,猶可見鐘鼓樓頂,屹立於中天,飛簷殿角,如在天際。鐘鼓一鳴,悠悠聲漫,便可迴盪在整個城池的上空。
鳳陽衛、鳳陽中衛、鳳陽右衛、留守左衛、留守中衛、皇陵衛、懷遠衛、長淮衛、洪塘湖千戶所,每衛五千六百人,八衛一所,拱衛著這處身處大明腹心,根本不需要這麼多軍隊拱衛的城池,有此可見它在大明朝廷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夏潯一行人慢慢地進了鳳陽城,內外三道城牆,巨大的裝飾著海碗口大小銅釘的城門,將一股恢宏的氣派撲面拂來。車隊在城中行走,金水橋、金水河、午門、玄武門的所在也能遠遠看到。
夏潯入城的時候正是黃昏,青山未老,斜陽依舊,巍峨的城樓上「萬世根本」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發出閃閃的光。藏在人群中扮成村姑的謝雨霏和南飛飛的兩雙眼睛同樣是閃閃發光。
「哇!原來是他!他就是你男人啊!」
南飛飛震驚之後,忍不住說起話來:「他在北平的時候怎麼叫夏潯來著?莫非是咱們的同行?不會呀,人家可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爺呢。」
謝雨霏俏臉冷冷的,冷冷地盯著跨在馬上的夏潯,神情複雜,一言不發。
南飛飛繼續說:「這兩年咱們走南闖北,一面賺生計,一面找你相公,卻一直尋他不著。突然就從別人嘴裡聽說他就要出現的消息,還真把我嚇了一跳。現在見到了他的樣子,我又被嚇了一跳。
喂,他可是回老家迎你過門兒的,你怎麼辦?當初怨人家丟下你不管,現在人家來了,你怎麼一點笑模樣都沒有,要嫁就得搶在他前邊回去。要不然被他知道自己娘子整天東奔西走的,人家大戶人家規矩多,說不定就會對你生厭了。」
謝雨霏冷哼一聲道:「他對我生厭?他不想理我,就十幾年連個死活的消息都沒有,他想娶了,本姑娘就得洗得白白淨淨穿上嫁衣在家候著?怕他不喜歡我?嘁,我願不願嫁他還另說著呢。」
謝雨霏說罷轉身就走,南飛飛自後追了上去:「噯,我瞧他一表人才啊,家境也這麼富有,還有功名在身,你還要怎麼樣啊?真的不嫁?那麼咱還要不要幫那萬松嶺騙他財產啦?」
謝雨霏霍地站住腳步,瞪著她道:「你瘋啦!幫著外人騙我的錢?」
南飛飛乾笑道:「你……不是說你不嫁他麼?」
謝雨霏凶巴巴地道:「就算不嫁,那也是我的錢,誰敢染指?哼!」
她的心在急跳,眼睛一直有些發酸。
一見了夏潯,得知此人就是她的未婚夫,多年來所受的委曲和困苦突然間就湧上心頭,她只想流淚,只想大哭一場。親眼見到自己郎君的樣子,她的心怦怦直跳。平時不管罵的再凶,可那畢竟是從她剛剛記事的時候,就已知道的這一輩子必須服侍的男人、相伴的夫君,這是深刻在她骨子裡的一個信念。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歡喜,可她哪怕面對著最困難的局面,面對著最可怕的人,也不曾這麼緊張過。然而,她高興不起來,想起曾化名為夏潯的楊旭知道她的底細,想起他那憐憫、同情的目光,她就想逃避,遠遠地逃走,最好永遠也不要讓他見到,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急急的,逃也似的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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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龍興寺,位於鳳陽城北鳳凰山日精峰下,原名於皇寺,昔日朱元璋在此出家,因此他做了皇帝後,這座寺廟就改稱了龍興寺,並大興土木,重新擴建。鳳陽建築,規模宏大者不少,不過許多都是禁地,比如皇城、比如朱元璋父母所在的皇陵,這龍興寺同樣是禁地,卻不像那兩個地方一樣嚴禁涉足,至少除了一些重點保護的殿宇,是允許信徒出入,燒香禮香,參拜佛祖的。
夏潯帶著彭梓祺和小荻,於第二日來到了龍興寺遊玩。入鄉隨俗,入廟拜佛,夏潯也隨著她們,請了柱香,恭敬膜禮,敬獻佛香,又在小荻要求下和彭梓祺三個人各自求了一支籤,小荻拿著三個人的簽興沖沖地找老和尚解籤去了。
夏潯與彭梓祺走到大雄寶殿外面,五層寶塔似的黃銅香爐內煙霧滾滾而出,在大殿前繚繞升騰,男女信徒、遠近遊客就在這煙霧中熙熙攘攘,各懷目的、各有所求,也不知佛祖能滿足了誰。
「你剛剛許的什麼願?」
夏潯微笑著問,彭梓祺不想告訴他,含羞地掠了掠鬢邊散落下來的秀髮,岔開話題道:「過了江,就是應天府了。我有些不安。」
「不安?有什麼不安?」
彭梓祺道:「你那位正室夫人啊,也不知道她脾氣好不好,待人苛不苛刻,規矩大不大,原還告訴自己不要怕、絕對不用怕的,可是現在越來越近了,一想起來,心裡就慌慌的。」
夏潯笑道:「你怕甚麼,你有一身高明之極的武功,還怕了她一個詩禮傳家的弱女子?」
彭梓祺輕啐了一口,暈著臉道:「以前……,其實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實際上……,一家人再怎麼樣,還能真的動刀動槍大打出手?那成甚麼話,就算沒有外人看笑話,這家也不成樣子了,她若真的厲害,為了你,我也忍了吧。」
她低下頭,幽幽地道:「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會走下去。」
就在他們身旁兩步之遙,一個挎籃擔果兒的老婦人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巴望著遊人上前來買幾個乾果兒,一雙耳朵卻豎了起來,正在一字不落地聽著他們說話。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夏潯握住了彭梓祺的手,他當然知道彭梓祺有些忐忑是真的,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因為心裡的不踏實,想得到自己男人的撫慰和承喏,這個時候不出來表態,恐怕她真要一路憂鬱下去了。
「我才是一家之主,哪能容她囂張!你對我一往情深,單騎千里,生死相隨,我若有半點對你不住的地方,那還有良心麼?你放心,她若胸懷坦蕩,寬以待人,努力維持咱們這個家那也罷了。否則,我還治不了她麼?」
「女人是要哄要騙的,哪怕明知你說的是假話,她照樣心裡舒坦。」
這是夏潯當初在警校時常聽他那當擒拿教官的師傅吹噓的話,那一條凜凜大漢,十幾個人近不得身,卻因為婆媳不和弄得一籌莫展,後來也不知聽了何方高人指點,時不時的冒用老娘或老婆的名義,給對方買點小禮物,老娘和老婆分別找他訴苦的時候,他再也不想扮法官,從中分個誰對誰錯出來,總之是誰來我向著誰,和你一起嚴厲聲討另一個,總要叫你出了心頭一口怨氣才好,一來二去,居然家庭和睦了。
這套道理夏潯深記心中,這時候自然是全力站在梓祺一邊向著她說話:「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乾者成男,坤道成女。男女之別,男尊女卑。你看我像是夫綱不振的人麼?」
彭梓祺芳心大慰,連連點頭:「嗯嗯,嗯嗯……」
「古之聖賢說過……」
一見彭梓祺小鳥依人,夏潯的雄性虛榮心理急劇膨脹,繼續吹噓:「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違也,故事夫如妻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七出之條是什麼?一曰不孝父母,二曰無子,三曰淫,四曰妒,五曰有惡疾,六曰口多言(離間親屬),七曰竊盜(存私房錢)。她若真的不通事情,就憑這一條善妒,我就能一紙休書把她打發回家,哼!」
一旁那挎籃兒的老村婦手臂禁不住地發起抖來,一顆芳心幾乎氣炸了,這就是她十幾年來音訊皆無的好夫君?好,真好!還沒娶我過門,先為他的如夫人撐腰,準備踢我出門了。這個該死的,好!真好!
「你……真會為了我這麼做嗎?」
彭梓祺感動得眼睛都紅了,抬起頭來,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夏潯輕拍她的手臂,說道:「當然。」
彭梓祺道:「人家……可是陳郡謝氏的女人啊,我……我的出身哪及得人家……」
夏潯道:「你看我像個靠女人出身光大自家門楣的男子嗎?我和她素不相識,哪有什麼情愫可言,如果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女子,與你友善相處,我自也不會虧待了她,若她倚仗什麼祖上尊貴、大婦身份,想要欺負你……」
夏潯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說,我會坐視不理麼?你說,我和她,還能有咱們二人的情份之深麼?」
「嗯!」彭梓祺甜笑著反握住他的手,那老婦人低下頭,咬一咬牙,突然疾步走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