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98章 回馬槍
    第098章回馬槍

    「賊子大膽」

    陡然一聲霹靂般大喝,一個黑沉沉的人影自天而降,通地一聲落在小郡主身前,彷彿一尊托天寶塔轟然砸在地上,激得積雪飛揚,

    道衍和尚

    這和尚身軀雖然削瘦,這一聲大喝卻有氣吞河岳之威,他猛然躍到徐茗兒身前,積雪飛揚,僧衣鼓脹,那模樣威若天神。自夏潯的角度看過去,視線之內本來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就像一盤美味可口的食物,馬上就要入口了,卻突然換成了一尊神佛,寶相應嚴,屹立如山,僧袍漲縮不定,飛舞的雪花,在他身下形成怪異的扭曲漩渦。

    夏潯嚇了一跳,急忙重心向下,止住衝勢,雙手一按地面,靈捷無比地彈回了身子。

    道衍和尚動了真怒,小郡主要是在他面前有個什麼閃失,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本來他一直自覺身份,凡事由徐妃作主,這時震怒之下,未及請示,便戟指點向夏潯,大喝一聲:「給我碎了他」

    刀光閃,勁擊破風,如同龍吟,四道刀光一湧而至,無儔的刀氣凌厲地交叉劈下,四個燕王侍衛真的下了殺手,同樣的衣著、同樣的狹鋒單刀、同樣的劈砍招式,有往無前、石破天驚,這一擊角度、位置、力量的運用無懈可擊,唯有避,不可擋。

    往哪裡避?

    「走」刀光中傳出夏潯一聲厲叫,四道雪亮的刀光交叉斬下,似已將他砍為碎片,茗兒小郡主哪見過真正殺人的場面,一聲尖叫便摀住了眼睛。雙眼摀住,卻沒聽到慘叫聲,她悄悄張開五指,從指縫中看去,就見崖上空空,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西門慶被夏潯扯住,一把跳下崖坡,沿著光滑的雪壁飛快地滑下去,時而躺著、時而趴著,時而轉如陀螺,時而被顛簸得上下直跳,只唬得他心驚肉跳,一路慘嚎不已:「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我要是死了,告訴我娘子,我的私房錢藏在……,啊」

    西門慶正匆匆交待後事,直直地撞中山坡上一棵小樹,小樹正攔在他雙腿之間,下身一陣劇痛,下墜的身子趁勢坐了起來,於是額頭又重重地磕在樹幹上,小樹一搖,厚厚的雪冠「嘩啦」一下灑了他一頭一臉,西門慶兩眼發直,通地一下又躺了回去,暈倒了。

    夏潯自躍下山坡,就一直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努力閃避著山石、小樹,他又滑下去四五丈,這才止住了身子,抬頭向山上望去,隱隱可見點點黑影已經追了下來。他卻不知,他試圖挾小郡主為人質的舉動,已經徹底激怒了道衍和那些燕王侍衛,他們已經追下來了,只不過他們不敢像夏潯這般玩命,侍衛們以兵器穩著身形,道衍大師腳下用力,施展千斤墜穩住滑勢,正以他們最快的速度追近。

    夏潯不敢多耽,急急爬到西門慶身邊,拂開他臉上積雪,只見他兩眼翻白,猶未清醒,便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似的拽走,好在地面極滑,拖著極省力氣,一跑動開來還快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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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逃了」

    夏潯和已經甦醒過來的西門慶貓在一個雪窩子裡,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插著一枝羽箭,雪面上只餘箭尾,看著怵目驚心。

    震怒的燕王衛已經決心殺人了,即便夏潯他們本來無罪,如今試圖冒犯郡主,也足夠砍他們的頭了。

    冬夜山中雖然黑的快,可是這一整晚,你都別想見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場面,因為到處是雪,這雪可以把天上極淡的一縷光線折射、放大,形成微微的明光,哪怕沒有月亮,地面也始終保持著一定的亮度,或許一隻狸貓能避過人的視線,可他們兩個大活人,絕對走不掉。

    不遠處,傳來積雪墜落與冰凌折斷的聲音,一個侍衛搜索著過去了。

    西門慶苦著臉道:「怎麼辦?看樣子他們是不甘罷休了,現在不逃,等到天亮就完蛋了」

    夏潯盯了眼一旁那箭羽,沉聲道:「逃得了麼?再往外逃,天亮的時候咱們的屍體都要凍僵了。」

    他的目光漸漸移向方才滑下的山頂,山頂仍有火把在閃動,夏潯狠狠地道:「不走了,要想死中求生,咱們就殺一個回馬槍」

    「回馬槍?」

    西門慶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低叫道:「你瘋了還要自投羅網?」

    夏潯嘿嘿笑道:「你也想不到,是不是?那麼誰會想到咱們會回去?挾持那小丫頭,以之為人質,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走」

    夏潯四下看看,悄然返回原路,西門慶把牙一咬,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道衍帶著那些侍衛搜向外圍,可萬萬沒有料到夏潯還敢回去,兩個人繞到背光的一側,手腳並用,開始向山頂攀爬,等到兩人爬上山去,手都要凍僵了。

    兩個人縮成一團,悄悄暖著身子,仔細觀察著那些人的動靜,發現六七個侍衛流動巡弋著,不時有人走到崖坡邊,向下張望幾眼。山頂上生著一堆火,一個披甲的婦人坐在火堆旁,正和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說著話,看模樣在教訓她什麼,小丫頭嘟著嘴低著頭,好像正在挨訓。

    過了一會兒,那披甲的美婦也站起身,走到山邊看了看,還對一旁的一個侍衛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又恢復了活躍,添兩枝柴,撥一撥火,還站起來四下走動幾下,不過似乎是聽了那婦人的囑咐,沒敢再離開侍衛的警戒範圍。

    夏潯仔細觀察著現場的情形,對西門慶道:「咱們兩個靠近了去,然後,我負責引開那些侍衛的注意力,你負責擒住那小姑娘。記著,你只有一次機會,只有片刻的機會,如果不成功,咱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西門慶臉色A白,只是點了點頭。

    夏潯拍拍他的肩,微一示意,兩個人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悄悄地蛇行向前。

    「噗」

    一株矮樹下忽地傳出一聲悶響,「鏗」鋼刀出鞘,一個燕王護衛猛虎般掠至,風生八步,動若雷霆,手中刀疾劈而下,矮樹應聲而斷,於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又接連有兩棵矮樹發出了聲息,兩個侍衛十分機警,循聲撲去,刀光狂舞,轟雷掣電,看得人驚心動魄。

    與人同時,夏潯跳了起來,不向前走,反向後逃,一見人影躍起,又有兩個侍衛銜尾追來,就在這時,整個人都已埋進雪底的西門慶暴躍起來,一個餓狗撲食,張牙舞爪地向站在火堆旁眨著大眼睛看熱鬧的茗兒撲去。

    「嗆啷」一聲龍吟,燕王妃寶劍出鞘,縱身一躍向西門慶疾刺過來,僅僅一線機會,西門慶抓住了這一線機會,整個人都撲到了嚇呆在那兒的小郡主身旁,摔得雖然狼狽,可他的手卻已扼住了茗兒的脖子,大叫道:「統統住手」

    利劍距他半尺,硬生生地頓住了,徐妃粉面鐵青,眸中噴火,厲喝道:「大膽刁民,放開茗兒」

    西門慶抓住了茗兒,登時膽氣大壯,他半蹲著身子,控制住茗兒,洋洋得意地四顧威脅地道:「別動,誰也別動,誰敢動一動,我要她的命」

    茗兒委曲地道:「姐姐,這回我聽你的,我沒亂走亂動啊」

    西門慶百忙之中還不忘憐香惜玉,低下頭道:「小娘子好乖喔,不走不動那就對啦。」

    變故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夏潯一面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一面走了過來,對徐妃道:「這位夫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身份,也不想知道。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夫人放我們一馬,只要讓我們安然走出山口,我們一定放人,絕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

    徐妃鐵青著臉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挾本……我」

    夏潯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問道:「夫人知道我是誰嗎?」

    徐妃冷哼一聲道:「莫非你還大有來路?」

    夏潯笑道:「你不認得我?那就好辦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實在是被夫人逼得走投無路了,只想求條活路而已。夫人若放我們走,我們絕不食言,你們站在這兒別動,我們一出山口,一定放了這個小姑娘。如若不然……」

    夏潯冷笑一聲,扮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樣,極為凶狠地道:「我們就扭斷她的脖子、折斷她的手腳、把她拋到山溝溝裡喂狼吃大不了同歸於盡」

    茗兒聽那大惡人說的如此恐怖,嚇得身子一縮,可憐巴巴地抽泣道:「你們……是大壞蛋嗎?」

    西門慶一見這小美人兒珠淚雙垂,可憐兮兮,那憐花情懷忍不住再度發酵,忙鬆了鬆手指,低聲安慰道:「小娘子不要害怕哈,那個叔叔只是嚇嚇他們,我們還沒活夠,怎麼會殺人呢,尤其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小美人兒,嘖嘖嘖,這要長大了得多美呀,大叔怎麼捨得殺你呢。」

    「喔……」

    茗兒眼淚汪汪地點頭,又彎又翹的濃睫連眨幾下,眼淚不聽話的滑落面頰,看得西門慶憐心氾濫。緊接著,她就抬起了小蠻靴,狠狠的一腳……踹向西門慶的下陰。

    她是練武之人,當然知道什麼地方是可以一擊制敵的要害,西門慶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來天真無邪、完全無害的小姑娘居然會來這麼一手,雖說她年紀小,氣力弱,可這一腳踢的地方……,尤其是他那裡剛剛還受過傷,這一腳踢中,西門慶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夏潯正和徐妃討價還價地談著條件,忽然發覺面前幾個人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兒,身後還傳來一陣嗚嗚咽咽小狗哀鳴的聲音,他急忙扭頭一看,登時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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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一行車輛轆轆地輾著積雪走在荒原上,中間有一輛車彷彿一輛囚車,其實那本是準備用來盛裝活捉的野獸的,因此欄杆又粗又密,籠子卻不甚大。

    夏潯和西門慶擠在籠子裡,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晃一晃,可憐巴巴地看著外面。

    「對不起,我……我……」西門慶對夏潯愧然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夏潯臉上木無表情,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我忽然想起行走江湖的人常說的一句話……」

    西門慶道:「什麼話?」

    「行走江湖,有三種人得罪不得。一種是出家人。」

    西門慶看了看馬上那個黑衣僧人,重重地一點頭:「對」

    「第二種,是女人」

    西門慶又看看徐妃的背影,重重地一點頭:「對」

    夏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第三種,就是小孩子。」

    西門慶聲淚俱下地道:「太他娘的對啦……」

    夏潯扭頭看看他,又道:「我還聽說過一句話,說的更是特別的有道理,有道理極了。

    西門慶擦擦眼淚,問道:「說的什麼話?」

    夏潯一字一頓地道:「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戰友」

    西門慶臉色一僵:「呃……」

    訕訕半晌,西門慶轉移話題道:「如今這時候,是祭出咱們的護身符的時候了,你怎麼不對他們說出齊王的身份呢?這一下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頓苦頭,還不知道咱們的命能不能保住……」

    「不能說,不能在這兒說……」

    夏潯冷靜地打量著四周,沉沉說道:「他們只說自己是官兵,卻自始至終沒有吐露他們的身份。一個僧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帶著數十名持刀荷弓的的勇猛侍衛,這身份極是可疑,天知道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神佛?又會有何考慮?如果在這兒說出來,荒山僻嶺的,萬一他們來個殺人滅口,把咱們宰了往雪坑裡一丟,齊王又能知道什麼?」

    西門慶神色一緊,忙問道:「那怎麼辦?」

    夏潯道:「不必擔心,等他們把咱們抓回城去,那麼多人看到咱們兩個人犯進城,他們就不敢隨意處置咱們了。那時再對主審咱們的官員透露透露真實身份,安全才有保障。」

    西門慶默然片刻,歎道:「關鍵時刻,還是你沉得住氣,我不如你。」

    夏潯沒聽西門慶的馬屁,他的目光從那騎馬的僧人身上轉到披甲的美婦人身上,再看看前邊車裡瞪著一雙大眼睛向他扮鬼臉的徐茗兒,一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老天,他們不會是……不會是……不會這麼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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