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誰也不知道知了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反正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一點也不知道的大牛和翠雲被它叫得昏昏欲睡。一到夏天,蟬鳴聲就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不要說這樣在班房裡已經坐了大半個時辰,就算正走在路上的行人聽到這叫聲也會如受催眠,上眼皮跟下眼皮不斷地打架呢。
不過小荻卻精神的很,身處青州府衙二堂的候審班房,她覺得特別的清涼,這個地方終年不見天日,就算是在炎炎夏日,也是涼風習習。
候審班房裡除了幾張條凳之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劉大娘是第一個被提審的證人,剩下小荻、翠雲和大牛三個案發現場的目擊證人坐在凳子上,只能呆呆地看著前邊的柵欄。這裡邊是不許說話的,柵欄外邊站著兩個拄著風火棍的衙役,班房裡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小荻到了這種地方一點也不怕生,她進了班房後先是好奇地東張西望一番,好奇之後便開始無聊,於是就去找翠雲姐聊天,結果她剛說了兩句就被差大哥喝止了,於是退而求其次要大牛哥講笑話給她聽,當然再度被差大哥厲聲喝止,小荻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神遊太虛。
「少爺膽子還真是小啊,又跳又叫的,看我以後不用這件事來笑話他。不過……說起來也怪不得少爺害怕呢,張十三死掉的模樣太嚇人了,少爺是個讀書人,知書達禮,文質彬彬,從來也沒見過這個,怎麼能不害怕呢。不過倒是沒看出來,少爺的身體那麼好看吶,嘻嘻……」
小荻的眼睛慢慢向下彎,嘴角慢慢地向上翹起來:「小時候,少爺胖得像個球,爬樹的時候跟大狗熊差不多,好笨好笨的,可他現在的模樣……,他的肩膀好寬、胸膛好厚,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大腿比我的腰肢都粗,還有他的那兒……」
錯亂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少爺赤裸的身體、揮舞的衣架、壯碩的胸肌,還有那驚鴻一瞥間看到的隨著他的跳躍,活蹦亂跳的一串大「葡萄」……
小荻丫頭突然面紅耳赤,她趕緊閉上眼,然後心虛地睜開一隻,偷偷睨了眼坐在一邊的翠雲姐姐,見她兩眼前視,有點緊張,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變化,這才放下心來。
雖說一直服侍少爺的飲食起居,可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少爺赤裸的樣子,那充滿了陽剛之美的男性身軀,在她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頭一晚認真思考過老爹對她說過的話,這種強烈的衝擊頓時在她心底蕩漾起了層層漣漪,少爺的形象在她心裡開始模糊起來,一會兒是可敬可愛的哥哥,一會兒又變成一個讓她臉熱心跳的男人,這種感覺讓她有點害怕。
她不願再想這種讓人人心驚肉跳的東西,念頭立即轉開,納罕地想:「奇怪,少爺那麼好的人,是誰要殺他呢?這次幸虧十三郎了,雖然一直很討厭他,這麼看起來,他這人還不算太壞,至少忠心可嘉,要不是他拚死保護少爺,少爺就要被人殺死了。不過要是我在,我也會豁出命去保護少爺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她的念頭又轉到昨夜少爺那古怪的行為上來,她一直想不通,少爺深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冰窖裡去幹什麼呢,好久都不見他出來,總不會是偷冰吃吧?到底是為什麼呢?
正想著,外邊高喊一聲:「肖荻,出來,聽候老爺垂詢。」
小荻「啊呀」一聲,趕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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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房裡,推官老爺趙溪沫大人正襟危坐,正在仔細詢問著小荻姑娘:「肖姑娘,從你們所在的那座五角亭子,可以看清浴室外部的周邊情形嗎?」
「當然啦,浴室在花圃裡,周圍隔著十七八步才有迴廊,中間都是低矮的青草和花叢,藏不住人呀。哦!也不對,坐在亭子裡就不行了,我們那座小亭子左邊種著幾叢竹子,我們坐在亭子裡聊天,浴房右半邊的花圃能看清,左半邊因為有竹叢擋著,就看不大清楚了。」
「唔,這麼說,兇手如果潛入你們府中,從左側迴廊下撲到浴房,撞開窗子衝進去行兇,殺人後再循原路退走,只要行動快捷,你們是來不及發現他了?」
這時候門扉一響,馮檢校輕輕走了進來。檢校這個官的職能有點相當於辦公室主任,兼管案牘公文,所以有資格在場,同時府衙迎來送往的事務也都歸他管,所以他和各位官佐都很熟悉,這位趙推官和他私交甚篤,因此他大模大樣走進來,只向趙推官點了點頭,便在筆錄官一旁站定。
小荻對趙推官很認真地說道:「是啊,少爺洗完澡會叫我的,他沒叫,我為什麼要盯著浴房看啊,我和劉大娘、翠雲姐還有大牛哥當時正坐在亭子裡聊天呢。不過兇手不用撞開窗子呀,因為我家少爺喜歡沐浴的,冬天也常常去浴房泡熱水澡,所以窗子都不用窗格,而是裝的密密實實的木板窗子,冬天封死免得寒氣侵入,夏天則完全打開,只要一跳就進去了。」
「嗯,窗子打開,你們坐在亭子裡,能看到浴房裡面的情形嗎?」
小荻道:「浴房為了排水方便,地基築的比較高,坐在亭子裡是看不到浴房中情形的,就算站著……我們往浴房裡看什麼呀?」
趙推官摸摸鼻子:「唔,那你把張十三出現在後院,直到進入浴房前後的情況仔細說一遍,不許有任何疏漏。」
小荻爽快地道:「行,當時少爺已經進浴房有一陣子了,我們正在亭子裡聊天,十三郎忽然走過來,問我們說:『少爺正在沐浴嗎?』」
推官大人忽道:「等等,剛剛劉氏婦人說,這張十三走來時面色不愉,似懷怒氣,是麼?」
馮西輝聽到這裡,目中精光一閃,立即盯緊了小荻,小荻撇了撇嘴道:「是啊,張十三仗著少爺的寵信目高於頂,府裡上上下下的人,他誰都看不上,走路時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怪討人嫌的,昨兒晚上,他故意找我的碴教訓人家……」
小荻把她昨晚用冰塊鎮酸梅湯喝,與張十三拌嘴爭吵的事說了一遍,小荻說的聲情並茂,詳細異常,但是這種主人家的僕從間互相挑釁爭寵的事實屬尋常,推官大人聽得好生無趣,只好不斷地舉杯喝茶。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小荻還在滔滔不絕:「……後來爹也說我,說我不太懂事,我是從小跟著少爺的人,應該給府上新來的下人們打個樣兒,要不然大家都學我,你也拿點東西,我也亂用東西,還不亂了府上的規矩?我就琢磨,爹爹說的有道理,我應該幫著少爺,不讓少爺操心才對,所以我就不生氣了……」
推官大人放下茶杯,無可奈何地扶住額頭,小荻還在講:「今天早上我給少爺梳頭,少爺看我還在生氣,就故意逗我說話。其實人家脾氣很好,當時已經不生氣了,可是昨天人家剛剛發了脾氣,要是少爺都不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氣了,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理他……」
兩旁柱著水火棍站立的衙役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好像在默哀般地忍笑,肖荻繼續講:「其實少爺對我一直都很好的,他見我還在生氣,就想辦法哄我開心,說要帶我上街去玩,還買東西送我,人家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是少爺在向我陪罪呢……」
「咳!說重點,說說張十三為什麼面色不愉就好!」
「是,大老爺,人家這就說到了。十三郎以為經過昨天那事兒,少爺已經不疼我了,結果少爺還是對我好,他知道了能不吃醋嗎?他走進亭子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問劉大娘和翠雲姐說:『少爺正在沐浴嗎?』他不看我,我稀罕看他嗎?我就故意和大牛哥說話兒,也不去理他,然後他就去浴房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我就聽見少爺在裡面好大聲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就跳起來……」
推官大人忽然來了精神,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追問道:「等等,從張十三進入浴房,到你們少爺大聲呼救,期間有多長時間,你再說一遍。」
小荻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一盞茶,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因為當時大牛哥正在給我講笑話,他說有一個人家裡窮,連名字都沒有,後來就入贅到了一個傻大姐的家,從那以後別人就都喊他姐夫。有一次,他跟人打官司,請人寫狀子,人家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就說我叫姐夫……」
衙役們的頭更低了,下巴已經快要抵到自己胸口了,趙推官也有些忍無可忍了,但是小荻這姑娘長得甜,那副小模樣兒誰見了都不煩,推官大人家裡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小女兒,所以平時最寵愛這個小女兒。趙家小小姐跟肖荻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趙大人見賢思齊、愛屋及烏,又不忍擺出官威來呵斥她,只好支起雙肘,以手撫額,作痛苦不堪狀。
小荻繪聲繪色地道:「狀子遞到衙門裡去,縣太爺升堂就喊:『傳姐夫上堂!』於是當差的公爺們就一起喊:『請姑老爺上堂!』,縣太爺生氣了,就說:『你們這班混帳東西,什麼姑老爺!』公爺們就說:『老爺,您的姐夫不就是我們的姑老爺嗎?』
左右衙役們拄著水火棍,一個個臉紅肚子鼓,跟正在運氣的蛤·蟆似的,錄案書記官肩膀聳動,手裡那支筆在空中亂顫就是落不下去,推官大人抬起頭,無可奈何地道:「你是說,張十三來問你們少爺是不是正在沐浴,你故意和你大牛哥說話不理他,然後他就走向沐浴房,這時你大牛哥開始給你講笑話聽,等你聽完了這個笑話,就聽到你家少爺在大喊救命了,是不是?」
小荻驚奇地道:「是啊!原來老爺已經知道了呀,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用講這麼仔細了。」
「光當」一聲,旁邊一個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到了地上,他趕緊扶著帽子彎腰拾起,向趙推官抱歉地欠欠身。
推官大人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平靜了官容,沉聲道:「好,肖姑娘,說下面,說下面,聽到呼救聲之後你又如何了?這些地方一定要說仔細,不可有半點疏漏,要不然,一旦因為你有所隱瞞而錯過了真兇,肖姑娘,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小荻點頭道:「哦!聽到喊救命,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就一起跑過去,呼啦一下子就衝進了浴房,然後我們就看到少爺手裡掄著衣架,像瘋了似的又蹦又跳,地上有一大灘血,緊接著我們就看到十三郎飄在浴池裡,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們就嚇得叫起來,和少爺一起又蹦又跳……」
「等等!」
推官大人雙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傾,專注地道:「這裡要說的仔細一些,房間裡當時有沒有兇手的影子?有沒有遺落什麼兵器,你們少爺當時是什麼模樣,可曾穿戴整齊?」
小荻眨眨眼道:「兇手已經跑啦,怎麼可能還在,他要還在,我們一定打死他。少爺嘛,少爺正在沐浴,怎麼可能穿衣服呢……」
推官大人目光一凝,追問道:「當真?身無寸縷,一絲不掛?」
小荻小臉有些發紅:「嗯!是……是吧……」
「不要是吧!此處不可含糊,說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是!」
「嗯,那他的頭髮呢,是束起來的還是披散著的。」
「人家還沒給少爺梳頭呢,當然是披頭散髮的。」
「嗯……,明白了。說下面,說下面,下面怎樣了?」
小荻遲疑了一下,害羞地低下頭,捻著自己的衣角,忸忸怩怩地道:「大老爺,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下面……下面實在不好意思跟你說……」
「哈哈哈……」滿堂的公人再也忍不住了,俱都捧腹大笑。
推官大人脹紅著臉龐,頰肉一抽一抽的運了半天氣,才頹然揮手道:「你……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