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地凍天寒、北風呼嘯,大街上還有練棋攤兒的,皺折堆成的溝溝壑壑的一張黑干老臉,它的主人裹著一件破軍大衣,一雙眼裡全是無助和空洞的神色,看上去他有七十歲吧?
從市委大院出來之後,唐生心情鬱結了,順著路就蹓達,都不知自己走哪去了,腦海裡全是關關那張粉淚交錯的臉孔,她在最關鍵的時刻剎住車了,她想起了唐瑾,自己卻沒有。
為什麼我沒有想起唐瑾?忠情與博愛差距有多大,我能為了忠情唐瑾,把寧欣、薔薔、梅妁、王靜、玉美、林菲她們全都拋棄?答案是肯定的,我做不到,好吧唐瑾,我是個人渣。
當人渣看到新年這天還有人蹲在街上練棋攤兒,哭笑不得了,我說您老大不小了,不回家享受天倫之樂,蹲在這裡擺什麼棋攤兒?人家都回家團聚了,誰這麼冷蹲街上和您下棋?
信步掠過棋老頭兒的身前,目光在那張老臉上掃過,那蒼老的臉孔和幾乎沒了生氣的眼神令唐生步履一凝,下一刻,他停步回身,仔細盯著老頭兒的臉看,他似無覺,目光仍呆滯。
老頭兒臉上的表情和眼神似在敘述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唐生心下不由一動,他腦海裡掠過一幅畫面,我這個人渣這麼老的時候會像他這樣孤寂嗎?莫名其妙的心頭驚起戰慄。
地上的棋盤上擺的赫然是著名的殘局『七星同慶」實際上哪一方先走,優勢會明顯,勝算會大增,殘局的特點在於其深奧,你要是看不到後十步就妄動攻勢,極可能一敗塗地。
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大冷天裡,孤伶伶一老頭擺出殘棋是為謀一生計?仰或愛棋至深?
其實從他臉上已經看出來了,這應該是他的生計之一,古稀七十的老者,即便愛棋如命,也不能在大新年的這天蹲在這裡受寒風吹吧?看衣著打扮這般襤褸,這裡面有故事啊
唐生暫時拋開鬱結心情,回過來兩步就蹲在了老者的對面,一邊還從兜裡掏出軟中華,「大爺,您來一支?」說著就把煙抽出一支遞給了老頭兒,那老頭一震回過神來,茫然接了煙,唐生掏出防風打火機給他點上,「大爺,今兒可是新年吶,您還練棋攤兒,有人下嗎?」
老頭兒深深吸了一口煙,似是極為享受的模樣,煙入肺中循環,再吐出來,和著嘴裡的氣變的灰濛濛的,他臉上有了絲笑,「好久沒抽煙了,你這煙太軟的沒味兒,你陪我殺一局?你先走好了,這是賭約,輸了的要給對方十塊錢,怎麼你賺貴啊?那、那五塊也行的。」
老頭一付必勝的架式,好不容易等來一個要走殘棋的,不容易吶,「要不三塊也行的。」
唐生望著老頭兒眼中充滿的強烈渴望,心中悸動了,「您好像贏定我了?我是高手。」
「高手好啊,我喜歡和高手過招,小伙子你年紀輕輕就是高手?我倒不信,來,試試?」
唐生的確是象棋高手,比拉二鬍子更厲害,早在七八歲時和爺爺就玩殘局了,像『七星同慶』這路數他太精深了,至少懂得五種以前上破法,任執紅黑一方都不至於敗下陣來的。
於是,在灰朦朦的大冷天裡,一老一少開始了大殺殘局,他們一邊搓手,一邊抖擻,一邊喊著『將軍」遠處走過來三個人,一五旬男子,氣勢威甚,負著手,身左右一中年婦女和一妙齡少女,雙雙挎著男子手臂,顯然是一家三口,看樣子他們這是逛完街要回家了吧?
然而這五旬男不是別人,赫然是江陵市市委常委、紀檢委書記白善民,漸漸走近他就從側面認出了唐生,呀,這小子如何有這般閒情逸志?大新年的怎麼可能蹲在街上練殘棋?
簡直難以置信,關於他的事自己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唐天則有一些透露,雖與唐書記相較不到一年,但唐書記的真誠和偉闊胸懷極令白善民欣賞,就他家小子唐生的一一些作為也令白善民瓜目以待,老唐巷的折遷、江校等的規劃、瑾生的崛起、盧湖項目哪沒他的影子?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異日定要一飛衝上九霄,江陵這蛋丸之地放得下他?那就是扯蛋。
「爸,趕緊回家吧,我就知道你一眨見下棋的腿就軟了,這麼冷的天,還是回家吧」
老爸腳下一慢,白燕琳就知道他的棋癮架不住勾逗又冒出來了,說著還朝老媽使眼色,那意思是一定要揪我爸回家呀,白善民愛妻陶玨春為之苦笑,「丫頭,你自信揪的回去他?」
白善民點頭輕笑道:「知我者玨春女士也,丫頭,要不你陪你老媽先回去包餃子?」
「才不去呢,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太陽不落山你肯回家才怪呢,老媽,咱們等我爸。」
陶玨春就點了點頭,笑著朝白善民道:「你大書記再有威嚴也和老婆孩子不能擺不是?」
「好好好,就觀一二局,你們誰也不許吱聲兒,觀棋要有觀棋的素質,多嘴的是驢」
噗,陶玨春和白燕琳雙雙失聲笑了,左右擁著白大書記就步近了棋局來看,白善民也不做聲,他其實是好奇唐生這個小子,這麼年輕的孩子,卻是一付令人看不透的深邃心性。
唐生自知棋局一開,難免要吸引一些路過的觀棋者,是以懶得回頭,只專注棋局。
車進將躲、炮轟象飛、兵來卒往,殺的難分難解,最終唐生還是取得了第一局的完勝。
「小伙子好厲害的招法,我老頭子活了七十歲,浸yin此道數十載,未嘗一敗,老嘍」老者不勝唏噓,磋歎不已,發抖的手伸進大衣兜裡摸出了皺巴巴的十塊人民幣遞給唐生。
唐生不接,卻是又掏出軟中華遞給老頭兒,他搓著手道:「我不要您的錢,我只想知道在這新年元旦,萬家團圓,辭舊迎新的好日子裡,您為何不回家盡敘天倫之樂,卻蹲在這寒風料峭鮮有行人電腦}訪問W的路邊練棋攤兒?老人家有難處吧?有就講出來,我替您去說個話,話說市裡面的大小領導們都操勞過甚,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您默默無聲的老這麼蹲著也不行。」
這番話不僅聽怔了老頭兒,也把身後的白善民一家三口聽的怔住了,白大書記心頭猛的一跳,陶玨春和白燕琳眸光閃閃,都盯緊了少年,尤其白燕琳這時細看才發,咦,他不是前些時華英雄領去過『豪門新貴』的那個唐生嗎?怎麼會蹲在大街上下棋啊?莫名其妙了。
到底年輕人的想法比較單純,白善民、陶玨春可不會是白燕琳那種想法,唐生的一席話說的很明白了,他之所以蹲在這裡下棋,只為了問問這老頭兒為何不回家團圓卻在練棋攤兒。
小小年紀就懂得關心貧民饑苦,難得啊,適才我白善民也一心想著棋,卻沒想到這一層。
那老頭兒怔楞之後,抖擻碰上捏著十塊錢的手沒收回來,「小伙子你拿著吧,願賭服輸,我敗的心服口服,你說這大冷的天兒,誰想練攤兒?家裡還有兩口人沒吃飯吶,我不練行嗎?為人夫者、為人父者,當盡夫父之責,你得給大爺個機會,讓我把這十塊錢再贏回來。」
老頭蒼涼的話語中含著無盡心酸,但隱隱顯出堅卓的風骨,再苦再難,我也要撐住。
白善民、陶玨春都被這一答一對的兩句話感動了,白燕琳更是不堪,美眸頓時含了熱淚,原本以為只是閒人練的閒棋攤兒逗個樂兒什麼的,哪知這背後卻隱藏著令人心酸的內幕。
「大爺,有困難要找政府,您都這歲數了,也不能靠一個小棋攤兒過日子吧?您老贏人家,人家誰還和您下棋呀?是不是這個理兒?這終究不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您說是不?」
「唉,政府吶,誰搭理我這個糟老頭子?去過幾次,煩著人家了,上次把我踹出來的,你看這臉摔的,我再不敢去了,就說這練棋攤兒吧,城管逮住了好不了,今兒個我尋思著他們都回家過年了不會來踹我這小棋攤兒,才趕緊出來練練,可一上午也沒個人,你是頭一個。」
唐生猛然把頭甩過來,少年黑漆漆的星眸中蘊蓄了足足的淚水,在一瞬間滑過,他咬著牙罵了一句,「王八旦哪都有。」抬手拭淚的同時,目光就觸及了身左立著的三個觀棋者。
白善民、陶玨春、白燕琳也和唐生一樣,眼眸儲淚了,尤其陶玨春、白燕琳娘兒倆沒想到少年會落淚,他小小年紀似諳世情冷暖,也似痛恨某種現象,感情他蹲這下棋是另有目的。
白善民上前兩步也就蹲了下來,伸手輕拍了唐生肩頭,「唐生啊,白伯伯沒想到會是你。」
呃,我爸爸會認識他?白燕琳突然怔呆了,陶玨春也明白丈夫為何要觀棋了,原來如此?這少年又是何人?丈夫好像沒說過呀,可看他的樣子好像和這個唐生很熟悉呢,少年是誰?
老頭兒茫然看了一眼白善民,也不覺得什麼,以為他只是少年的熟人,自顧自又抽煙了。
唐生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情緒,按說以他的修養不應該輕易動情緒,可是有些事不由人,偏巧這一幕還給白善民撞見?想想也不算意外,前面路口轉過去不就是市委家屬院嗎?
他抬頭看了眼陶玨春和白燕琳,前者沒見過,後者是豪門四yu女之一的白燕琳,前些時在豪門新貴見過的,也就是點頭之交,人家yu女矜持,沒給你結交的機會,不想今日撞見。
那中年美婦不用說了,肯定是白善民的愛妻和白燕琳的母親了,唐生先朝她們微笑頜首才對白善民道:「白伯伯,世間總有不平事,民間亦存饑苦人,您老當益壯,該出手時就出手,我精神上支持您,這位大爺古稀之齡應該在家被兒女善養才是,緣如淪落街頭,練攤兒討生?總有些工作做不到位,主政的官僚不親眼看看還不當回事呢,我看05年新春的這頓團圓飯去大爺家吃去,您要沒意見我就給那位官老爺打個電話,他想吃餃子也得含著淚」
「成,唐生,今兒咱們就去大爺家吃餃子,吃完了咱們再殺幾盤棋,」白善民用力點頭。
倒是陶玨春和女兒白燕琳傻眼了,白大書記怎麼了?民間饑苦何止這點?管得過來?你還真陪著這個少年折騰去呀?也不怕市委那些人背後戳你脊樑骨?想著,陶玨春就蹙眉了。
但是自家老頭子是什麼脾性她還是清楚的,他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去就去唄。
茫茫夜色中,城區東角樓的一處偏巷裡,來了一堆黑油珵亮的小車族,巷子深處,練棋攤兒的王老頭兒家今兒個熱火朝天了,古舊的老平房,就兩間正房一間下房,幾個女人在忙活的包餃子,大炕上躺著一老婦和一三旬男子,老婦是癡病纏身近二十餘載,褥瘡滿身,猝不忍睹,兒子是車禍後癡呆,智力等同三四歲的小孩,兒媳婦早跟人跑了,這個家就靠七旬老頭兒練棋攤兒支撐著,左鄰右舍偶爾幫一把,給點吃喝什麼的,其苦況一言難以盡述。
唐天則和白善民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兩個人都蒙著頭抽煙,包餃子的是柳雲惠、陶玨春、關瑾瑜、白燕琳、關關五個人,唐生在門口和李重峰嘀咕著什麼,院裡還有幾個鄰居。
陶玨春怎麼也想不到唐天則唐大書記會移駕親臨,還領著老婆柳處長,這陣兒明白了,原來那個蹲在街上和人家下棋的少年赫然是唐大書記的公子,白燕琳心裡更是吃了一驚。
關瑾瑜也是給唐大書記叫過來的,他們正坐著的功夫,又進來兩位客人,城區的區委書記寧天祐和女兒寧欣來了,寧欣第一次著深色的警服出現,英風颯颯,看得唐生眼都直了。
快開飯的時候,又來了一個討厭的傢伙,誰呢?晚報的記者王靜,幾個官僚都瞪她。
王靜滿不在乎,居然細細的採訪起王老頭兒來,看架式他明天要寫什麼文章見報了吧?
聽寧欣說王靜是她好朋友,唐天則鋒銳的眼眸才轉柔了,「城區範圍內的事,要寫就寫寧天祐吧,不要把我和善民書記扯進去,也不搞的滿城風雨,有些現狀不是一天半天能解決的,政府要在這些方面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上常委會討論後再做具體的完善規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