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淚傳說 第五卷天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寐
    雖是初夏,通天湖平原已是酷暑難耐,湖水懶散地泛著漣漪,在陽光熾烈的直射下蒸騰起霧氣。除了燥熱,夏季氣候的多變也接踵而來。上午還是艷陽高照,過了午後,厚重的陰雲卻從北方天際滾滾而來。高聳的通天峰映在湖面上的倒影,從原本的清晰、深刻,漸漸消隱於起伏的陰霾之中。天地間一片黯然失色。

    這是妖族大軍趕到通天峰下的第二日。

    「不是說冥獸城就在這裡,為何還看不到諭冥?」妖王獅明寐有些惱地踩斷勾住裙角的灌木,轉向身側的十方問道。

    也難怪她會如此焦躁,徙軍幾日匆匆趕到通天湖,原本以為馬上就會看到念想的人來相迎,卻沒想到通天峰下偌大一片空曠,別說獅諭冥,就連冥獸軍也沒個人影。後來聽信十方解釋,說是冥獸守在地底數十年,不能暴露於日光之下,只能在夜晚出沒,終於耐下心來等待。可翹首以盼的一夜過去,還是全無半點動靜。

    天一亮,她終是按捺不住了,讓十方引路,帶些侍衛找尋過來。

    但十方只是聽說過狐嬉誤入冥獸城的奇遇,知道宛如地底幽靜的冥獸城就在通天峰的山體之中而已,究竟位居何處,城門開向何方,都不得而知了。

    帶著妖王一行人又不便御劍,只得硬著頭皮在山林中轉悠一上午,全無半點收穫。眼見天色驟變,轉瞬烏雲壓頂,一片山雨欲來之勢,十方欠了欠身,扶住妖王,道:「要變天了,妖王先回營歇息等待,我來尋冥獸城就好。」

    「不行!等等等,我都等了一天一夜了。」明寐卻是執拗地拂袖甩開十方,難掩面上的慍怒,「難道是諭冥像五十年前一樣,躲起來不肯見我不成?不行,這次我一定要找到他!」說著,信手將冗長的裙裾一把扯下,固執地沿著難辨的山路向上攀爬。少了裙子的累贅,身手倒也矯健。

    十方無奈地搖搖頭,皺起眉看看漸漸黑沉下來的天幕,神情也不覺隨之陰鬱下來。恍神間,前面紫衣的背影已飄搖而上數十米,十方急忙蹬起疾雲步,追過去,直把一群氣喘吁吁的侍衛遠遠拋在後面。

    「妖王,不可這麼著急,你看這天……」話還未說完,原本寸草不生,一片空寂的通天峰突然起了霧。直覺有異,十方連忙又靠近些過去。

    可即便是近在咫尺,十方依然明顯地感覺對面臉龐的輪廓悄然模糊起來,轉眼只能看清眉眼中的焦灼。

    有詭異!

    「妖王,馬上回去!此地不祥!」幾乎是命令的口氣,十方躍到明寐身前,左手捏起劍訣,已準備不管她答不答應,直接御劍帶她下山。

    「呵呵,你不用擔心,這裡是我的地方,你們又怎會有事……」蒼涼的聲音悠然而至。

    原本瀰漫在兩人之間的霧氣悄然退開,讓出一丈見方的地界,卻仍游移在周圍,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霧牆。十方驚訝地發現明寐清晰出來的臉上全是欣喜,已近枯槁的面容不覺顯出些紅潤來。

    「諭冥?諭冥,是你嗎?你在哪?不要躲著我……」婦人在迷霧空出來的區域內左右移走,伸出手探進霧牆中摸索起來。

    「是我,我在這裡,明寐。」雪白的毛髮,失了血色的臉龐,席地的白色長衫,從霧牆中浮現而出的獅諭冥,就像是白霧凝成的一個虛影。

    「我……以為你又躲起來不肯見我……」重逢的喜悅讓妖王早已忘卻佇在一旁的十方,情不自禁地撲向思念多日的人。卻不料徑直跌倒在霧中。

    那果真只是個虛影。

    「為什麼?」顧不上身體的疼痛,明寐掙扎著抬起頭,轉向身後被她穿身而過的影子,拚命地搖起頭,眼中儘是絕望,「怎麼會這樣?你難道……死了?不會的,你不要戲弄我,不要……」

    虛影身形一震,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沒有,我還沒有死。但是能來見你的,只是我的虛像。」

    忘記自己尊貴的身份,驚恐的婦人幾乎是匍匐著爬過來,跪倒在虛影腳下:「為什麼?你在戲弄我是麼?你一定還恨我,讓你做你不願的事情。過去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要報仇了,也不要什麼天下一統,只求你出來見我,求求你……」

    「我怎麼不想見你啊!是我真的無法邁出冥獸城了。之前為了困住引入城中的人族,我們開啟了通天峰中的結陣封閉城門,冥獸軍和那些人族已變成通天峰的活祭,無論生死都出不去了。」影子痛惜地俯下身去,伸出的手臂虛握住明寐的肩頭,可終究什麼都握不住,任憑散發出的霧氣瀰漫在她週身,表述著絲絲愛憐。

    「怎麼會這樣?不要啊,不要……」彷彿力竭一般伏倒在地上,絕望的婦人將臉孔深埋入手中,不敢再看那張隨著霧氣瀰散漸漸淡去的臉龐。淚從指縫中滑落,轉瞬消融於斑駁的山石間,只剩淺淺的痕……

    聽得獅諭冥提到結陣之事,原本被眼前的情景感染地有些動容的十方,眼中忽然起了異色。

    原以為少了冥獸軍相助,還有些神傷。但現在聽了獅諭冥的說法,或許可以借來一用。反正我只求結果,早些晚些又有什麼區別?

    打定主意,十方走近扶住明寐,道:「妖王且不用這麼早悲傷,我曾聽說過通天峰頂上有一個陣法,也瞭解其開啟之術,說不定可以解冥獸城之困。」

    「是什麼?你快說!」妖王猛地抬起頭,雙手緊緊揪住十方的衣袖,彷彿握住一線希望。

    可十方卻停住話語,轉過臉冷冷望向獅諭冥的虛影。其實,之前的話是急切而出,話一出口十方就後悔了。什麼山頂的陣法,什麼開啟之術,守在通天峰下幾十載的獅諭冥怎麼會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即便他能欺瞞住絕望得失了理智的妖王,欺瞞住天下所有人,也騙不了眼前淺淡地近乎虛無的那雙眼。

    果然,組成虛影的霧氣如被擊中一般,潰散又凝聚,幾番反覆。想必潛力幻生虛像的本體,亦是因為震驚,驅不住氣息。可最終影子的那雙驚懼的眼終於緩緩垂下,唇間翕動了下,似是歎息,卻全然無一點聲音。

    「到底要怎樣做?你倒是說啊!」明寐催促著,全然沒注意到虛影瞬間的變幻。

    看到獅諭冥已默許,十方再無顧忌,繼續說下去:「是破天陣,而且開啟陣法的寶器,我也剛巧收齊。佈陣需從子時開始,持續十二個時辰。我先送你下山,妖王安心靜候一日便可與夫君重逢。」

    「那好,就按你說的做。」難以扼住心中的狂喜,明寐鬆開拉住十方的手,爬起身轉向虛影走去。伸展開的雙臂卻在將觸到虛影之刻,忽然想起什麼驀地停住,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呵,看我急得,忘記碰不到你的。諭冥,你聽到了麼?明日我們就可以相見。等你回來,我不會再讓你走,絕對不讓你走了。」婦人抬起頭來,雙目咄咄,不是威嚴而是熾烈,「我以妖王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再離開!」言語鏗鏘,眼角卻不合時宜地淺流出晶瑩,

    影子又是一陣虛晃,好容易凝定下來,伸出右手貼住明寐,彷彿是想撫慰那張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的臉龐。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虛影沉重的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要哭了,對我笑一笑好不好?你知道我喜歡看你笑的。」

    宛如午後暖陽的笑容綻放開,儘管略顯老態的臉龐已不再嬌艷,儘管眼角的淚陷入體膚的皺紋中刻出斑駁,可這一切都在那明媚的笑容中淡然開去。甚至連周圍清冷的霧氣也被笑容侵染地溫暖起來……

    看到此,虛影亦是不顧自己本無實體,張開雙臂抱擁住明寐,和她的身形重疊在一起。「明寐,我真的很想……很想再抱抱你。」輕輕地低語隨著縹緲的霧氣在婦人耳邊縈繞,舒緩而又纏綿。

    一對愛侶,兩種離別,若是明寐看懂獅諭冥眼中的不捨,她也絕不會收回眷戀的目光。可是,畢竟有五十年的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即便笑顏依舊,心中卻少了一份契合。

    「幹嘛啊,搞得像訣別一樣,明天不就可以再見了。」想起還有旁人在場,明寐有些羞澀地扭過頭去,輕輕退了一小步。

    一旁的十方早已失了耐性,又擔心獅諭冥會反悔,連忙催促道:「妖王,時候不早,我回去還要準備下,我們走吧。」

    「嗯。」明寐點點頭,踏上十方早已祭起的飛劍,眼光自然是回轉的。隨著飛劍騰起,望著白色的虛影越來越遠,漸漸與淺淡的霧氣融成一片虛無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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