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過後竟是這般絕妙幻景!眼神不覺有些癡惘,十方恍惚間似乎回到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時刻,那個伊人為卿獨舞的時刻——漫天飛揚的纖羽彷彿被緊簇的舞者賦予了生命,宛若精靈般輕舞弄俏,迴旋中散播著點點光暈,看似散漫地毫無規律,卻讓觀看的人如沐神祇的恩澤,心中全是淨滌後的寧靜。
那就是羽族的飛天之舞。
即便是在羽族,也只有聖女在每十年一次的獻祭大典上才會展現一次。因為跳這樣的舞極耗費靈力。據說,聖女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神明的眷顧,所以十方也不願讓吹息再跳。但是這樣純淨的舞蹈,只要看過一次,還能忘得掉嗎?
待雙目適應了眼前的炫亮,十方才發現原來紅光之中隱隱浮現出一座高塔的輪廓。塔身直插雲霄,深入濃霧早已看不出頂端。而那飛揚的羽毛該是自塔頂而下了。
難道有什麼在上面嗎?這樣詭秘陰森的迷霧沼澤中竟然還住著人?或者是……
儘管思緒紛亂,十方已沒心情再多想,衝動地御劍直上。
按速度該是早已飛到萬仞之上,可重霧始終不減輕薄,高塔依然不見頂端,週身紛飛的白羽依舊似從望不見頂的深邃高空飄落。
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塔是通天的嗎?可是之前在迷霧沼澤外卻不曾看見這樣的通天之物啊!難道我又是和在太極灘一樣被瘴氣侵蝕,劇毒攻心產生幻覺了嗎?
疑惑中,十方調息停住腳下的飛劍,轉而緩緩向塔身靠過去。說也奇怪,想像中這樣直通天頂的建築該是修建地十分宏偉才是,可穿過濃霧沒飛多遠,就已到高塔前。
原來塔身並沒有多寬闊,不過十丈餘。看去,黝黑的色澤該是條石堆砌而成,卻嚴密得看不出一絲縫隙,儼然似一整根細長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的花紋雖然古樸,手法卻十分流暢。寥寥幾筆就活靈活現地刻畫出人、羽、妖三族和世間萬千獸類的形態。除此之外還有些怪異的符號夾雜其中,似乎是些古老的圖騰,雖然看不太明白,但十方亦發現每個符號都不一樣,視野之內絕然沒有重複的圖案。
這又是什麼?
緩緩伸出手去,儘管是小心又小心,但指尖觸到那如同玄冰般的陰寒之時,十方還是被驚得一顫,連忙縮回手。
沒有時間遲疑,一道銀光自十方觸及的那一點閃起,接著又如波般迅速擴散開去,而塔身上銀光閃過的地方,隨即悄然褪去沉重的色澤變得晶瑩剔透起來。
頃刻間,銀光通天貫地連成一片,來不及掩目的絢爛將迷霧重重的沼澤照的一片明朗。光華過後再看高塔已看不出石質,儼然變成一座直刺雲霄的冰柱。
萬仞高空也隨著晦澀褪去而清晰出來。望去竟是一對翻飛的翼翅時而交纏,時而迴旋,膠著在冰柱頂端,激起飛羽散落無數……
是羽族人!?
……還是神?
空中的兩個身影完全沒有注意到身下高塔的異變,依然全神貫注地沉浸在激鬥中。即便如此,十方亦不敢貿然行事,但又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依附著高塔悄悄潛伏過去。
待接近才發現,原來是一男一女。有著羽族人絕美的面容,銀色的髮絲如瀑般隨風飄展,卻未見耳後標誌性的白羽,只是那一對舒展的羽翼透露出他們似乎和羽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男子眼中閃出暴戾的鋒芒,手持一把金色的弓弩,對著女子端弓即射。不見箭羽,只是無數道金光四溢。
而女子卻並不避閃,只用手中短杖劃出一道光幕,瞬間將金光全部彈開。清冷的臉上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有意無意投向男子的眼波中流露出一絲幽怨。
見招數被化解,男子眼中的氣焰更盛幾籌,有些惱怒地振翅而起,如一道閃電躍身至女子側翼伺機攻擊。
但他的行動似乎早已被女子看穿,只見她只扭身輕踏一小步,手臂順勢優雅地一揮,光幕在金光射出之前即成。
那翻飛如雪的白羽便是他們在移動之時,翼翅相觸碰落。
幾個回合下來,分不出上下,似乎再戰幾百回合也是徒勞的膠著。這又是在打什麼啊?
十方不禁搖搖頭,暗自思量著是否要向他們詢問下夜哭島的位置,但又怕驚惱了鏖戰中的兩人,徒生意外的波折。
猶豫間,女子卻突然開了口,「玄靈,我們都打了一百年了,你夠了沒?」
玄靈?聽著有些耳熟,似乎有人曾提起過。十方驚訝地復又抬起頭。
女子的這句呼喝,似乎更加激怒了凶神般的男子,眉眼扭曲得有些猙獰,揮動著手中的金色弓弩,咆哮起來,「誰說我是玄靈?玄靈早就死了!你別纏著我!我要出去!」
「你清醒一點吧!即便我不攔你,你走得掉嗎?」見他停住動作,女子便也收起攻勢,悄然飛到男子身邊。
「我?我當然走得掉!」眼光犀利得全是鋒芒,男子一臉驕縱地向天揮動緊握的雙拳,「我是神啊!你知道的,我是神!我是神對不對?你告訴我,是不是?你說啊,我是神,我真的是神……我真的是……真的是……」原本狂傲的語氣到後來卻漸漸落寞下去,最後竟變成低聲的嗚咽,眼中全是痛苦的神色,高舉的手臂顫抖著、顫抖著慢慢縮了下去,整個身體蜷縮著不停地戰慄,只剩下寬大的羽翼有氣無力地撲朔幾下,來保持平衡。
見他這般,女子溫柔地伸出雙臂,將他的臉龐攬入自己懷中,嘴角露出微笑,卻是蒼白得好不勉強,「好了,好了……」
「仇英……我好想你……」掙扎著抬起臉龐,男子的眼光卻是孩童般的怯弱,雙手攥緊了女子的衣襟,看神情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生怕一撒力就失去手中的真實感。
女子的眉眼抽動一下,伸手輕輕捋開他面上紛亂的銀色髮絲,柔聲低語,「我在這裡,我一直在你身邊。」
「可是,我還是好害怕,我怕我很快又會發起瘋來,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連你都不認識。你知道嗎?」男子緊握的雙手似乎因為激動又加重些力度,指甲已透過輕薄的衣衫嵌入女子的肌膚中。但見女子眼中露出痛楚的神色,他急忙抽回手,道:「我又弄疼你了是不是?對不起,我總是傷害到你,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打個幾年,你就會醒了。」女子溫柔地在他的額頭輕吻了一下,轉而微笑起來,望向遠方,有些渙散的目光卻是溫暖而潮濕,「會好的,會好的,等到霧散盡,一切都會好的……」
隨著微風的流動,沼澤上的濃霧又逐漸向高塔聚攏過來,除了兩對交纏的羽翼間或舒展一下,再也看不清任何動作。片刻之後,只剩下淺淡的影子在混沌中模糊得如同塵埃般縹緲而不真實。
算了,還是不要打攪他們了。
雖然尚未看明白這對男女之間曾有過怎樣的愛怨交葛,十方心中仍是莫名地一陣傷痛,輕歎一聲,搖搖頭欲離開。
「你都看了這麼久了,就這樣走了嗎?」淡漠的聲音自空中飄然而下。
心中一驚,十方停住腳步,尚未來得及轉頭回望,只見眼前一道白光劃過,逐漸清晰出來的是高空中相擁的一對男女。只是他們此刻已是分立兩邊,堵住十方的來去,清冷的臉龐上帶著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