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天葬架連同虎猙獰的遺體,甚至上空中縹緲的塵埃,都在輻散的白芒中無蹤無跡,乾淨地彷彿就不曾有過。
大地上無數渺小的面孔,保持著近乎呆滯的驚懼表情,雕塑般一動不動。整座萬化城甚至整個西部高原,死一般地沉寂下來,仿若瀕臨絕世……
「哈哈……」驕縱的笑聲忽然從天葬台上飄起,「那就是來刺殺我的人嗎?哦!看那些羽毛,是來報仇的羽族人?也太不堪一擊了!」
「不過蜉蝣,自取滅亡!「狐嬉冷冷睥睨了一眼,轉身走向已是空曠的天葬台中央。翻手捏成劍訣,鋪天蓋地的白芒瞬間收攏起來,向著懸浮於空的七件聖物匯聚而去。待聖物將擴散在空氣中的力量吸收殆盡,便如同被感召一般,徐徐降下,圍落在狐嬉周圍,儼然擺成一個怪異的陣型——
金之琢刀、木之靈弓、水之玉樽、火之礪刃、土之封輪,自成五芒星的形狀,循著自東向西的方向,緩緩位移。而汲取了天地之靈氣的天之昊鏡與地之聖印,獨守在五芒星陣中央,由上至下連成一線,貫穿整個陣法。卻不似其餘五聖物迴旋移動,而是兀自在原處自旋起來。
自「天」「地」相連的一剎那,狐嬉就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載著他的身體緩緩浮起,似乎來自聖物,又像源於他心中。
待狐嬉的身體漸漸融入陣法的最中央處,突然,凌空一道霹靂落在最高位的天之昊鏡上,緊接著又裂為五束,分射向周圍代表五行的聖物之上。劈閃的光束剛接觸緩慢移動的聖物,又驀地折回、收攏,向著狐嬉身下的地之聖印匯聚而去。從上至下連貫成一體。
隨著盤旋的聖物越轉越快,連綿的光束也隨即擴散開,交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白色光幕,將狐嬉緊緊包裹在中間。
「十方,我要在此坐禪七日領悟天地奧義,不能受到一點打擾,請為我護法!」威嚴而不容抗拒的聲音,從光幕中傳出。
「是!」被聲音壓迫得有些謙卑地跪立在結陣旁邊,十方靜靜地看著光幕中的人,週身煥發出異彩禪坐在聖物中間,宛如掌控著天與地的神明。
熾烈的白芒焦灼下,狐嬉的面孔顯得異常蒼白,眉頭緊蹙,捏住劍訣的手也在隱隱顫抖。從巫師臉上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此時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源自天地萬物的力量,全部聚攏覆壓下來,定是不堪承受的負累吧!
「呃啊——」
突然,一聲慘烈的悲號從結陣中爆發出來,卻是狐嬉發出。
怎麼了?破陣了嗎?
十方驚駭地站起身,向著結陣衝去,卻在接觸光幕的那一剎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中,反彈回數丈遠。
十方摀住疼痛欲裂的胸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立穩,突然胸中一陣翻湧,再一次伏倒在地,殷紅的血色汨汨順著嘴角流淌出來。
這種力量真的是「人」能承受的嗎?
強忍住劇痛,十方掙扎著抬起頭來,眼睜睜看著光幕中的人和他如出一轍,痙攣著倒伏下來,卻是始終觸不到地面,脆弱的身軀只得備受天地的蹂躪,在虛空中無助地戰慄、掙扎。
淋漓的鮮血噴湧而出,在愈來愈烈的白芒中,好似怒放的血色之花那麼妖艷。
「放棄吧!我們找其他的方法……」側身收回不忍的目光,妖王喃喃著。
狐嬉顫抖著抬起毫無血色的面龐,,嘴角露出帶著邪氣的倔強,「我說可以,就可以!」那雙滿含痛楚的眼異常明亮。
虛弱的身軀漸漸直立起,隨之而起的是滿地斑駁的血痕。彷彿逆流一般,無數觸目驚心的血紅從墜落的位置飄搖而起,瀰漫整個結陣,混合在光幕之中。旋轉、交織、激突,仿若熱血般蒸騰起來……
接著,明艷的白芒晦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血色,彷彿凝固一般,深沉、黯淡下來,結成一個立體的血塊。
而陣中人的身影在血色中,沾染成赤紅,漸漸模糊開,直到再也看不清晰……
「奇跡!奇跡!真的有奇跡!」高貴的妖王似乎看到心目中久遠的期待,失控地大喊起來,面上的虔誠看去,就像是最卑微的教徒,收起不可一世的孤傲,謙卑地臣服下來。
待整個結陣停滯轉動,妖王滿足地轉過身來,難掩的欣喜在眼中蕩漾,失心瘋一般地念叨不休,「我現在要做什麼?我現在能做什麼?等待嗎?不要!不要!我等了太久了……對了,我可以去看看那個要刺殺我的人,我要讓他領教我的力量。哈哈,快去,我們快去,哈哈……」
表情剛從驚懼回轉過來的侍衛,急忙跟著喜怒無常的王,向著正殿的方向奔去,看得出是一臉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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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在哪兒?
異羽極力想爬起來,可發現力氣彷彿被抽盡了一般,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鬆弛的眼瞼垂耷著顫動不停,最終也只開啟一道細微的縫隙。
眼前是黑暗中模糊的幾點光影。似乎不時有人過來,又走開,卻是如幻覺一般,幾團陰影游移。
無力中,少年沉沉睡去,再醒來,又睡去……如此反覆恍惚間,時間似流逝了幾個輪迴,又似停滯不前從來未走過。
漸漸地,眼前的光影淡了,耳邊的話語住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彷彿虛弱無助地跌入了飄渺的虛空,腦中一片空曠,什麼都想不起,也懶得去想,似乎覺得這樣丟棄掉所有飽含怨念、仇恨、糾結的負累,真的……很舒服……
一陣薄風輕描淡寫地飄過,囚牢前的一個妖族士兵不禁打了個冷戰,恍惚間似乎有什麼觸動,「嗯?你有沒聽到鈴聲?」
站在另一邊的士兵輕蔑地瞥了一眼,「都已經是深夜了,哪來的鈴聲?你在做夢……」
話音未落,就聽幾聲悶響,兩個士兵連都沒來得及哼哼一聲。便倒地昏死過去。
靈活的身影動作麻利地劈開牢門上的鎖鏈,但閃進來,看見地上並未被束縛手腳卻一動不動的異羽,眼中還是不免閃過驚色,隱約還泛起些哀痛。
被踢了兩腳,似乎回復些意識,異羽緊閉的雙眼又緩緩開啟一道縫隙,看到的卻是個被黑衣從上包裹到下的嬌小身影,連面龐都藏在黑紗之後,唯一露出的眼睛被黑色反襯得格外明亮。
「你……是誰呀?」
來人並沒有回答,而是「啪」地將一張弓和一把劍丟到他身上,伸手指了指已經洞開的牢門。
明白了來者的意圖,少年無奈地想搖一下頭,卻最終還是因為氣力竭盡而放棄。「我……動……不了……」聲音微弱地幾乎消隱在拂過的幽風中。
黑衣人驚異地俯下身來,仔細檢查異羽全身,卻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突然,眉眼間閃過一道陰影,驀地站起身背轉過去,可身體還是不免被心中閃過的想法駭地戰慄了一下,面紗後的臉孔已是煞白。
他這是……中了巫師的禁咒了吧?如果要解,只能用……那個方法……
儘管心中掙扎翻湧,可外表看來卻是如一動不動的孤單的黑影,靜默中糾結的黑影,模糊得觸不到真實。如果不是感覺到胸口上武器的份量,異羽幾乎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就像沉睡中那些模糊地只能體味意識流動的夢境的其中一個。
即便是真的那又怎麼樣呢?我現在也只是比死人多一點喘息而已……
少年釋然般地重又閉上雙眼。
雙肩被推搡地劇烈顫抖起來,可因為心底的放棄,沉睡的雙眼已不願再睜開,嘴唇微微動了動,已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突然一股溫熱入喉,甜得有些發膩的滋味。伴隨著溫暖的甜膩,復甦的感覺從心間一點一點順著血脈游移……連綿的溫度似甘霖般無窮無盡地浸潤著已經乾涸了身體,轉眼已變成滋生力量的沃野。
指尖微微觸動,久違的承受感伴著疼痛襲來。待全身針扎一般的疼痛消失,原本癱軟如一灘爛泥的少年已是重新站起,眉間似乎還殘留一絲疲憊,可雙目中儘是新生的熾烈。
「多謝閣下相救!救命之恩異羽無以為報,如果來日用得到我,請儘管吩咐。」異羽轉向已是低過自己半頭的身影,感激地欠了欠身行禮。
「你……」黑紗後面的面龐抽動了一下,緩緩抬起,眼光在少年臉上停留了許久,熱切、糾結過後,又模糊開去,黯淡下來。「快走吧!」強壓住喉嚨,發出無力而嘶啞的聲音,黑衣人搶在異羽身前跳了出去。
落地時,身體竟不能自控地趔趄了一下,眩暈中拚命搖著越發沉重的腦袋,可眼前的昏黑繼續毫無止境的擴大,虛軟的感覺似夜色般籠罩下來。
「你沒事吧?」異羽急忙上前輔助搖搖欲墜的身體,左手驀地一陣冰涼。
少年驚訝地看去,那虛掩的黑色衣袖中露出一截慘白的手腕,三寸長的傷口周圍已是乾涸的暗色血跡,但看上去依然那麼刺眼。
這個傷口!
異羽回憶著先前喉嚨裡的感覺,胸中的熱血彷彿被感召了一般,激烈地翻湧起來。湧到喉間又瞬間冷卻凝固了起來。
「你是……」聲音囈語般地卑微、怯弱。
仿若從噩夢中驚醒,懷中的身體掙扎著抽回手臂,倔強地獨自向著出口走去。身影一直在顫抖,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無法面對心中的冰冷。
但始終沒有再回頭看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