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鵝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每一枚雪片都似精雕細琢,光潔如玉、剎那芳華,彷彿是神明縱情播撒下的雲錦玉帛,只可惜支離破碎、全是缺憾。
待到三天後雪停之時,整個湖畔的戰場已是一片銀裝素裹,曾經厚重的大地被輕佻的銀色徹底掩藏,似乎多些生氣,卻多是妖嬈。本就波瀾不驚的通天湖也徹底沉寂了下來,靜止的如同一面銀鏡,落寞地反射著凝固了天與地的茫茫白色,幾乎讓人以為時間停滯的白色。
萬仞高空中,一位老人正惻然俯瞰著徹底變換了模樣的世間,眉宇間幾多糾結,口中幾多唏噓,真難以想像是往日淡漠旁觀的洞冥真人。
「商鞅,別掃了,這雪很快又要下了。」搖搖頭,伸手攔住身旁執著打掃的人,洞冥想了想問道:「你之前見過這麼大的雪嗎?」
見商鞅表情詫異地直搖頭,洞冥又是無限感慨的一歎,仰頭望天,「你肯定沒見過,我也是很久沒見了……即便是50年前那一場也沒有過這樣的陣勢。難道……唉!」一聲歎息把後面的話虛晃過去。也罷,天機本不可洩露,而天意更是不能妄加揣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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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啊嚏!啊嚏!」
連續三個噴嚏把狐媚兒原本蒼白的小臉憋得通紅,揉了揉酸得有些痛的鼻子,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起來。
什麼鬼天氣啊!凍成這樣!躲都沒處躲了,難道真的要回家嗎?
回……家?
兩個字剛從心底蹦出來,狐媚兒的腦海裡隨即浮出另一張熟悉的臉,卻冰冷地如同路人。
「我必須要回去,明天就走。你回你們的萬化城去吧!」
淡漠的話語再一次擊打在心間,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實在太冷,女孩瘦弱的身子在風中劇烈地顫了一下,又隨即繃住。僵硬的笑容浮上臉龐,「哼!走就走,你當自己是誰?有什麼了不起!哈哈哈,你個臭小子當自己是誰?有什麼了不起!姑奶奶我還沒正眼瞧過你!少自以為是了!哈哈哈哈……」
尖銳而怪異的笑聲震得盤絲嶺崖邊厚厚的積雪簌簌落下,驚得藏在崖壁縫隙中休憩的巡鳥鋪展開烏黑的羽翼逃了出來。
可盤旋了幾圈只看見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女張大嘴巴在那裡傻笑,淚落如珠,隨著笑聲有節奏的落下,叮叮咚咚敲擊在凍成冰面的雪上,原來未出眶已冰冷。
她是在笑嗎?
可分明笑聲一浪高過一浪。而雪地上叮咚的脆音卻是一波急過一波,轉眼已連綿成曲。
巡鳥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振翅而上,婉轉地附和了幾聲,又躲回窩中繼續做它的美夢去了。
天空再一次地陰鬱下來,雪落無聲。
漫天飛舞的白絮中,那個火紅的身影分外惹眼,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將貼近身體的雪片也染成了紅色,彷彿是被火焰所消融。
可她也只是色澤相近而已,即便內心再熾熱,也融化不了那一片片脆弱的冰寒,就像融不掉她與他之間無形卻堅冷的壁障。
少女伸出手去托起幾位在風中嬉鬧的白色精靈,看著它們在掌間無憂無慮地舞蹈,忽然癡癡地笑起來,卻是燦爛而溫暖,「你們說……我回家去好嗎?……老虎應該也想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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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不停的風雪,讓祖龍城中因為妖族來襲而驚慌失措的人們稍微穩定些情緒。其實也不能算是穩定,只不過因為寒冷全部龜縮在家中,少了許多在街頭巷尾議論嗟歎的人群。
「吱呀——」一戶人家緊閉的柴門緩緩打開,一個年輕男子剛要出門,卻被內屋裡的聲音叫住。
「唉,也不知道這雪要下到什麼時候,家裡的米都要吃光了。你且出去看看,若是有賣的就多買些回來,萬一妖族人殺到了祖龍城,家裡又沒吃的就慘了……」老父親憂心忡忡地囑咐準備出門的兒子。
不光是這一處平凡人家,幾乎城中所有的居民即便躲在家裡,面上也都帶著惶恐的神色。
「知道了,爹。」年輕人低聲應著,走出門去。可還沒走出多遠就看見兩列戎裝士兵從不同的方向走過來,一支由城南而上,另一支從西門外踏入,所向卻是一致——城中央的大殿。
年輕人只掃了一眼,目光隨即定格在兩列隊伍中錦衣帛帶的老者身上,一位蹙眉俯首,一位神色凝重。
啊,那是兩位將軍!他們都回城了,我們勝了嗎?
一定是勝了,程將軍親自出馬,從來沒有敗過!
喜色不覺已浮上他的眉目間,米也懶得買,直接返身回家報喜訊去了。
但看程嘯空與夏風臉上的沉重,就知道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今日被國主同時傳喚至大殿,即便用腳後跟去想也知道是有關通天湖一役之事。自收到自己的鎮國軍覆敗,小舅子張志靈又慘死的消息,夏風本就虛晃的心一下怯起,再也踏實不下來。愁得夜不能寐,食之無味。現在看去,雙眼雖是通紅卻黯淡無光,幾日便消耗了堆積數年的脂膏,滿臉鬆弛的皮膚耷拉下來,一副老態龍鍾的蕭瑟模樣。
「程將……嘯空師兄,你說今日國主問起通天湖一役的事情,我該怎麼說才好呢?沒想到十方竟去助妖族來倒戈,他本熟知我軍中細況,如何能防?真是枉死了那麼多將士了!唉……」夏風故作悲愁地深歎一聲,眼光卻是偷瞄身邊一直凝神不語的程嘯空。自己能不能在國主面前逃過這一劫,就要看程嘯空將如何說辭了。
聽得那個名字,程嘯空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色。接到詔令從通天湖回來,一路上他腦海中一直迴盪著的就是十方的身影。從最初那張眼眸無邪,繞在自己身邊不停喚著「義父,義父」的燦爛笑臉,到最後那個決絕的轉身,跳躍得無法接受,卻真的只是彈指一揮間的轉變。
對於他當初的背板,我也曾怒其不爭,怨憤到難以遏制,可當聽到他被誅殺的消息,卻是強忍著心中翻湧的哀痛,在眾人面前大聲叫好,拍手稱快。
而在通天湖,看見滯留在空中的那張熟悉的臉龐,我的心卻被複雜的情感交織得幾乎要散裂,但即便是心亂如麻,我也很清楚,眼光對視的一剎那,我幾乎狂喜得要大叫起來,失而復得的狂喜。但只幾秒,我就冷靜下來,因為他,陌生得就像另一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變成這樣?
即便我懇求,你也——不肯回來……
無邊的疼痛潮水般侵蝕著程嘯空負載太多沉重的心,兵戈戎馬一生,朝野爭權半世,轉眼遲暮,驀然回首才發覺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的悲涼。
眼見程嘯空一直沉默不語,而臉上的表情卻緊繃地幾乎要抽搐,夏風心中不禁一緊,試探性地道:「師兄,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連日奮戰如此辛苦,要好好保重身體啊!我們都不同50年前了。當年我們並肩作戰,實力不分仲伯,而今日我調教出來的部下比起你的愛將可謂差之千里了。真是讓我無顏來見國主啊!還望師兄能在國主面前幫我托辭幾句了。哈哈……」
聽罷,程嘯空轉眼換了臉色,呵呵一笑,「多謝夏將軍關心了。聽說戰死的將領張志靈是你的小舅子,夏將軍自己也要節哀啊。國主宅心仁厚,待我稟明,一定會體恤您的喪親之痛的。」
看過他面上謙和的笑容,夏風心中不覺放鬆一些。但仔細想過程嘯空這番話,總有些不冷不熱的意味,可又不能明說,只好哼哼哈哈陪著笑起來。
不知不覺已走到大殿門口,兩人吩咐士兵在外守候,帶著幾位屬將走了進去。
國主早已等候在正殿之中,表情雖是淡定自若,但不知是不是殿內光線太過昏暗,陰影中面色看去竟帶著幾分陰鬱。
「兩位將軍辛苦了!」看見幾人走進來,國主踏下王座徑直迎了上去。
「屬下愧對國主的恩寵!」夏風誠惶誠恐地俯身下去,「通天湖一役是我用兵無方才導致被妖族先拔得頭籌,多虧程將軍及時趕到。」
國主微微一揮手,道:「哪裡的話,戰事多變,哪有常勝的道理。幾日不見,夏將軍竟為戰務操勞得如此憔悴,真是辛苦你了!」
聞得此言,夏風懸著幾日的心終於定定落下,自己之前思來想去決定用這招破釜沉舟先入為主,果然逼得國主即便有怨氣,也發洩不得了。
眼見安撫過夏風,國主又轉向程嘯空,臉上已帶了滿意的笑意,道:「不過,程將軍最後奇兵制勝,可謂立下大功啊!聽說妖族被剿殺過半,實力大損,真是好消息,好消息啊!」
「在其位謀其職,屬下理當如此,不敢稱功勞。」語氣已是淡淡,程嘯空還面帶愧色地不住搖頭。
「哎,愛卿不要這麼說,朕要論功行賞的。」國主笑著向身後的侍衛揮了下手。
不多會,從後殿送來一隻玉匣。
「猜猜朕要賞你什麼?」國主接過玉匣,故作神秘地在手中摩挲起來。
「伏魔令!」
「幽玉璧!」
「絕世美女!」
「笨蛋,美女怎麼能藏在匣子裡?」
……
一時間席下的眾臣議論紛紛。可人族一統完美大陸50年,收繳各地多少奇珍異物,又豈是三言兩語可猜得出的?
「呵呵,都不對。」國主微笑著,緩緩開啟手中的玉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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