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湖,人族營地。
無月無星,夜色如墨,哨兵路鳴在刺骨的寒風中收緊了凍得直哆嗦的手腳,晃晃悠悠地向哨塔走去。一見登塔用的那架顫巍巍的木梯,立刻不滿地啐了一口出來,落地就是「啪」的一聲清脆,地面早已上凍。磨蹭許久,最後還是極不情願地伸出手來爬了上去。
尚未接近木梯頂端的塔室,就聽見一陣有規律的鼾聲。
「死畢乙,果然又在偷懶睡覺!」路鳴咒罵著加快動作,一腳踢開塔室的門,鑽了進去。
木質的塔室很小,僅僅容得下三兩個人轉身。門被向裡踹開的同時,路鳴就感覺該是觸到什麼軟綿的東西,不然不會這樣悄無聲息。
「唔……唔……」果然,門背後的黑影不清醒的哼哼兩聲。
嘿嘿,懶東西,活該你倒霉!心中一陣竊喜,夜半排崗的怨氣一瞬間消散去了九霄雲外,路鳴一把扯開對方裹住身體的毛氈,大笑起來:「畢乙,該起床尿尿了!」
「唔……」黑影晃動了兩下,這次的聲音明顯帶著不悅。
「喲,換你回被窩睡覺還不好啊?快起來,換班了!要是被雷奇校尉知道,我倆都夠受的!」路鳴強行拉起那個尚未睡醒的身影,向門口推搡去。
睡夢中初醒的哨兵,一接觸門口撲面而至的冰寒,立刻滯了下身子,急忙縮回來拉起地上的毛氈就想往身上裹。
「別動!毛氈留下,我繼續睡!」路鳴一把搶過毛氈,轉而又憤懣地向湖對岸瞥了一眼,滿臉的不悅,「真是的,不是都說妖族人很厲害嗎?怎麼一到這裡就跟病貓一樣窩上了,十天半個月都沒動靜,害得老子要在這裡受凍!還不如早點滾回萬化城去,咱們也落得清閒回去祖龍城,各自躺床上睡覺不舒服啊?」
罵罵咧咧中,士兵裹緊身子躺好,很快就沉沉入睡。
「呱——呱——」
一隻寒鴉可能是給凍狠了,越過瞭窗飛進來避寒。似乎是覺得自己找對了地方,興奮地呱噪起來。
「滾開,死東西,別處叫喚去!」被吵醒的士兵憤恨地咒罵了句,卻還是不願從溫暖的毛氈中伸出手來。
「呱呱——呱——」
相反,不知趣的鳥兒絲毫不覺得危險的逼近,叫得更加歡暢。
「老子宰了你當夜宵吃!」地上的身體一骨碌跳起來,拾過仍在地下的武器,就要拿闖入者開刀。
揮刀的一剎那,殺氣騰騰的身影停住了——
站起身來,剛夠上瞭窗的高度。眼前那是什麼?尖嘯的風聲雖然掩去了腳步聲,但那近在咫尺的沙霧背後是湧動的殺機!明滅的火光跳閃著點綴在幽靈一般的隊伍中間,卻已覆蓋了整個視野中的湖畔。火光閃爍在嚴峻的臉龐上,野獸般的面容,凶性畢露的目光。
是妖族人!
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呼吸彷彿也窒住了,路鳴想喊,卻發現喉口已經被恐懼緊繃地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掙扎著拉開塔門,戰慄的身體卻早已失去了平衡,「撲」的一聲悶響,腳下踩空重重地摔到地上。卻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身體的壓制感反而因為這一摔減輕了許多。
「妖族人殺來了!快來人啊!……」哨兵腳步突然變得輕快,鬼哭狼嚎的聲音幾乎刺破了營中所有戰士在隆冬的寒夜裡守候住一點點溫暖的美夢。
但是,局面似乎已全部在十方的掌控之中。
似乎一個信號,明艷的焰色突然從在獵獵風中躍突而出,穿透了破曉前的陰霾。火光激突而出的地方正是人族營地中央的大帳!
「轟——」
沒等尚未完全清醒的人族戰士反應過來,又是幾聲劇烈的轟響。更加熾烈的火焰像一把巨刃將沉寂的湖畔攔腰割裂開。火焰似被注入無窮的力量,借助強勁的風勢迅速蔓延到每一頂已澆上火油的帳篷上。
慘烈的呼喊聲被不時騰起的轟鳴湮沒成一片嘈雜的喧囂。未等到命令,遍身是火、驚慌失措的人們下意識地向湖邊蜂擁而去。
而湖邊並非是獲得救贖的地方,而是潛藏著更冷酷的殺機。
眼看擁擠推搡的人群已狂奔而至,伏到的棘牆瞬間彈起。來不及發出最後的呼喊,帶著倒鉤的鋒刃刺進血肉,飛濺的鮮血在凜冽的北風中霎那間凝固,又被隨後趕來的烈火消融,化成一排永遠留在通天湖岸的碳色墓碑,無聲地哭訴著心中不甘與孤寂。
一些稍微滯後的人族士兵,面龐因為驚恐已扭曲得猙獰,停住腳步神經質地四處回望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可只嘗試著邁出一步,身體隨著下陷的泥土落入早已準備好的墓穴,散發著腐爛氣味的脂水隨即傾覆而下,泛著血色的火光湮沒了絕望的生命最後的掙扎。
「哼,真是教條!軍備置北,營帳列南,幾十年都是這樣布營。」冷冷的目光中流露出鄙夷,十方孤傲的身影立於劍端停駐在半空中。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腳下密織的火網,和網中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的人群,原本冷漠的嘴角忽然觸動了下,微微上揚起來。
痛苦吧,哭號吧,絕望吧!
你們該承擔你們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嚎叫聲交織成淒厲的悲歌,從湖岸一直向東延綿而去。被聲音駭得失了魂魄的人族士兵如同驚弓之鳥,開始回撤。
沒有喘息的餘地,冰冷的刀光再次壓了上來,看著猶如天兵降臨般的妖族人那一張一張宛若凶神的臉孔,早已魂飛魄散的人族士兵只象徵性地抵擋幾下,便束手就擒。
「殺!參將說了,一個不留!」
冰冷的命令迴盪在整個血腥漫布的戰場上,將一個個伏到祈求的脆弱靈魂擊得四分五裂。
其實根本不用十方下這樣的命令,被憤怒焦灼的妖族士兵們也不會留下任何一條性命。這本是個野性難馴的民族,卻被強權鎮壓著斂藏嗜血的本性,屈辱地在欺凌中苟活了50年。已經壓抑到極點了吧?
早已過了破曉的時間,可天空中漆黑的幕布沒有一點開啟的意思。黑暗無疑是妖族人最好的同盟,獸性本能使得他們除了敏銳的視覺,還有靈敏的嗅覺和聽覺,相比彷彿被蒙上雙眼的莽撞亂竄的人族士兵,揮刀劈斬的每一下都極其精準和凶狠。
滿眼被血色籠罩的燒火老兵,戰慄著蜷縮在戰場的角落裡,極力想握緊一把捲了刃的柴刀,那是燒火的工具也是他唯一的武器。無奈柴刀最終還是從顫抖的雙手中掉落下來,無聲地滑落在殘缺不全的屍體上。
老人只剩下低聲悲號的力氣,「天哪,神明啊!你們也闔上悲憫的雙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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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峰下。
「校尉,通天湖那邊發出求救信號!」士兵急匆匆地闖進李正的帳中,卻發現他已起身了,正坐在窗前暗自思酌著什麼。
李正微微抬眼瞥了下半跪的士兵,便重又閉起雙目,只淡淡道:「我看到了。」
「我們要不要去支援?」士兵輕聲問道。
「不了。」李正隨意地一擺手,「通天湖那邊是夏風的支部,要支援也該他調配自己的部下,我們只要聽程將軍的命令就好了。再說了,我們自己圍在這裡攻了兩天兩夜還沒拿下困守山頂的妖族,哪有閒工夫去管那邊的事。」
「我明白了。」士兵點了下頭,站起身欲出去,忽然又似想起什麼,再度跪下道:「對了,校尉,昨天見你睡下沒有告訴你,程將軍已動身去通天湖了,發來密報問我們這邊需不需要支援。」
「什麼?程將軍也在通天湖?怎麼不早說!」李正猛地從座位上騰起。
見李正這麼大的動作,士兵顯然給嚇了一跳,急忙道:「校尉您誤會了,昨晚的信上是說程將軍已經動身,但並未到達通天湖營地。」
「昨天沒到,那現在呢?你知道情況嗎?」李正有些氣急敗壞地吼起來。作為一個曾經流浪街頭靠賣藝為生的孤兒,能走到今天全靠程嘯空一手提攜上來,自然對他有一種心存感激、無以回報的情愫,所以在聽到這樣的消息才會情緒失控。
「傳令下去,集合!全軍準備去通天湖!」
「是!」士兵誠惶誠恐地接了命令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