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靈力的天劫谷不再有初踏入時的變幻莫測,回復了一座山洞的本來面目,濕滑的石壁滴淌著山水,幽深的小路透著腐朽的味道。幾人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穿過百轉迴繞的來路向洞口走去,一路沉默不語,心中怯怯,像做錯了事等待責罰的孩子。
好容易看見洞口穿透陰鬱的亮光,走出去,卻是漫天飛舞的晶瑩,催人驚醒的涼意。
「這是……什麼啊?」宏兒有些興奮地伸出手去,嬉鬧的jing靈在掌間轉瞬即逝。這個從未離開出生地的女孩,從未見過飄雪的光景。
薛飛仰起頭,驚歎的表情逐漸轉為積鬱,口中喃喃:「南疆……可是從未下過雪啊!」
在暖潤的南疆,即便是沒有凜冽的風,觸膚即融的冰雪帶來的涼意也是不堪忍受,眾人全然沒有繼續欣賞的心情,裹緊了身上的薄衣,急匆匆地向踏箭山莊趕去。
開門的小童看著神情疲憊的來人先是一愣,隨即興奮的大叫起:「回來啦!回來啦!少主人回來啦!」
薛飛抖落衣衫上殘留的雪片踏進堂屋,一抬頭卻是滿屋關切的目光,站在正中間的是慕容千里,眼中全是血色,臉上的疲態不比幾個風風僕僕歸來的少年差多少。
「少主人,小姐,你們可回來了!我們都擔心死了。」
「這些天發生好多事啊!毗鄰的積羽城被妖族人滅了,死了好多羽族人啊!」
山莊的侍從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幾乎想要把這些天的變故全說出來。
「積羽城被妖族滅了?」薛飛和異羽同時吃驚地問道。
「是啊,那些妖族人好殘忍,殺了羽族人不說,還毀了城中的蒼霄木。我們擔心少主人碰到妖族遭遇不測呢!」
「讓你們擔心了。」薛飛帶著歉意露出微笑。冷不防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拉入懷中,結實的擁抱。
「慕容……師傅……」薛飛詫異地喃喃,頭卻已枕在堅實的肩膀上,莫名的溫暖。
聽見最後那兩個字,慕容千里身ti顫了一下,隨即逃也似地鬆開緊緊箍住少年的手臂,低下頭道:「對不起,少莊主,我失態了。」
「沒什麼。」薛飛擺擺手,似乎並不介懷,「你看,我們都沒事。不過,沒能救出父親……」說著神情又低落下來。
慕容千里的眉宇間微微觸動了下,低聲問道:「那莊主他……」
「父親應該在一年前就葬身天劫谷了。」
「哦……」慕容千里不jin也有些悵然,沉默了許久,復抬起頭,露出蒼白的微笑。「孩子,你已經盡力,你的父親……該泉下有知了。看你們都累成這樣,去好好休息吧!來來,大家別傻站著,帶少主人小姐還有幾位客人都送回屋。對了,準備些飯菜,也全部送進屋裡去。」
一番張羅下,簇擁的人群漸漸散去,山莊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異羽,這燒雞挺香的,你不嘗一口嗎?」穆野習慣性地將下人送來的食物分成兩份,再扭頭望去,透過窗稜,熟悉的身影卻是向院中深處走去,身邊伴著柔媚的紅衣女子。
無邊的失落潮水般襲來,從有記憶開始,我們就不曾分開過,但是你終究會離我而去吧!
穆野恨恨地yao住手中的雞腿,卻發現已食之無味。
「什麼?你要回祖龍軍營?」狐媚兒瞪大眼睛盯著身邊的少年。
「是的,其實我來這裡是有軍令在身,必須要回去。」異羽猶豫了一下還是肯定地點點頭。
「可是你回祖龍,我怎麼辦啊?而且我之前去軍營找你的時候,失手……失手殺了人。」女孩蹙起眉,聲音因為驚訝提高了幾分,可說到末尾又低落下去。
「你殺人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問他你在什麼地方。誰知道他大聲叫喊起來,我情急之下就想嚇嚇他,結果出手好像重了些。」看見異羽有意無意地退開身子,狐媚兒極力想解釋。
異羽面上明顯有了慍色,眼中的溫柔已經不見,「情急之下就可以殺人嗎?你怎麼這麼殘忍?」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當時我也害怕啊,你知道人族一向對我們妖族有……偏見。」
最後的兩個字重重地撞擊在少年的心上。
偏見,呵呵,何止是偏見啊!
在從小到大的灌輸中,妖族的代表詞永遠是暴戾凶狠嗜血成性。想起之前聽到妖族覆滅積羽城整個血族的事情,眼前少女委屈的面容逐漸淡去,清晰出來的是斷弓山上妖人血腥殺戮的殘忍一幕。
畢竟是,
畢竟是血族有別吧!
「我明天就走,你也回你們的萬化城去吧。」聲音冷淡而了無生氣。少年低下頭,轉身走遠,丟下一臉迷惘的少女,宛如落單的受傷小鹿,眼中全是絕望。
已經停了的雪不知在什麼時刻又再度飄起,雪落無聲,但刺骨的冰寒卻是深深刻刻地脆弱的心裡,劃出一道道清晰的裂紋。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關切的眼神,溫暖的懷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聽得見自己心裂的聲音,女孩緊yao住已沒了血色的嘴唇,高傲的熱血復甦了般地從裂紋中湧出,澎湃熾熱!
「異羽,你記住!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以後你就是跪下求我,也休想再看見我!」
一抹火紅隨即被無邊的夜色吞沒,彷彿不曾出現過。
「還看呢?她都飛遠了。你說了什麼?讓她這麼生氣?」薛飛走近躲在門廊暗處神情落寞的少年。
「沒……沒什麼,我們畢竟不同路……」異羽低低地應著,眼光茫然,卻明顯帶著流連望向女孩身影消失的空中。
就這樣永不再見了嗎?自己也並沒有說不願意再看見她啊!
薛飛凝視著他嘴唇動了動,卻yu言又止,只是搖搖頭,帶著無奈返身走回屋內。
看見異羽推門走進來,本已躺在chuang上的穆野立刻坐起身來,有些輕蔑地掃了眼神色恍惚的少年,怪裡怪氣地道:「你捨得讓那個妖女走了?」
出乎意料,異羽竭盡全力地吼了句:「明天我們就回祖龍!」說完便拉過被褥蒙住頭,再無聲音。
「什麼?明天就走?這邊還沒查出什麼眉目啊?喂喂喂,你別睡,說句話啊!」
任憑穆野再怎麼發問,異羽也只是裹緊被子再不多說一句。
祖龍城,將軍府。
坐在只有自己能進的暗室中,夏風神色凝重地看完剛送來的密信,腹中的怒火已遏制不住。
妖族恃滅積羽之勇,士氣大盛,又增兵七日,逾計已過百萬,速求支援!……
「廢物!都是一幫廢物!」夏風惱怒地將來信撕得粉碎。
幾十年的安穩日子過下來,都忘記怎麼打仗了嗎?妖族軍力分兵兩地本來是對我們有利的,自己礙於夫人的情面不顧眾將領的反對,退兵50里才換回張志靈的性命,寄希望他能知恥而後勇奪回失地,也好為自己搏回些顏面。沒想到這個小舅子還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浪費大好機會,貽誤戰機,讓妖族有了chuan息的機會。
唉,早知道就該丟卒保車明哲保身,自己也是越老越糊塗了……夏風頹然躺倒在太師椅上。
「呵呵,什麼事情讓將軍如此神傷?」詭異的笑聲從幽暗的角落裡響起。
「什麼人?」夏風警覺地立起,右手不自然地mo向桌下的暗格處,那裡有他設置好的機關,只要輕輕一觸,整個暗室落箭如雨。捨棄了良心與道義換來這樣的位置,這麼多年坐下來,心中必然是敏gan惶恐。
「呵呵,將軍真是忘性大啊!我們這才幾日沒見。」鬼魅般的身影從陰影裡緩緩走出,帶著細長的影子,宛如幽靈。
待看清來者的面容,夏風滿臉的驚懼,「常笑,你怎麼進來的?」
「層層通報真的太麻煩了,再說我們也算『老朋友』了,將軍你說是嗎?」常笑繼續悄無聲息的逼近,臉上的淺笑讓夏風不jin起了寒意。
但畢竟還是老辣事故,夏風隨即收起面上的失色,故作輕鬆地笑道:「呵呵,我們同為國家效力,自然算是同道了。」
常笑聞言笑了不語,默默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紙片看了看,淡淡道:「看來,將軍近日真的很苦惱啊!沒想到羽族如此不堪一擊,我們的計劃是不是也該變化下了?」
「計劃?」夏風抬眼一瞥,隨即似掩藏起眼中的鋒芒,轉過身去道:「如今妖族大軍在通天湖西岸虎視眈眈,幾yu兵迫我祖龍城之下,常副將難道有什麼好的退兵之策嗎?」
常笑臉色一變,眼中全是詫異地望向夏風的背影,可這樣失色的表情也只是一瞬,嘴角隨即意味深長地揚起,將腦中醞釀已久的計劃重又深藏回心中。
呵,果然是老謀深算的夏風。按照目前的局勢,對夏風來說最有力的援助是程嘯空手中的五十萬戍邊兵力。如果這時與程嘯空之間出現什麼裂隙,恐怕是夏風此時最不願的。而自己也不過變成其用之即棄的棋子了。
「屬下只是想來提醒將軍,程將軍似乎因為對您有些誤解故意暫緩援兵,不過今日看來將軍您應該很快就能和程將軍重修舊好了。屬下看來是多慮了。告辭!哈哈……」怪異的笑聲突然迴盪在整個暗室,格外地驚悚,常笑躬身對著夏風的背影慢慢行了個禮後消失不見。
暗室又恢復了沉寂,跳曳的燭火在夏風臉上留下斑駁的陰影,那一張久經風霜的臉更顯得陰鬱起來。
程嘯空,這麼多年下來,你也世故了許多啊!我們都變了,身不由己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