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臥在地上,聽見外面鳥鳴,心想天竟然已經亮了,自己又是一夜無眠。搖搖頭爬起身來。
身邊小龍大約是被碰醒了,撐起頭,伸出爪子在臉上撓了撓,復又倒下去,不一會又是鼾聲連連。
你這個小傢伙,倒是無憂無慮,舒服的很啊。十方看著它笑了笑,又轉眼向chuang上的少女望去。
夕兒還在睡著,鼻翼輕輕翕動,眉頭微皺著,眼角似乎還掛著淚珠,瘦削的臉上,隱隱有些淚痕。
不會是做噩夢了吧。十方走過去,給她拉好被褥。但見她雙眉間那道黑氣,不jin有些心疼。
真的是中了蠱毒嗎?若要解毒,必要去找下蠱的巫師。可巫師在哪裡?我又該問誰呢?
想來想去,這萬化城中妖族向來另眼看我,還是只有去找虎猙獰了。
「將軍!」虎猙獰一出帳又是撞到十方身上。
虎猙獰歎道:「十方,你要麼不找我,一找我就是一大早,真是……」話未說完,瞧見十方眼中血絲,大笑起來:「哈哈,十兄弟,chun夢了無痕,昨夜可銷hun啊?」
十方一聽此言,就知道虎猙獰一定是誤會了,卻又不好解釋,只能在心中苦笑。
見十方不語,虎猙獰又問道:「說吧,你找我又什麼事情?」
十方沉吟片刻,答道:「將軍,妖族可是有巫師會下蠱毒?」
「什麼?」虎猙獰臉色大變,道:「你怎麼知道?」
十方見他如此,就知一定言中了,緩緩道:「是這樣的將軍,那夕兒……那個羽族女子說獅銳抓她過來,灌她喝了巫師的蠱藥。我見她實在痛苦,就想給她解了,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這位巫師了。」
虎猙獰搖了搖頭,眼中掠過一絲惆悵,背過臉去半天才答道:「這蠱解不了。向來解蠱需制蠱者本人,而這個巫師,她……」
「怎麼?」十方追問上去。
「她……已經死了。」虎猙獰沉重而緩慢地答道,說罷又是深深的歎息。
「哦……」十方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臉上似乎有些失望。
大約是又起了風,回音戈壁應和著弱水河的濤聲又吟唱起來。聲音有些尖削,有些淒厲,讓人聽了骨子裡都有了涼意。
兩個人這樣站在風中,相對無言。一個似在回憶過往,一個似在暗自惆悵。
「十兄弟,我給你說個故事吧。你看我在萬化城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要找個人來聽我這個故事,怕也是找不到了。你且跟我來。」虎猙獰忽然說道。
十方抬起頭,眼中一絲驚異,轉而又無限感慨地一聲歎息,緊跟上去。
這一走,虎猙獰帶著十方直接走出了萬化城。
走過斷橋村,沿著波濤洶湧的弱水河逆流而上。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段山崖橫亙出來,囂張的弱水河也在這裡被逼轉了個彎。
令人驚異的是,轉過山崖看去,上游的弱水河卻是流水潺潺,平靜而舒緩。像一位內向的少女靜靜地躺在那裡,臉上全是安詳。再回望山崖這邊下游處,弱水河翻滾咆哮,恰似一個叛逆的少年,拚命fa洩他的不滿。弱水河似乎在山崖處被注入無窮的能量,酣暢淋漓地宣洩著。
看著十方臉上驚歎的表情,虎猙獰笑而不語,逕直向突起的山崖對面飛去。
十方跟上去才發現,這連綿的峭崖之間悄然隱匿著一個峽谷。
從谷口望去,峽谷並不寬,但兩邊山崖卻尖削而上,直直cha入雲中。相比之下,峽谷就像是被人從山崖中劈開的一道裂縫。看那崖上沒有半點草木,貧瘠的紅土被風侵蝕著,漫天飛舞。聽著峽谷中,風迴旋著,發出低低嘯音,像是在數說什麼。十方只覺得心情更沉重了。
「這裡就是狼圖騰谷,是我們妖族記錄歷史的地方……」虎猙獰低低的聲音,很快被風聲蓋過。
十方聽罷,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峽谷內壁上從進口處開始就雕刻著各種符號,圖畫,有的似乎還上了顏色,但明顯都殘缺不全。大約是在風雨的洗涮下,追隨著逝去的歷史沉澱下去了吧。
「你再跟我過來。」虎猙獰並沒有關注兩邊的壁刻,而是直直飛了進去。
十方沿路看著那一幅幅石刻。有的似是一位妖王的畫像,有的在描述一段故事,有的刻著千軍萬馬,有的是一隻異獸……還有一位妖族女子!再往前已是一片空白,這個大概是最近的歷史了吧。
十方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位妖族女子。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微微斜過身子,右手捧著一掬清泉,可能是施了法術,水寧靜地浮在她的掌上,並不流淌,而左手伸到腦後的髮髻上,擺弄著兩隻玉簪。嘴角掛著恬靜的微笑,眼眸清澈如寒潭水靜靜流淌。看上去那麼地端莊安詳,全然沒有妖族女子的嫵mei。
虎猙獰飛到這裡也停住了,盯著畫像許久,道:「這就是那個巫師。是我讓石匠這樣刻的。因為……」虎猙獰說著停住了,這一停又是許久,眼中滿是憂傷。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下去:「因為她是我的親姐姐。這是她死之前的模樣。」
「這麼年輕就死了……」十方不覺有些惋惜。
「她是自殺。因為一個人族的人而自殺。」
十方猛得轉過頭,向著虎猙獰望過去。看著這個他本以為很簡單,但是卻越來越讓他捉mo不透的男人。
但是,那個男人眼中的一絲淒涼,一絲憂鬱,讓十方不得不信他的心中此時只有對親人的無限緬懷而已。
十方覺得自己也許該安慰幾句,但是又覺得沉默似乎更為合適。
不料虎猙獰卻繼續說下去,雙目仍然緊盯著畫像出神:「你一定有很多想問我吧?」
「這……恩!」十方點了點頭。
「你知道46年前那場破陣平原之戰嗎?」虎猙獰悄然問道。
「知道一點。」
「姐姐,就是在這場戰役後自殺的。」虎猙獰忽然轉過臉來,意味深長的說:「因為接受不了族人的壓力。」
「為什麼?」十方驚異地望過去。
虎猙獰歎息一聲,道:「你聽我慢慢說吧。我們家族在妖族血統高貴,世代下來都是王侯將相,所以姐姐一生下來就注定是妖族的巫師,雖然她本身並不十分願意。做了巫師就意味著不能有愛戀,不能有子嗣,有的只是為妖族獻身,只是參與殺戮!」虎猙獰說到這裡,眼中有些異樣,似乎是在為姐姐不滿。
是啊,這樣嫻靜的女子,應該喜歡的是一份溫馨與親情吧,就像,就像她一樣。十方不由在心裡歎道。
虎猙獰慢慢地數說著,陷入無限的回憶中:「但是三族大戰,姐姐作為巫師是必須參加,而且必須盡全力。她自幼靈力過人,做了巫師後,更是尋來妖族流失的七件聖物,把天下的珍禽異獸盡數馴化,妖王才得以領兵萬千妖眾大軍,勢如破竹,長驅直下,把其他兩族殺得潰不成軍。」
「為什麼破陣平原那場……」十方聽著越發迷惑。
「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族男子。而那男子卻是為了接近她,而偷走七件聖物!聖物一失,妖軍盡散!」虎猙獰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眼中滿是憤恨,雙手亦握緊了拳頭。
十方愣住了,原本聽著似乎熟悉的情節,到這裡卻陡然一轉,變為另一個面目全非的結局。
「呵呵……」十方忽然笑了,道:「你是不是很恨人族?」
「是的,我恨!」虎猙獰的手握得更緊了:「但是我也恨妖族!」
「啊?」十方猛然轉過頭望去。
虎猙獰繼續說下去,情緒越來越激動:「大戰失敗,族人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她受不了這番壓力才自盡而死。可是她有多大的錯,她只不過是去愛了一場而已,雖然愛錯了人。可恨的是那個人族!可恨的是非逼著她做巫師的同族!」
忽然,他聲音又柔下來,仔細地端詳著那副畫像,輕聲說:「你看,這幅畫。她每次偷偷出去約會前,總要細心地打扮一下,就是畫中的模樣。你看她,多高興呀!」
峽谷中的疾風掠過畫像上女子的嘴唇,風聲突然輕了許多,變得悠揚起來,彷彿是她在輕輕數說心中的愛戀。
十方默默仰望著畫像上的女子,天下有幾位這樣的女子,背負沉重的命運,卻默默獨守一份女兒心思。
又默默注視著眼前的男子,這個讓他徹底不認識的男子,原來在他的心中也是這樣的波瀾起伏,卻在平日不露山水。
「哈哈,哈哈……」十方大聲地笑起來,笑得無比暢快,但仔細看去臉上的笑容中分明全是痛苦:「我們去報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