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讓我們幫忙救鮫人出來?」端木圭問道。
余藥師點點頭。
沒想到他竟不是為自己請求幫忙呢,端木圭正暗思道,陳羲已率先應了下來:「既知此事,不需藥師多言,我倆都會盡力救鮫人出來。」
余藥師想道謝,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索性不說,只點了點頭。他又看向未曾答允的端木圭,邀道:「端木也一起去罷。」
端木圭微微一笑,道:「我當然去。」
「那就好,」余藥師忽地想起甚麼,道:「若我和陳中尉都無法撬動石頭,就有勞端木動用巫術了。」
端木圭淡淡應道:「也許不需動用巫術也說不定。」頓了頓,她又道:「事不宜遲,草廬裡可有木棍或者木棒?短的也行,請拿兩根來。」
陳羲一聽,就知她有何打算。余藥師也不多問,轉身就拿了兩根短木棍回來。
三人向山腳行去。陳羲和余藥師各自拿著一根已變長且加固的木棍(不消說是巫女念的咒),端木圭空著手,一同行走著。
陳羲和余藥師身著布織襜褕(即不繞襟的直裾),端木圭身著翠色襦裙,皆是輕便衣著。三人腳著木屐:陳羲和余藥師著方形木屐,端木圭著圓形木屐,木屐底下前後都有齒,行走間托托有聲,在山裡如此穿著很是適宜。
因急於救鮫人,三人行走飛快。不多時,就到蒹葭地邊。陳羲暗思,也許是端木圭暗中施了縮地之法,竟比平日快了許多就到達山腳。當然,他並沒有多說,蓋因他注意力並不在此——
一往蒹葭地裡看去,他和余藥師就先倒吸了一口涼氣。
鮫人仍在巨石旁。只見她頭髮散在水上,臉卻全部浸於水中而無法見到(也看不到耳朵),露出一段帶鱗的背脊,雙手卻僵硬地向前攤著一動不動,極像一條誤入淺水、毫無生機的奄奄一息的魚。
「她不會死了罷……」
三人心裡不約而同地閃過這念頭。
還是余藥師先反應過來,他咳了一聲,道:「鮫人,我們來救你。」
聞言,鮫人的手動了動,頭終於抬了起來,對岸邊的三人投以飛快的一瞥,又埋頭於水中。
端木圭遂道:「她還活著,趕緊去救她罷。」
她忽地走神了,想到若有機會用此姿勢攤在地上,或可嚇人;至於怎樣更驚悚,又該去嚇誰嘛……
每當冒出此類想法,她的嘴角都不由微微上彎,眼裡也越發晶亮。
待她回過神來,余藥師和陳羲四目一對,都已脫了木屐,捲起衣裾下水,行至巨石兩邊。
鮫人對有人靠近並無反應,只安安靜靜地在水中懸浮著;偶而有幾個泡泡冒出水面,似乎證明她仍在呼吸。
水半清,能看到水底的泥沙和碎石。陳余二人站在巨石兩邊,各自選了個比拳頭還大一點的石頭當支點,拿木棍往巨石底下插入。將棍和支點石頭不斷調試,試出最適合的支點用力位置後,兩人約好,一起喊道:「一二三!」
「三」字話音剛落,二人一同發力下撬,欲將巨石撬離地面,哪怕撬出一條縫隙,能將魚尾釋放出來也好。
二人感覺到,確是將巨石撬起了一點;然而,鮫人卻紋絲不動。
端木圭挑了挑眉,也挽起裙裾,脫了木屐下水,快步行至鮫人前,喚道:「鮫人……」
鮫人不應。
一絲不安在心頭掠過,端木圭看向水底。
水面下,一叢水草自巨石底下縫隙中延伸而出,枝條細長而雜多,帶著點刺,鮫人之尾正被其圈圈繞繞地纏住。
「別光顧著看,把鮫人拉出來。」余藥師因用力撬石,臉色已有點漲紅,不耐煩地催促道。
「再撐一會。」端木圭簡短應了,飛快想著該用何咒語可讓水草退卻而不會傷到鮫人。
此時陳羲看到端木圭並無動作,又不唸咒,只當她在猶豫,不免也有幾分急躁,掉了句文提醒道:「端木,當斷則斷!」
——他意在催促端木圭,或有動作或唸咒都請盡快,別猶豫不決。端木圭聽了卻雙目一亮,迅速低聲念了句咒,揮指一比劃:「切!」
恍如一道刀鋒切過,水草應聲而斷,簌簌散落在水底。端木圭再一拉,鮫人被壓住的尾巴終於從巨石底下滑出來。
陳羲和余藥師暗自鬆了口氣,手一鬆,巨石壓回原地。
就在那一瞬,余藥師忽然聞到一股腥氣。
不是水的腥氣,卻從水中冒出——是血的腥氣。
同一瞬間,最早看清鮫人之尾形狀的端木圭屏住了呼吸,幾乎欲側過頭去,不忍再多看一眼。
——本應是一條魚尾,竟從中裂成了兩半。
尾部上佈滿斑駁交錯、大小不一的傷痕,魚鱗竟已所剩無幾。
青裡帶紅的血自尾中如飄帶般成條成條地不斷溢出,更是怵目驚心……
余藥師頭一個回過神來,他立即掏出隨身攜帶的乾淨布條,一圈一圈地繞上流血不止的魚尾,為鮫人包紮。
散出的血慢慢地在水中暈染瀰漫開來。
在水變渾濁之前,他已包紮妥當。
他轉身對陳端二人道:「我去拿些藥和布條來,勞煩二位在此看著鮫人。」
端木圭和陳羲點點頭。此時,將臉藏於水下許久、一直任他們挪動的鮫人,終於仰起頭,深深地看了余藥師一眼。
他才發現,鮫人眼瞳是蒼色的,盈盈流轉間,似蒙了層水霧,恍如拂曉時分飄渺若無的淡雲,又似渺乎蒼茫中透出的亮光。
從面相診斷病疼已成慣性的他,心裡第一反應是:嗯……她還活著。
只是,那白裡透青的臉色……
他不願再想下去,安慰她道:「振作些,你沒事的,等我回來。」
鮫人嘴巴微張,還想說甚麼,他已走遠,上水後快步離去。************************
「鮫人怎會傷重至此?」陳羲問道。
端木圭搖搖頭,反問道:「依昭德看,鮫人是被何物所傷?」
陳羲沉默了一會,方道:「傷都在下身,避開了心臟等要害之處。除卻被水草所縛、被巨石所壓之傷痕,大多都是刀傷,刀刀見血,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並且全是——」
「——人為。」端木圭接口道。
二人一時都覺心情沉重,並不說話。良久,陳羲又道:「究竟是何人,對鮫人仇恨至此?」
端木圭看向鮫人,鮫人側身浮著,望著余藥師行走離開的那個方向,久久地凝視著,眼睛一眨不眨。
端木圭心裡暗歎,揣測道:「也許,並非因為仇恨。」
陳羲投以疑問的眼神。
「昭德聽過「鮫人泣珠」麼?」
「沒聽過。」
「南海有鮫人,水居如魚,泣淚能成珠,又能產入水不濕之鮫綃。」頓了頓,端木圭又道:「鮫人悲傷時所泣之珠,極為珍貴難得。鮫人既居水中,以魚為食,未曾聽過鮫人害人之事。但若有人垂涎鮫人所泣之珠,並捕捉住她……」
端木圭不忍說下去。陳羲卻明白,若是有人貪圖錢財,欲得泣珠並拿去賣,捕捉到鮫人後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讓她哭泣!比如將鮫人一刀一刀地剮,挖去魚鱗,切開她的尾巴等等……
那人不會讓鮫人死去,卻會讓鮫人比死還痛苦百倍!
聯想到鮫人身上傷痕所佈之處,陳羲越覺端木圭推測有理,不禁皺眉思索著,如何能揪出行兇之人?
端木圭見狀,知他所想,安撫道:「方纔只是臆測,不足以斷定是人為——畢竟妖怪也能用刀不是麼。眼下先要救得鮫人,方做其他打算。」
見陳羲仍不能釋然,端木圭點醒道:「退一步說,確是人行兇,昭德抓到又該如何處置?」
陳羲一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