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榮飛一直留意著新聞。新聞聯播是必看的,總部所訂的幾份大報一份不拉地看,那個消息應當在頭版的,絕不會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裡。
聯投總部設有一間閱覽室,訂了幾十份報刊雜誌。下班後員工可以自由,但不借閱。李寧和趙淺予都注意到了董事長的反常。
於是趙淺予問,「榮總,您是不是找什麼重要消息?我可不可以幫您?」
「這個,你可幫不了我」
很少見董事長如此心神不寧。
春節拜節時,曾側面向程恪打聽過高層的動向,程恪也茫然。91年初上海解放日報的系列文章似乎引起了更大的爭論,北陽的開放程度顯然不能和上海比。要說一年來北陽經濟生活中最大的事件怕就是安堡的麒麟汽車工程了。程恪在年終之時曾向市委建議設立北陽經濟技術開區,利用聯投近年來在傅家堡和安堡的基礎設施上的巨額投入和幾個企業的帶動作用,政府高調介入,引入大批外資、合資或省內企業進駐南郊,帶動北陽經濟的快增長。但被胡友榮壓下了。
程恪表現出更強勢的一面,將報告越過市委遞交到省委。結果也石沉大海。
現在的局勢是,只要程恪力主辦的事,胡友榮便極力反對。程恪從政治上無法撼動胡友榮,又建立不起與更高層的聯繫,加上常務副市長董維辰的掣肘,與胡的較量中完全處於下風。但由於聯投的存在,程恪卻在經濟展上得了高分。特別是麒麟汽車(仍披著外資的外衣)的進駐北陽,得到了省裡的充分肯定。梁宏省長視察了安堡工程,對市政府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胡友榮在這一局上又輸給了程恪。
北陽91年的紡織廠事件引起了省裡的重視。搞了一年,只搞掉個搞**的謝蔚山。當時曾有傳言說謝蔚山是胡友榮的人,紡織廠就是胡友榮隨意支取的小金庫。但隨著謝蔚山的判刑定罪,謠言很快被平息。
紡織廠的問題應由市政府負責解決,但知悉內情的人都知道,紡織廠的問題牽不上程恪。倒是紡織廠的處理加深了市委書記和市長的矛盾。
北陽黨政一把手的不和已經浮上水面。
北新市91年大刀闊斧的改革引起了省裡的激烈爭論,當然爭論主要集中在理論界,但也給北新方面造成了沉重的壓力。媒體甚至用全面復辟資本主義來批評北新國企的改革。《g省日報》十月份曾表一篇署名文章《警惕打著改革的旗號復辟資本主義》以蘇聯解體為由頭,嚴厲指責了北新的國企改革,「試問,將國營工廠低價甚至無償送給私人也叫改革?」
一度時間北新將換馬的傳言甚囂塵上。
省委、省政府二次派出調查組進駐北新,也實地瞭解了被出售的那些企業的情況。總體上沒有出現群體**件,穩定的局勢也過得去,特別是聯投收購的幾個小廠子,依舊延續了聯投在處理制氧廠、農機廠的經驗,職工對搬遷企業沒有表現出更多的牴觸。而且,收購方已經投入了資金進行技術安全等方面的改造,尤其是二個煤礦,在聯投接手後經過初步的投入和整頓,班產量比改制前提高了2o。
省委省政府最終沒有對北新的改革表態,但馮國川和王林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在電話裡跟榮飛「傾訴」時,榮飛知道,這個時候決不能退縮,一退就全完了。為了堅定王林的信心,他不惜洩露天機,「咬牙頂住吧,或許過了今年就會有轉機。」王林權當是朋友的安慰,那裡會想到另有玄機?好在聯投對北新改制企業的及時投入保證了改制企業職工的穩定,特別是調查組對二橋煤礦的視察,看到聯投接手後大舉修路,加強安全、生活設施的投入,職工的反應相當好。或許就是這些眼見為實的東西,導致了省委對北新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92年的這個春節讓程恪王林一幫所謂的激進派在極端的鬱悶中度過的,成熟的政治家從不講問心無愧四個字。榮飛感覺到程恪甚至做好了下台的思想準備。
王林和隆月破例沒有回北京,只將女兒王迪新派回去了。王林比程恪似乎灑脫的多,節日期間叫了榮飛、錢正誼、吳厚川等幾個老朋友展開圍城大戰。牌桌上談笑風生,但榮飛瞅見王林鬢角已現斑白。
「沒關係,實在不行就到聯投。聽說你在北重的老領導擔任了旗下一級公司的副總,年薪比我這個市長高太多了。我好歹是你的老師,總得賞口飯吃吧?」當錢吳等人談起政局,王林笑著對榮飛說。
榮飛面無表情地答道,「可以,聯投董事會可以聘你擔任聯投的副總裁。」
眾人大笑,吳厚川一口茶噴出來。
榮飛曾私下問隆月,隆老有沒有電話來?隆月知道榮飛的意思,沒有呀,除了家常話,我爸什麼都沒談。你是不是太多心了?
是不是出了偏差?最近兩年的佈局,麒麟汽車、北新、海南,都是圍繞著一個設定進行的,假如這個設定不存在或出現巨大的偏差,聯投將面臨一場災難。榮飛清楚,企業猶如國家,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失誤將帶來連鎖反應,甚至出現毀滅性的結局。聯投的多元化戰略雖然更具抗風險的能力,有點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味道。但麒麟汽車佔用了聯投近幾年的所有家底,還欠下了銀行4個億的債務,如果沒有麒麟汽車這部吞金怪獸,聯投根本不將4個億的銀貸當回事,但現在就有些擔心了。而且在海南還投入了1.3億的巨款。
隆月心裡真的後悔了,成立聯投兩年多,現金流第一次出現危機。
不過,榮飛和程恪王林的焦慮不同,榮飛擔心的是歷史是不是走偏了,程恪王林則是慮及前程。
榮飛深藏在心底的憂慮並沒有瞞過家人。甚至連上門給老太太拜年的李聲和邢梅都瞧出來了。因為相比平時,榮飛話語少了。邢至酷書城梅關心地問是不是生意不順?榮飛說不是,只是有些擔心。擔心什麼是不可能說的,他們自然問不出來。
李聲夫婦感覺到榮飛壓力太大了。他們逐漸融入北陽的生活,也逐漸明晰了聯投的規模,自然明白這樣一個多元化大型民企的實際掌舵人承受的壓力。
2月6號,正月初三,聯投仍在假期中。快中午的時候,榮飛家裡來了倆不之客,李春生和王建雄。
「呵呵,這才是真正的豪宅嘛。」參觀了甜井巷榮府的李春生對榮飛說,「我該叫榮總,還是老同學?」
「我呢,叫李總,李主席?」榮飛不甘示弱。
「你可真不吃虧。」李春生強笑。
「說真的,沒想到你們來。上次陳麗紅說起在商場見到建雄,我還納悶,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打個電話?」榮飛說著抓起電話給李建光撥過去了,接電話的是陳麗紅,「喂,告訴你家戶主,別做飯了,趕緊打車到我家來,對,一起來。就是現在。是,甜井巷。」
「吃飯就不必了吧?太叨擾了。」李春生此行是有事相求。
「我還怕有朝一日同學們知道了罵我呢。」
「有件事想請教聯投的大老闆,」李春生不想等李建光夫婦來了後談,於是抓緊時間,「聽說你在海口搞了個公司開房地產,是真的吧?」
榮飛一愣,這小子,消息夠靈通的,「是的,怎麼了?」
「炎興公司手裡有點閒錢,也想學著聯投快致富。都說老同學是金手指,有點石成金的本領,就想有樣學樣。」李春生壓低了聲音,「海南的房地產真的有干頭?老同學,你可得跟我們交個底。」
榮飛對李春生的印象很淺,對王建雄這位同班的印象卻一般的很。只記得此君是個官迷。李春生的話讓他哭笑不得,「哈哈,你老兄可真逗,我又不是海南省長,怎會知道行情走向?」
「聯投上馬麒麟,那是多大的工程?竟有餘力在海南投資房地產?我遠在臨同,但對你老弟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領實在是佩服的很。如果真是一個好的短平快項目,炎興很想學著聯投做一把。老弟,我和建雄跑上幾百里給你來拜年,可不是聽你打官腔的。」
這個炎興是何來路榮飛不清楚。其實這是他的一個短項。除了之前對恆運因新都佔地上生衝突而對其做了調查,一來覺得沒必要,二來沒工夫,基本是專注於自己的生意。
「真是不好意思。」榮飛歉意地說,「這幾年盡瞎忙了。真不知炎興公司是什麼性質的公司?經營什麼呢?」
李春生倒覺得榮飛比較可愛。估計他真不知道炎興。「老弟你白手起家,創下聯投如此偉業,自然不知道炎興這樣的毛毛蟲了。不過老弟實話實說,總算沒忘同學情分。」李春生於是將炎興的情況講了,「家用電器市場火爆,炎興這兩年的日子倒也算滋潤。不過比起老弟來就是螢火蟲比太陽啦。」
炎興其實在去年底跟著恆運已經進入海南了。做出這個決策完全是受了恆運的影響。也不知恆運從哪裡得到了內幕消息,決定在海南炒一炒房地產。炎興知道恆運的根子很硬,某種意義上比他這個國有的貿易公司更容易獲得內幕消息。於是炎興的班子連夜研究,派李春生去海南調研,李春生在政治上很敏感,搞關係也是高手,去陌生的城市調研陌生的項目就勉為其難了。不過他的思路與一般人不同,我是不懂房地產的事,但恆運總不會胡來吧?恆運總不會將資金往海裡扔吧?
他於是將小跟班打出去玩,海口過去曾接納過許多被貶斥配的歷史名人,像李德裕、蘇軾都曾放逐海口,玩風景看人文都是不錯的地方。小跟班自然歡天喜地地去了。
他獨自找到恆運在海南主事的趙國壽,他是恆運地產的副總。李春生在臨同時就認識此人,在一起打牌喝酒也算朋友,而且知道他是王志雄的親信。
此人嗜酒,當李春生以老友身份出現,約他晚上喝酒吃海鮮,趙國壽一口答應,「海鮮就免了吧。來了這些日子,早他**吃膩了,喝酒成。你帶好酒了?」
「帶了幾瓶北陽二鍋頭。」
「好,還是咱家鄉的酒喝著順口。」
等兩人將一瓶五十二度的北陽二鍋頭下肚,李春生問起了正事:
「趙總,做房地產我是外行,這你是知道的。如今公司準備投資海南,讓我來調研,你可得幫幫我,好讓我回去交差。」
趙國壽聽懂了李春生的意思,「嘿,你算問著人了。我也是被王總趕過來的,王總的交代就是盯住富海公司,他們買房咱買房,他們買地咱買地。」
李春生頓時一頭霧水,「這個富海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跟緊他?」
「富海的東家是雙龍國際。」
「雙龍國際又是什麼來路?」
「雙龍的董事長兼總裁叫隆月。這下知道了吧?」
「嘿,連這都不曉得你可真是棒槌了。隆月是聯投的總裁!」
「聯投在海南投資了?」李春生也感到吃驚。一年來聯投給他的震撼難以言述,他真沒想到聯投竟然玩出麒麟汽車這樣的大動作。周副總理出席其研中心成立儀式,省長視察安堡基地,風頭之盛一時無兩,現在竟然有餘力投資海南!
那個榮飛究竟在中央有什麼背景?
「那還有假。聯投真是有錢。那個叫於子蘇的女人註冊富海公司不到二個月,連著吃下三塊地,大約有2oo畝了。而且已經起樓了,準備大幹一場呢。幸虧我在海口有人,不然哪裡打探這種消息?」
「多少錢一畝?」
「看地段了。大概在35萬左右。」
「啊,聯投投下小七千萬了!」
李春生帶著這個消息返回臨同。炎興的班子再次碰頭,穆陽春決定也照貓畫虎在海南撈他一票。這個決定是建立在對聯投和恆運這樣的大企業信賴的基礎上的。聯投逐漸浮出水面,成為g省商界的傳奇。穆陽春堅信聯投的眼光,研究這個民企越深入,就越感到心驚,它什麼時候吃過虧呀?
炎興實力無法跟恆運與聯投比,炎興可以調動的資金也就3oo萬左右,其中有一半是下游商家的預付款。這點錢實在不好去搞什麼房地產,穆陽春又通過關係借來了5oo萬,拿著這筆款子,李春生在趙國壽的幫助下也在海南註冊了一個房地產公司。買下了2o畝地,二個月來,海南的地價一直平穩,並無增長的苗頭。這讓炎興感到不安。論到投機打短平快的心理,炎興比恆運聯投尤甚。於是穆陽春讓李春生利用春節回北陽的機會打聽一些內幕。畢竟李春生是從省委出來的嘛。之前的感覺就是他人脈很廣。
李春生藉著拜節之際在原來的老領導那裡打聽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一無所獲。省委辦公廳的人並不知道海南的政策走向。他不能講炎興在海南置地,因為那出了炎興的經營範圍。一手促成此事的自己說不得要承擔本不該承擔的責任。於是想到了榮飛,聯投投向海南的資金規模過了炎興的十倍。榮飛一定有他的理由。
於是叫上了王建雄,你不是榮飛的同班嗎?我們去探探他的口風。於是帶了禮物乘著春節休息之際找上門來。
來之前李春生和王建雄都有些擔心,王建雄雖說跟榮飛是大學同班,但因著李建光的關係,和榮飛的關係只能說一般,與李建光卻是對頭,上學時期的矛盾過上七八年看簡直幼稚可笑,但誰知道對方記不記仇?你不當仇對方當不當仇?如今李建光已是聯投系的大將,萬一榮飛不記同學情分吃上閉門羹,李春生清楚他現在絕沒有榮飛的能量,自己與他已經不是一個數量級了。
榮飛還是表現出同學間應有的熱情,李建光夫婦還在路上,對於李春生的問題,榮飛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解釋是這樣的,雙龍是聯投旗下的公司,之前一直做國際貿易的,手裡確實有點閒錢。至於為什麼跑到海南投資,因自己並不是雙龍董事會的成員。他們的決策依據我不過問,聯投只管投資收益。聯投就是一家股權管理公司嘛。具體的事都是一級公司在做,財務也未收上來。你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李春生對榮飛的話根本不信。按照趙國壽所說,雙龍在海口的投資絕對上億了,這麼大的投資作為聯投的大老闆竟然不過問決策過程?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榮飛沒有否認雙龍在海南的投資,那就是說,趙國壽說的是真的。或許這就夠了。
榮飛也問到從什麼地方打聽到雙龍國際在海南的投資,李春生當然也不會將趙國壽的話告訴榮飛。
等李建光夫婦來到甜井巷,所談的都是昔日學校間的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