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開吧!」巫妖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道。
那個凶靈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娘娘神像之前,你難道還沒有悔意麼?」
巫妖身上的黑衣又是一陣輕動,看來似乎在黑衣之下,他也十分激動,只是,他終究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那個石像女子。
「我沒錯,是娘娘錯了!」他澀聲道。
「吼!」
凶靈霍然怒嘯,嘯聲如天際驚雷瞬間落於凡世,直炸的遠近沙飛石走:「畜生!你這個無恥之徒,竟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遠處的金瓶兒眉頭緊皺,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隔了這麼老遠,那一黑一白的對話她都聽不真切,但凶靈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卻幾乎就像在她耳邊打雷一般,震的她耳朵裡嗡嗡作響。
遠處,巫妖黑紗蒙面,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但只聽他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是蒼涼痛楚:「我沒錯,我沒錯……」
他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對凶靈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或者,他是對著身後那座石像說的吧!
「黑木,你快快在娘娘神像面前跪下請罪,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我們就還是兄弟,否則,從今往後,你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巫妖身子一震,抬頭看去,道:「你、你還認我是兄弟麼?」
「是!」凶靈大喝道:「只要你斷了癡念,對娘娘神像請罪之後,與我一同守候娘娘,鎮守這鎮魔古洞,你黑木就永遠是我的兄弟!」
巫妖身上的黑衣隨風飄蕩,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激動,只是,只過了片刻,他的身子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也沉默不語。而那個凶靈望著他,原本殷殷期待表情,終於轉做了更深的憤怒。
「你還不回頭?」凶靈怒喝。
巫妖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一如他平日的語調,靜靜地道:「我沒有回頭路了。」
「吼!」凶靈一聲怒吼,巨大的劍橫空斬下,在巫妖身前揮過,剎那間沙土飛揚,遠近的土地都似震動了起來。
金瓶兒為之變色,這凶靈道行之高,還在她想像之上。
只是看那巫妖卻無絲毫畏懼,冷冷地望著那個凶靈,道:「大哥……」
凶靈怒道:「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巫妖淡淡道:「縱然你不認我,我也還是認你永遠是我大哥。但當年的確乃是娘娘錯了,事到如今,我就是要為娘娘做她未完之事!」
凶靈愈加憤怒,喝道:「你瘋了麼?」
巫妖深深吸氣,道:「就算我是瘋了,這件事我也要去做!」
說罷,他身形飄動,向著鎮魔古洞中飄去。凶靈顯然憤怒之極,大吼一聲,巨劍向巫妖當頭斬下。這一劍之威,更勝剛才,整個古洞洞口的石壁紛紛顫抖,看著就像要坍塌一般。
金瓶兒遠遠望見,仍不禁為那巫妖擔心了起來,只是巫妖此刻已經沒入鎮魔古洞之中,身影被石壁擋住,與凶靈如何交手的動作,金瓶兒卻看不見了。
而在古洞之中,騰起的沙石落下之後,凶靈怒嘯不止,巫妖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個古洞深處深邃的黑暗裡,傳來巫妖幽幽的聲音:「大哥,你生前死後都是絕世的英雄,只是,我們現在都是同樣的人了,你這又是何必……」
凶靈厲聲而嘯,嘯聲淒烈,彷彿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燒心肺一般。
鎮魔古洞中沉默了下來,顯然巫妖已經去遠。
凶靈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緩緩轉向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巨大的白色身軀慢慢扭動,陣陣白氣,如青煙縈繞,纏繞在石像女子周圍。
「娘娘……」
低低的哽咽,來自隔世的悲涼和滄桑,帶著隱約一絲無助,在天地間,悄悄迴盪。而他的身影,也漸漸飄散,在黑氣陰風中慢慢消失。
鎮魔古洞前又回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有那個女子石像依舊安靜地佇立在那裡,還有永不停歇的陰冷呼嘯,從鎮魔古洞深處,不停地呼喊著。
那聲音,彷彿更加淒厲了。
中土,南方,狐岐山。
荒涼的山脈之下,隱藏著魔教鬼王宗的總堂,無數魔教弟子在這裡面忙碌進出著。
在這個地方的最深處,那個巨大的天然洞窟之中,鬼王面無表情地站在平台之上,望著下方血池中那兩頭上古奇獸。
夔牛浸泡在血水之中,一動不動,連眼神也顯得黯淡下來。而前一段時間還在奮力掙扎的黃鳥,此刻似乎在某些詭異之力的壓制下,精神也委頓了下來,安靜地泡在血水之中,不再動彈。
孤懸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緩緩地轉動著,投射出一道道的紅色光幕,將夔牛與黃鳥罩住。
濃烈的血腥氣息,充盈著這個洞窟之中。
黑影忽地一閃,鬼王宗裡最神秘的那個鬼先生飛了上來,出現在鬼王身邊。
鬼王向他看去,道:「如何了?」
鬼先生看去的打扮,與在南疆出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巫妖,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是聲音聽來,還更蒼老了幾分。
此刻只見他黑紗輕動,微微點頭,道:「已經差不多了,夔牛降服,黃鳥不出三日,亦可搜靈歸陣。四靈血陣,已經成了一半了。」
鬼王沒有說話,慢慢點了點頭。
鬼先生淡淡道:「不論正道的話,但只這四靈血陣一半的威力,已經足以掃平萬毒門與合歡派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要對付的是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先生默然。
鬼王轉過身,緩緩走了開去,同時道:「我會加緊尋找其他兩隻靈獸的,這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鬼先生從後面望著那個身影漸漸走遠,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默默沉思,忽地歎息一聲,身影閃處,又向底下的血池飛去。
古窟之中,血腥氣味陡然又濃烈了起來。
鬼王從那個血池古窟中走了出來,負手而行,走過了長長甬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猶豫了片刻之後,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傷懷,轉身向右側那條路上走去。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鬼王宗弟子,一眾人等見到鬼王,紛紛低頭行禮,鬼王也不搭理,就這麼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就是那個寒冰石室。
他站在門前,原本穩如泰山一般的神情,卻突然像是老了許多一般。低低的一聲歎息,他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鬼王反手將石門關上。寒冰石室並不大,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只有石室中間一張寒冰石台,臉色雪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碧瑤,安靜地躺在上面,雙手放在胸口,握著金色的「合歡鈴」。
一個女子,默默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
鬼王走了上去,目光落在心愛女兒的臉上,眼角忽地抽搐起來,就連負在身後的雙手,也忍不住瞬間握緊。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來他幾乎沒有一天不為了女兒傷心,以至於他甚至故意減少來看碧瑤的次數,以免無法自拔。
唯一的、心愛的女兒啊……
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沙啞:「幽姬,你讓我和瑤兒單獨待一會兒。」
幽姬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鬼王微微行了個禮,隨即走了出去。
鬼王目光掃過她的身影,一言不發。
「砰。」
一聲低響,石門開了又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鬼王在碧瑤的身邊,慢慢坐了下來。
「瑤兒,為父的許久沒有來看你了,你有沒有生我的氣啊……」他低沉的聲音,在石室中悄悄迴盪著,帶著不盡的酸楚。
只有碧瑤,依舊那麼從容平靜地躺著。
鬼王凝望著那張美麗的臉龐,怔怔出神,「你和你娘長的真像啊!就連脾氣都差不多。你知道麼,瑤兒……」
「你娘當年去世時候,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但我知道,她是將你託付給我了。多少年來,我只怕對你不好,便再也沒臉去九泉之下見你的娘親。可是……可是……」
這位令當今天下無數人恐懼憤恨的人物,此刻竟然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了,說著他這十年裡說過無數次的話,道:「你怎麼、怎麼這麼傻……」
碧瑤無聲,依然平靜地躺在他的跟前,在她蒼白的容顏上面,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傷心,相反的,隱約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瑤兒……」鬼王低低地叫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了。他只是這般安靜地坐著,陪伴著自己唯一的心愛的女兒。
直到,寒冰石室的石門上,突然傳來「劈叩」一聲敲門聲音。
鬼王眉頭一皺,眼中殺氣一閃而過,這十年來,除了那個鬼厲,誰也不敢在他陪伴女兒的時候打擾他。至於鬼厲,在他眼中,向來只有一個碧瑤的,鬼王卻也沒有對他說什麼。
但如今鬼厲並不在這裡,卻有人膽敢犯鬼王大忌,實在罕見。鬼王哼了一聲,站起身子,用袖袍輕輕擦去眼角隱約的一點點淚水,深深呼吸,等他再轉過身子的時候,已經又是那個令無數人敬畏的鬼王了。
他緩緩走到門口,打開石門,走了出去。
門外,只站著一個人──青龍。
鬼王眉頭一皺,青龍乃是鬼王宗上代四大聖使之首,更是他得力臂膀心腹,向來倚重非常。而且他行事從來謹慎,絕不會擅自做出打擾他與碧瑤在一起的舉動。
看來竟有大事發生了。
鬼王以目望之,青龍低聲道:「南疆那邊,傳回了消息。」
鬼王皺眉道:「怎麼?」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道:「聽說鬼厲已經找到知道還魂異術的人,並帶著他動身回來了。」
這事非同小可,鎮定修養工夫如鬼王竟也喜形於色,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道:「當真?」
青龍點了點頭,心中謂歎,骨肉情深,當真是誰也不能割捨。
鬼王仰首看天,深深吸氣,鎮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但雙手仍然有些微微顫抖,道:「那人是誰,鬼厲如何找到的?」
青龍道:「那人乃是南疆邊陲五族之中,苗族的大巫師,至於鬼厲怎麼知道他懷有還魂異術,這就不知道了。」
鬼王點頭道:「這不管他,只要他能救瑤兒就好,能救瑤兒救好了……」言下切切,實是恨不得大巫師與鬼厲此刻就到跟前一般。
「他們走了幾日,還有多久能到這裡?」鬼王追問道。
青龍道:「這消息是鬼厲自己透露給我們在南方一帶的探子傳回來的。聽說是因為那個大巫師身受重傷,無法飛行,所以只得徐徐步行。」
鬼王一怔,道:「重傷,怎麼回事?」
青龍道:「聽說是南疆五族內鬥所受的傷,另外,」他遲疑了一下,道:「好像鬼厲也受了不輕的傷,而且是傷在正道手中。」
鬼王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
青龍搖頭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南疆那一帶向來是焚香谷的勢力所在,我們的人很難插進去,仔細的情況只怕要等鬼厲回來再問一問了。不過南方那裡,一向由老二白虎負責的,此番消息也是他傳回來。但在他話裡,似乎……」
鬼王冷然道:「白虎說了什麼?」
青龍沉默了一下,道:「白虎提到,與鬼厲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個、一個狐媚女子。」
鬼王臉色一變。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緩緩繼續道:「另外,白虎還特意在消息中提到一點,就是鬼厲身邊的那隻猴子,似乎不大一樣了。」
鬼王眼中寒芒一閃,半晌之後,才慢慢地道:「三眼靈猴,已經開了靈目了麼?」
青龍沉默,沒有說話。
寒冰石室之外,突然沉靜了下來,鬼王慢慢轉身,目光落到那座石門之上。他的目光,彷彿從這厚厚的石門上穿了進去,望見了那個安詳的女子。
「瑤兒,你可在看著為父的麼……」
鬼王在心中,這麼悠悠地念了一句。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金瓶兒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向那個神秘陰森的古洞洞口靠近。
此刻,巫妖已經進去許久,那個凶靈也已經消失,再沒有出現過,整個古洞洞口,一派陰冷寂靜,只有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還在呼嘯不停。
漸漸的,金瓶兒接近了那座石像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周圍一直很平靜,直到她走到那石像女子面前三尺地方,已然只有風聲呼嘯,什麼動靜也沒有。
金瓶兒忽然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
她定了定神,又仔細向周圍看了看,尤其是向鎮魔古洞裡仔細看了一眼,那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見底,像是黑暗中隱藏著的恐怖妖魔,張開了兇惡的口,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金瓶兒秀眉輕皺,直覺地感到那片黑暗之中,邪氣沖天,令她氣血反衝,著實難受。只是此刻,她好奇之心卻遠遠勝過了其他,那個女子石像在她心中,真個是神秘的存在,無論如何,她也要好好看看這個石像。
下一刻,她的眼光就落在了那座石像之上。
這原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金瓶兒在心中這麼輕輕念了一句。
婉約的眉,細細地橫在她的眼上,瓜子一般的臉,有稍顯得剛硬的線條。她的唇是抿著的,她的眼是決絕的,就像是千劫萬難之後,她終於下了一個決心。可是她的臉,她的神情,卻是異樣的溫柔,有一點的哀傷,有一點的酸楚。
千萬年的風霜,能不能磨去曾經的紅顏?
你在歲月中孤單佇立,又為了誰?
金瓶兒默默望著,慢慢伸出手去,觸摸石像女子,渾沒有留意到,在她身後,就在她的手接觸到石像的那一刻起,突然白氣生出,漸漸凝聚,逐漸匯聚人形,現出了那個凶靈。
手底之下,原來是粗糙的石塊,被無數歲月的陰風寒雪、風吹雨打的傷痕,彷彿在金瓶兒白皙手下,一一顯露,從石像之上,傳上她的手心,到她的心裡。
這個女子,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呢?
金瓶兒竟似癡了一般,被那個女子石像深深吸引。
背後,那個凶靈已經完全現身,面有怒色,巨大的劍高高舉起,忽地大喝一聲,霍然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