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責罵聲,終於也漸漸平息下去。法相根本不管其他人,甚至連狂怒的林驚羽手中殺氣騰騰的斬龍劍也不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在張小凡的身上,既是擔心,又是痛惜。
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法相才緩緩又講了下去。
「那個兇手,是我的三師叔,位列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師。」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聳動,眾人已經完全被驚呆了。
張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彷彿整個的天空,都塌了下來,而自己,不過是個很可笑很可悲的人啊……
那深深鏤刻在魂魄深處的悲傷,此刻彷彿化做了惡鬼,將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後,你還剩下什麼?
燒火棍上,漸漸亮了起來,微微泛亮的青光,夾雜著淡淡金色,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住那層冰涼的紅色血光。從來不曾這般強烈的戾氣,彷彿千萬年來集注在噬血珠和攝魂之內的血腥氣息,伴隨那無數怨靈亡魂一起憤怒嘶吼的絕望,同時湧進了他的胸膛!
而在紛亂之中,前方法相的聲音清晰地繼續著:「當年普智師叔來到青雲,面見道玄掌門,勸說將佛道兩家真法一起修習,或有可能參破長生之謎,不料被掌門真人婉言拒絕。」
道玄怔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
法相繼續道:「當日普智師叔失望下山,信步走到了草廟村中,見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廟之內。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到張小凡越來越是粗重的喘息聲音。
法相理了理情緒,鎮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著張小凡,道:「就在那個晚上,普智師叔突然發現有個黑衣人夜闖草廟村,想要擄走這位林驚羽師弟。」
林驚羽一怔,眾人頓時都向他看去,法相接著道:「普智師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測,表面看來是擄人,其實竟是為了對付普智師叔,意圖染指普智師叔身上所藏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眾人嘩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師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找到。他老人家為使其不再禍害世間生靈,便用佛門真法將這邪珠封起,並用天音寺重寶『翡翠念珠』加以鎮壓。只不知道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如何知道了這事,首先在林師弟身上藏了絕毒的七尾蜈蚣咬傷普智師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難道是蒼松……」
這一次,輪到林驚羽臉色更加慘白了。
法相頓了頓,接著道:「其後普智師叔在身受劇毒之下,與那人拚死相鬥,終於重傷在那人施展的青雲門『神劍御雷真訣』之下,幾近油盡燈枯;但他也終於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創於他,令黑衣人驚走。而在這場激烈鬥法之中,張小凡張師弟也來到了草廟之中。」
青雲門中的人,此刻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法相繼續說道:「之後,普智師叔自知必死,但他老人家畢生心願始終不曾達成,實在難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個、一個……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便是將天音寺至高無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傳於一位弟子,再讓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拜入青雲學習青雲道法,如此從不相通的佛道兩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修習,他老人家的畢生心願,也就達到了。」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普智道兄果然厲害,深謀遠慮,但不知為何他不傳於資質更好的林驚羽,反而選了這個張小凡?」
法相頓了頓,道:「普智師叔以為,林師弟資質太好,若拜入青雲門下,必定倍受師門長輩關注,只怕很容易便被看穿,所以……」
青雲門中眾人面面相覷,田不易搖頭道:「厲害,厲害……」
法相又道:「如此,普智師叔也因為真心喜歡張師弟心地質樸,所以將千年來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私下傳了給張師弟,之後又怕噬血珠若還在自己身上,萬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將噬血珠交於張師弟,讓他找個無人知道的懸崖丟棄,只不過,」說到這裡,法相忍不住歎息一聲,道:「不想張師弟多半因為念著舊情,竟將這邪珠一直帶在了身上。」
大殿之上,眾人這才解開了一個謎團,原來噬血珠的來歷竟是這般,而張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也是這般而來的。
此刻,法相臉上出現了痛心神色,緩緩道:「本來若是如此,普智師叔也不過是肆意妄為。但無人料想的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一件……普智師叔他原是本著悲天憫人之心,寧願自身受盡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將這邪物鎮住。不料這天長日久,噬血珠的邪力竟暗中滲入普智師叔魂魄深處,平日時普智師叔有佛法護體,渾然不覺,但當日他油盡燈枯,才剛離開張師弟等人,走到村子之中,忽地想起,縱然自己傳了佛門真法給張師弟,但他卻未必能夠順利拜入青雲!」
法相神色慘痛,連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道:「此刻普智師叔佛力大減,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將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上,必定將這兩個孩子收錄門下,於是,於是……」
「啊!」林驚羽狂吼一聲,終於忍耐不住,斬龍劍和身向著法相砍去,道玄急道:「快,快攔下!」
不等他話音落下,田不易等人早將他攔下。林驚羽淚流滿面,痛哭不已,在田不易等人阻擋下依然掙扎不止,嘶聲道:「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天音寺以普泓、普空為首,眾僧人盡數低頭,面有愧色,低聲頌佛號不止。
道玄沉默半晌,彷彿連他也要很大的念力才能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過了一會,他忽然向法相道:「剛才你說普智油盡燈枯,那這個事情真相,你們怎麼知道的?」
法相沉默了片刻,道:「普智師叔曾經結交一個異人,得到一枚奇藥『三日必死丸』。服食此藥,任你有再重傷勢,三日之內也能激起你身體全部潛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後,縱然傷勢復原,也一樣必死無疑。普智師叔便是服了這枚奇藥,終於在三日之內趕回了天音寺,將這前因後果與我恩師普泓大師細細說明。我當時服侍恩師,在一旁也聽到此事。普智師叔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痛悔當日種下滔天惡孽,萬死不得以償萬一,終於痛哭坐化!」
法相深深注視著張小凡,緩緩地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所有這些事,都是我們天音寺普智師叔的錯,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關係,請各位青雲門師叔,千萬莫要責怪於他!」
道玄真人微微歎息,長出了一口氣,正想說話,忽地安靜的大殿之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慘笑聲。
「責怪?是誰要責怪我?」
這笑聲陌生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恨意,一直低著頭喘著粗氣的張小凡,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那一雙完全赤紅、如血一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盯著法相。
法相緊緊皺眉,低聲道:「張師弟,你,你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未來日子還長……」
「你!去!死!」
忽地,張小凡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眾人無不失色,只見此刻的張小凡完全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渾身殺氣騰騰,面目肌肉扭曲,猙獰無比。
遠處,王二叔突然再度驚叫:「鬼!鬼!又來了一個鬼!」
而這一次,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張小凡。
眾人失色,普泓大師不顧身體重傷,竟然霍地站起。只見張小凡右手中的燒火棍赫然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將張小凡籠罩其中,連面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法相失聲道:「張師弟,快快丟了那個邪棒,你已經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哈哈哈……」
張小凡仰天慘笑,聲音淒厲:「什麼正道?什麼正義?你們從來都是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麼……」
他張開雙臂,仰天長嘯:「我算什麼啊──」
這慘厲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場中之人,無不變色,法相飛身而上,急道:「張師弟,快放棄此物,否則你就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張小凡昂首望天,彷彿一點都沒注意到法相衝來,眾人一時屏息,眼看法相要抓到這個燒火棍,不料半空之中一聲嬌喝,一道白光從橫裡襲來,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悶哼一聲,倒飛了回去。
眾人大驚,只見綠影一閃,碧瑤赫然現身在張小凡身前,面對著前方無數正道高手,竟是凜然不懼。
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紅,顯然為了張小凡而傷心,更不管其他人,轉身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這些人面獸心的傢伙,全部都在害你!」
張小凡混混沌沌的應了一聲,但面前這個女子,不知怎麼,卻是在這個天地孤寂的時刻,他所唯一相信的所在,不由自主的抓緊了那只溫柔的手,跟著她走!
但這滿殿滿堂的正道高手,如何能容的下他們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後,許多人認出了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頓時炸開了鍋。
今日青雲門死傷無數,盡拜魔教所賜,與魔教實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間已有人將去路擋住,更有人喝問出來,開始懷疑張小凡是否真的與魔教有關係?
陸雪琪、齊昊等人臉上失色,田靈兒等人竭力辯解張小凡剛才還在與魔教中人作戰,但這聲音如此微弱,轉眼間便被盛怒的聲浪淹沒。
片刻之後,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將這兩個年輕男女圍在了中間。
張小凡瞪著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慘笑不停,只覺得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慘烈血腥景象,卻又似乎根本是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毀了。
碧瑤卻比他冷靜的多,此刻緊緊握著張小凡的手,與他站在一起,低聲道:「小凡,別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張小凡聳然一驚,腦海中彷彿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大喝傳了過來:「誰敢害我女兒?」
刷的一聲,鬼王身影出現在這個玉清殿上,眾人目瞪口呆,瞬間嘩然。
片刻之後,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門人紛紛現身,將張小凡和碧瑤圍在中間。
鬼王向周圍看了一眼,此刻單以鬼王宗一派實力,委實與青雲門及天音寺兩派有些差距,但他看去卻是毫無懼色,負手而立,顧盼自得,轉頭對碧瑤微笑道:「瑤兒,你帶著小凡先走。」
碧瑤點了點頭,正要舉步,但這般將正道眾人視若無睹的行徑,如何能夠得逞,而且張小凡此刻身份大是特殊,青雲門、天音寺這兩大門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攔下了!」
他這一喝而出,早就忍耐不住的正道高手登時圍了上去,瞬間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團,不過此刻的情勢卻和不久之前完全倒轉過來,變成是正道中人圍攻鬼王宗。
眼看著不過些許工夫,鬼王宗已然處於下風,碧瑤依然緊緊抓著張小凡的手,擔心的看著周圍,倒是鬼王一直面帶笑容,神情自若的觀看著場中局勢。
周圍正道中人的壓力越來越大,鬼王宗等十數個人已經被壓到了一個小圈子中,眼看形勢岌岌可危,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玉清殿外突然銳嘯響起,異芒亂閃,片刻間慘呼聲不絕於耳。
正道中人大驚,片刻後赫然只見人影飛舞,正是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率領其餘魔教三大派系趕來支援。
魔教高手紛紛下場加入戰鬥,形勢瞬間逆轉。毒神緩緩走到站在那裡,一臉欣慰的看著他們的鬼王身邊,目光望向前方的戰團,臉上也有微笑,但嘴裡卻低聲道:「老弟,算你狠!」
鬼王微微一笑,道:「老前輩為我聖教不顧一切,甘冒奇險,他日必然名傳千古,為後世聖教弟子傳頌。」
毒神苦笑一聲,瞪了他一眼,低罵道:「放屁!」
這番魔教大隊人馬趕到,青雲門本來已經元氣大傷,田不易等人雖然勉力支撐,但無奈寡不敵眾,頓時被壓了回來,形勢漸漸危急。
道玄真人目視全場,雙目如要噴火一般。一日之內,往昔神聖不可侵犯的青雲山被這些魔教中人殺來殺去,真是青雲門建派以來的奇恥大辱。
但更重要的卻是眼下的困境,在這個片刻間,他又下了什麼決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場,眼光幾乎全部盯在這個道玄真人身上,一看便知這老賊又想拚死再度催動誅仙劍陣,豈能讓他順意,片刻間四道身影如電芒射至,不約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撲來。
便在這個時候,彷彿受到了什麼召喚,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的靈獸水麒麟,忽的一聲咆哮巨吼,衝了進來,勢頭極猛。這等上古巨獸,其實力絕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這一番衝擊風聲凌厲,被打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鬼王等人被它阻了一阻,轉眼間水麒麟已然衝到了道玄真人身邊。
只見它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張,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過。
魔教眾人大驚,放眼望去,只見那果然是一柄長劍,但此刻全無光彩,似為某種奇異石頭所鑄,劍身劍柄都為一體,看去竟是一把平凡無奇的石劍,而且隱隱望到那劍身之上,紋路橫生,彷彿還有些破舊,更有淡淡裂痕橫在劍身之上。
原來這誅仙古劍竟是這般模樣,而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片刻之後,當這誅仙古劍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異變陡生,剎那間從那古劍劍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議的熾熱白光,只片刻工夫竟然就將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籠罩起來,眾人一時震駭,都紛紛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卻見道玄真人的身體又是搖晃了幾下。
鬼王等人何等見識閱歷,幾乎不用說什麼,頓時一起撲上。田不易等人怒聲叱喝,但已然來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雖然虛弱,左右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誅仙古劍向前一揮,瞬間白光如巨濤一般排山倒海湧來,毒神等人一起發力,兩相對撞,轟然大響。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連殘存的頹牆斷壁也轟然倒塌,瞬間塵土飛揚。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這誅仙古劍威力之大,實在不可思議。
但饒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誅仙古劍光芒籠罩之中,卻是噗的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不過他竟是不顧一切,強撐著飄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之間,突然便只剩下了那道誅仙毫光,閃爍著璀璨光芒,越來越盛。伴隨著陣陣頌咒之聲,那柄燦爛無比的七彩氣劍,又再度出現在天空,不斷分離出單色氣劍,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無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腳,急道:「這陣法威力實在太大,不可力敵,我們先退。」
鬼王雖看著道玄真人搖搖欲墜的模樣,怎也搞不清楚這人明明重傷欲死,怎麼還能催動這等大耗精元的驚天法陣?只是這陣法既然發動,威力便非同小可,他終究不敢拿魔教弟子性命做賭注,當下長歎一聲,飛身而起,示意門下弟子撤退。
碧瑤拉著張小凡便欲飛走,突然面前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陸雪琪擋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玡神劍,藍光閃耀。陸雪琪寒聲道:「張師弟乃我青雲門下,你快快放了他!」
碧瑤如何肯放,怒道:「我將他留下給你們殺?你們先殺了我好了!」
說罷更不多話,傷心花凌空打去。
此刻誅仙劍陣已然籠罩在通天峰頂,天地漸漸暗了下來,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瑤與陸雪琪戰在一起,立刻便回頭幫忙,正道這裡也紛紛出手,頓時又亂做一團。
張小凡心中痛苦不堪,只覺得一股凶戾念頭在腦海中呼嘯狂喊,一種要將無數人性命屠滅的可怕卻誘人的毀滅感覺,充斥在他腦海之中。
燒火棍也彷彿隨著主人心意,紅、青、金三色光芒輪轉流換,但很明顯的,那片紅光越來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從當日空桑山見到張小凡開始,因為當年那個秘密的緣故,他就對張小凡另眼相看,此刻無論如何不願見張小凡墮入魔道,一閃身便向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抓來。
碧瑤大急,但被陸雪琪等人纏到,只得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張小凡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燒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後突然臉色大變,只覺得燒火棍上兇猛戾氣如潮水一般湧來,而面前那個原本老實質樸的張小凡,突然現出了獰笑,如惡鬼一般的獰笑。
「啊!」法相大聲慘呼,被張小凡用燒火棍重重一擊打在胸口,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張小凡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縱身殺入戰團,搶到碧瑤身邊。燒火棍紅芒大盛,彷彿也狂歡不已,與主人一起狂笑著撲向死亡與鮮血。
陸雪琪等人紛紛退避,無論怎樣,他們面對著張小凡還是無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張小凡卻似乎已經完全墮入瘋狂,眼中恨意無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間已然逼退眾人。
碧瑤大喜,一拉張小凡,道:「我們走!」
二人身子騰空而起,飛向殿外。
而此刻天際之上,滿佈氣劍如山如海,誅仙劍陣已然向魔教等人發動攻擊。而這一次,道玄真人彷彿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滿天劍雨凌厲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劍,竟然也被無形咒力操縱著,帶著開天破地之勢,隆隆衝下。
這陣法主劍,威力豈是等閒,一劍攻下,瞬間數丈範圍之內血肉橫飛,近十人連喊聲都無就魂飛魄散,甚至餘威所及,玉陽子躲避不及,竟然連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來,登時慘呼一聲,身形化做如電銳芒,破空而逃。
而同時天空中的道玄真人也是精疲力盡,身子一歪,險些從水麒麟身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支撐的住。他向下看去,只見這一會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數還在通天峰上,而這最後一人,正是張小凡,碧瑤正拉著他急切而飛。
道玄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張小凡墮入魔道,剛才他與法相、陸雪琪等人交手時刻,出手狠厲無情,且此刻神態瘋狂,顯然已經完全不可理會。
但此人身上,卻懷有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邪物,若放虎歸山,只怕將來造成的殺孽,遠遠勝過尋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聲歎了口氣,但心意在這片刻間已然決定。縱然日後自己被天下人議論,也絕不能留下這絕世禍胎。
當下道玄真人拼起最後靈力,剎那間天空中所有彩色氣劍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陣法的七彩主劍,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半,轟然而響,震動天地,如遠古天神狂怒一般衝了下來,直向張小凡打來!
「啊!」且不說魔教中人失色,便是正道中人,天音寺與青雲門中眾人無不變色,田不易與蘇茹臉色蒼白,田靈兒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而在旁邊,陸雪琪緊緊握住天玡神劍,面無血色,連帶著手中的天玡也微微顫抖。
那一道驚天巨劍,當頭擊下,未到地面,咯咯巨響已然發出,張小凡附近一丈方圓地面盡數迸裂,狂風呼嘯,將他籠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面。
張小凡瞪紅雙眼,人為無形劍氣籠罩,掙脫不得,心中悲憤恨意難以抑止,眼睜睜看著天空那柄恐怖巨劍帶著無邊殺意迅疾落下,張口狂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彷彿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他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
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了心愛的愛人,輕聲而頌: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彷彿有淡淡笑容。
那風吹起了她水綠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張開了口狂呼,卻被狂風逼了回來;他瘋了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
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滿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劇烈的狂風突然轉了方向,變成了圍繞在碧瑤身邊的巨大漩渦,那個婉約而美麗的女子被狂風推上半空,迎著那七彩流轉的巨劍。
她是那一刻,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片刻……
無數的血色霧氣從她的體內瞬間噴出,在她身前凝做晶瑩如紅玉的血牆,同時白皙面容之上,飄出九道若隱若現的輕煙,融入血牆之中。
那血牆瞬間沸騰,如熾熱的癡情之火燃燒不止,帶著所有的熱情絕望焚燒,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燦爛光輝,逆天而上!
與那誅仙主劍,轟然相撞!
燦爛的光輝如此耀眼,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天際蒼穹,勢不可擋的誅仙劍倒飛而回,滿天的氣劍一陣紊亂。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亂石橫飛,山體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現了無數巨大裂痕,彷彿末日到臨。
隱約中,一個苗條而淒婉的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著。
「不啊……」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整個世界,他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面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顫抖的手,慢慢的握緊,再放開,慢慢的,睜開眼睛,彷彿這樣,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一間普通的石室,裝飾簡單而樸素。他慢慢的下了床,什麼都不敢想,甚至連放在手邊的燒火棍,也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受到什麼指引一般,他走向門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長長的通道,有不少人安靜地忙碌穿梭,但是不管是誰,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低下頭去。
他茫然走著,彷彿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一般。很快的,他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裡有間大的石室,門口虛掩著,拐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是記憶中一個叫青龍的人的語氣。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你看在聖母明王面上,救……」
伴著一聲歎息,黑暗中有個低沉的聲音道:「鬼王宗對我有恩,並非我不盡力,只是碧瑤小姐用的乃是我聖教中最慘烈的『厲血毒咒』,也就是我們自古相傳的癡情咒。這毒咒將人一身所有精華血肉以咒力生生激發,再攝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煉,如此不顧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這毒咒之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青龍澀聲道:「鬼先生,可是……」
那聲音截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不錯,碧瑤小姐身上的奇寶『合歡鈴』的確在那一刻,硬生生將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強行攝了殘餘一魂下來,守在鈴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滅。但、但這等回魂之術,早已失傳千年,只有千年前南疆惡地,一支曇花一現的黑巫族聽說有此奇術,但也早已滅絕。這、這恕我實在無能為力!」
青龍啞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這般不吃不喝數日,現在又已經……鬼先生,他一向敬重於你,你勸勸他吧!」
那聲音緩緩道:「鬼王宗主傷心過度,待時日一長,自然會好起來的……」
青龍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向那裡看去,只見那個虛弱而蒼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然後彷彿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再無聲息。
青龍低頭默然,黑暗中,彷彿也有個人傳來低沉的歎息聲。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靜靜沉眠一般。她的父親,坐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就這般癡癡地望著女兒。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無聲地流下淚來,雙腿一軟,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碧瑤身邊。
那一張溫柔而恬靜的臉龐,從此成了他一生記憶之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寂靜的石室中,隱隱有悲泣之聲,輕聲哽咽:
「你為什麼這麼傻……我還沒有對你說,我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是你啊……」
青雲山。
小竹峰。
夜已深。
陸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著遠方眺望,但見夜色冰涼,滿天星光閃耀,彷彿譏笑世間俗人掙扎於紅塵之中。
腳步聲響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師父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琪兒,你怎麼又站在這裡?」
陸雪琪沒有說話。
水月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你又想起了那個人?」
陸雪琪沉默著,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師父,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本來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水月彷彿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柔聲道:「這都是命,琪兒。日後你與他再見時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了,你自己要記得清楚。」
說罷,她歎息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只剩下陸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風吹來,她只覺得身上一陣冰涼,默默望著遠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再和他相見的時候……」
夜涼如水,照著她孤單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