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但同時在內心深處,卻另有一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張小凡心中一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的就感覺身子發沉,噁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
萬人往輕歎一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歎一聲,「你居然不死,當真奇怪。」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後面的話,追問道:「什麼?」
萬人往微微一笑,卻不回答於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萬人往臉色恢復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於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鐺……」一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一絲冷笑,道:「張小兄,你怎麼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麼、怎麼會是這樣,我是青雲門下,怎麼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做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一直以來都在青雲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麼世面,如今猝遇大變,幾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樣子,卻似乎沒有什麼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為什麼是邪物?」
張小凡彷彿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嗎?」
萬人往冷笑一聲:「殺得人多,便是邪物嗎?」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彷彿都變了另一個人一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注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萬人往又道:「那麼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麼,但心下仍未明白其意,只得道:「是。」
萬人往哼了一聲,道:「那再請問閣下,你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駁,但到了嘴邊卻發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
萬人往一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你們青雲山有一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山奇寶──古劍誅仙,你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
萬人往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那你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於你們奉為神明一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轟的一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
同時,他彷彿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麼東西,自小開始就神聖而不可侵犯,卻在隱隱一聲清脆的迴響之後,第一次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做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皮的小孩,輕輕跳動一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難看而醜陋。
這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並無太大區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在內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
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闆往這裡看了一眼,便又轉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裡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湧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扎、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燒火棍抓在手裡,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遊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麼會懂得這麼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麼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你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一般。」
萬人往愣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一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你們青雲,不,是世間大多數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你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雲山嗎?」
張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麼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重新崛起,勢力大張,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雲門去了不少人,在那裡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了,你怎麼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闆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一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麼,他卻感覺到一陣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見他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後,轉出了三兩個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闆,另有一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闆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麼,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此法寶除了這少年,沒有人可以再驅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
碧瑤在旁邊哼了一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麼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麼大的來頭。」
萬人往轉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你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中青雲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聖教,以他那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歎。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髮,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你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勢慢慢散發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年手掌大權的人物,但不知怎麼,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碧瑤喜形於色,萬人往轉過頭來,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那神情與這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
碧瑤衝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雲門一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麼大的氣力嗎?」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凶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聖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麼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雲門長大,早對我們聖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凶之物,雖然如今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斂,不露於外,但這兩件大凶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凶之物在一起,時日一久,被這法寶內裡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於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聖教也難了。」說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一個少年的身影。
張小凡離開了茶攤,獨自一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便是一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一條古道,不知曾經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御空飛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心中對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
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嗎?」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望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眉頭皺在一起,思索的,向著天空,彷彿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這一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睏時就找個樹下應付一宿,反正他昔日在大竹峰上因為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御起燒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麼,他卻並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願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能夠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自然是神聖無比,天生就當如此,絕然不會錯的;但再一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卻彷彿也有幾分道理,取捨不下,真個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一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雲門下,自然是聽青雲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從根本上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一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裡性子比誰都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出個明白來。
如此,他埋頭苦思,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有一個小鎮,看去規模雖然不大,但可能是在這古道之上,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一陣歡喜,倒也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看到了這樣一個小鎮,倒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走到近處,只見鎮口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邊刻著「小池鎮」三個字,想來是這個小鎮的名字了。
張小凡信步走了進去,只聽著人聲漸漸大了起來,古道從這小鎮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簷宇,也有些商舖,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一副世情畫卷。
張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些微笑,年幼時還在草廟村裡生活的時候,依稀便記得也是這麼一番模樣,人間煙火,比起青雲山上的修真歲月,彷彿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鐺鐺鐺鐺鐺鐺鐺……」
就在張小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忽然前方街道上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敲鑼聲,把他嚇了一跳,接著便看見周圍的鎮民們紛紛加快腳步,向前頭一處跑去,間中還聽到有幾個人邊走邊談:「快走吧!鎮長召集要講話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聽說昨晚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他們商量了整整一個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個法子出來?」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下去了!」
……
張小凡聽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來,便也隨著人流向前走去。只見周圍人流紛紛聚集,過不多時,便有兩、三百人在鎮中心的一塊石台邊上圍了起來。
張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間看去,只見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還算平滑,上邊站著三人,兩老一少,想來便是剛才聽說的那個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這三個人了。
看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個,站了出來,向下邊的鎮民們招了招手,鎮民們隨之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完全安靜了,那老人環顧四周,語氣沉重,道:「諸位鄉親,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想必大家也知道所為何事。自從三個月前,那妖孽在鎮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從此便不停騷擾本鎮,到了最近這一月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夜夜俱來,掠去牛羊家禽無數,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為了家中最後一隻牛而與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圍鎮民中一陣歎息,少數人更有破口罵出聲的。張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還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時只聽鎮長又道:「老夫身為鎮長,卻不能保一鎮平安,實在慚愧。昨晚與李保長和范秀才商量之後,以為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則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抵擋,不如張貼告示,請一些修道高人回來收妖,至於費用嘛!還要請諸位鼎力支援。」
他話一說完,台下鎮民們便紛紛道:「鎮長說的有理,是當請高人回來抓妖。」
「再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還在乎那一點錢嗎?」
「對,對……」
那台上三人見鎮民們大都同意,鎮長也似乎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請范秀才寫了篇告示,那就張貼出來了。」說完向那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秀才應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白紙,上邊有些字跡,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邊一面磚牆上,貼了上去。
鎮民們立刻擁了過去,張小凡也跟過去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著: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於鎮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晝伏夜出,騷擾本鎮,搶掠家禽牛羊,更有傷人,奈何其妖法厲害,今特請有道高人,為民除害,小池鎮願以五百兩紋銀謝之。
張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鎮鎮民,耳裡聽著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贊同。他猶豫了一下,本有心做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剛才那鎮民和鎮長的話,這妖孽怕是厲害的緊,自己法力低微,打不過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更丟了師門臉面,那可是自己擔待不起的。
他這廂正在遲疑,忽然聽見周圍鎮民中發出一陣嘩然,忙抬頭看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巨漢從外邊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只用手輕撥,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邊分開了去。
待那巨漢走到近處,張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見這人看去年紀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濃眉大眼,方臉闊耳,配合了他那驚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氣迎面而來。
人群之中,最高個的也不過只到他的肩膀,當真便是有鶴立雞群之勢。
只見他大步走到那面牆邊,仔細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居然就扯了下來。
人群中一陣驚呼,那巨漢轉過身來,向周圍人橫掃一眼,鎮民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只聽那巨漢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金剛門』門主『大力尊者』唯一傳人石頭,奉師命出來修行,今日到此,就為諸位做這一件功德事了。」
張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腦海,也從沒聽說過這個金剛門什麼的修真門派。
周圍人都盯著他看,這時鎮長等人也趕了過來,走到這個自稱做石頭的巨漢面前,鎮長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壯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厲害的,並非、咳咳,並非力氣大就可以了,搞不好還有性命危險,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漢點了點頭,看了鎮長一眼,甕聲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嗎?」
鎮長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覺有些發毛,當下硬著頭皮道:「沒、沒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漢轉頭向周圍看了看,片刻之後,目光落在貼告示的那面磚牆上。
「這堵牆你們有用嗎?」
鎮長愣了一下,訝道:「平日裡也沒有什麼用處,只是張貼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頭的巨漢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聲:「讓開。」
聲如驚雷,張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響,更不用說其他鎮民了,個個臉上失色,不消片刻,場中就讓開了一大塊空地,只有那巨漢站在中間。
只見他凝眉橫手,忽地右腳往地上重重一跺,單手結印,口裡低聲疾誦短咒,一聲大喝:「起!」
「呼」,一陣狂風,霍然從那巨漢周圍發出,從眾人耳邊呼嘯而過,幾令人站不住腳,眾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金光泛起,那巨漢赫然祭出了一根通體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橫在半空,金光燦燦,上邊刻著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幾分莊嚴。
眾人立時歡呼,張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卻皺起了眉頭,他當年得普智傳過「大梵般若」真法,這些年來雖然無人教導,但自己暗中修習不綴,對佛門的修真法門倒也瞭解一些。
眼前這叫石頭的巨漢祭出的這根狼牙棒,金光莊嚴,再看他施法手勢,和當年普智倒有幾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門修真一系有些淵源。
這件金光燦燦的金色狼牙棒,巨大無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還要大上一些,此時被石頭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見石頭圓睜雙目,法訣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嘯一聲,當頭砸下。
眾人驚呼!
「轟隆」,巨響聲中,塵土飛揚,原本好好的一面磚牆,片刻之間,在他法力之下,化為齏粉。
「哇……」在場鎮民無不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個個眉開眼笑,這巨漢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輕而易舉。鎮長首先走了出來,呵呵笑個不停,道:「石頭壯士好本事,那就拜託你了。」
石頭點了點頭。
鎮長頓了一下,臉上忽地閃過一絲猶豫,隨即道:「不過有一件事,還希望石頭壯士能夠諒解。」
這個叫石頭的壯漢可能說話的語氣就是甕聲甕氣的,此刻依然還是如此道:「老人家請說。」
鎮長道:「至於那些酬勞,因為都是鎮民的血汗錢,所以希望能夠等壯士把妖孽除去之後,再……」
不料石頭聽到這裡,一擺手道:「不打緊的,我出門之前,師父就叮囑我說,我們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兇,便當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當做是磨練自己的修行。至於什麼錢不錢的,不必再提了,你們只要管我一頓飽飯,我吃飽了有力氣去除妖就可以了。」
鎮長聽了大喜,還有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過。當下連連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壯士請跟我來,一定讓壯士滿意。」
張小凡在一旁聽了那石頭的話,胸中不知怎麼,一陣激盪,當下好生慚愧,只覺得往日裡師父師娘也曾經這般教導同門師兄弟,怎地事到臨頭,自己竟怕事起來,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
想到這裡,他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乃是名門正派,豈能不管這檔子事,想著便要踏出一步,開口表明身份,與那石頭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腳才提起三分,剛剛離地的那一刻,忽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急切,道:「啊!這位小哥,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
張小凡本來滿懷信心,話到了喉嚨邊上,眼看著就要說了出來,做一番正義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邊說了這一番話,嚇了一跳,硬生生把話給噎了回去,腳下一不留神,踉蹌一步,踏錯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這一氣非同小可,張小凡跳了起來,但覺腳下發臭,雖然隔著鞋底,心裡卻是一陣發寒,只覺得身子都抖了一下。當下恨恨轉過頭來,想要看一看這說話之人是誰?
只見身旁站著一個老頭,鬚髮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幾分鶴骨仙風,得道高人的模樣,讓人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幾分敬意。
而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根沖天辮子,生的是活潑可愛,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張小凡一時被那老人的風采鎮住,倒是罵不出口了,正想著該說什麼,卻只見那老頭看了他腳下一眼,不但沒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這不是大大的預兆嗎?」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什麼?」
老頭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難道沒聽說過『踩到狗屎,霉運逼身;十人九死,晦氣盈天』這句俗話嗎?」
張小凡啞然,怔怔道:「沒有啊!以前我只是聽師兄們說過,是人交了極好的運道,人們才會說他走了狗屎運來著……」
那老頭呆了一下,連連搖頭,道:「糊塗,糊塗,簡直是胡說八道。」
張小凡道:「怎麼了?」
那老頭道:「既然這麼說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想起當日在大竹峰上時,因為自己輩分最小,時常要做一些髒活,而師父田不易養的那條大狗大黃就……
當下立刻連連搖頭。
老頭點了點頭,道:「那你可有看見別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哪有這回事!」
「對啊!」那老頭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運這回事,怎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極污穢之物,臭氣沖天,人人厭惡,一旦踩到,難道不是霉運,反而是好的不成?」
張小凡一聽之下,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看來以前的確是自己錯了,再一想到剛才那老頭的話,真個是危言聳聽,忍不住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剛才說我……」
那老頭皺緊眉頭,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直看得張小凡心裡七上八下的,這才道:「唔,看來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災,不如請到一邊,待我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那老頭手邊還拿著一根竹竿,上面掛著一塊白布,寫著四個字:仙人指路。
原來是個看相算命的,不過話雖如此,張小凡心中卻沒有輕視之意。原因無他,當年創立青雲門的青雲祖師,便也是個江湖相師,當然現在青雲門中是無人會這一行了,但青雲一門一向對相師十分友善,否則豈不是欺師滅祖?
張小凡遲疑了一下,卻發覺就在他和這老頭說話的關頭,那些鎮民已經簇擁著那個叫石頭的巨漢走得遠了,當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讓這老人看上一看,也無不可,反正剛才那鎮長也說了,要請那巨漢吃飽了再去除妖,看來還有時間。
想到這裡,他轉過頭來,對著那老頭道:「那好吧!煩請老人家幫我看一相吧!」
那老頭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樹下,道:「那我們就到那裡說話吧!」說完轉身走去。
張小凡正欲跟上,忽聽身旁有個清脆聲音道:「大哥哥。」
張小凡一呆,卻見是剛才站在那老頭身邊吃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不知為何叫了他一聲。張小凡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極是可愛,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麼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著,吐出了幾個核,看著張小凡,臉上似笑非笑,道:「你腳下面還有狗屎,很臭的!」
「啊!」張小凡登時滿臉通紅,跳了起來,拚命抖腳,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狽模樣,呵呵微笑,轉過身子,蹦跳著走到站在樹下的那老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