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倘若有落魄的時候,大抵都會胡思亂想一些事情,躲在岩石縫隙間安養的兩個人,一個想的是年幼時獨自潛入海底獵殺一座房子大的食人海魚,幾乎被咬成人棍的光榮事跡,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父親常對自己說的話,那些話的內容林林總總歸結起來就是,要做男人該做的事情,不畏懼,不匆忙,只是這些話終究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而另外一個想的卻是自己幾個月前還呆在某個無聊寂寞的地方,一天天看著花開花落許多年,現在卻已經開始懷念起來的日子,想起母親常說的那些話,瑪法小姐便覺得記憶裡一向面目可憎的一些人也變得溫和平靜起來。,quanben,不知不覺,瑪法小姐的思緒回到了惡龍島上的那個晚上,追殺奧斯汀的那個晚上,忽然張開嘴巴問道:「阿雲,你不是人類吧?」
阿雲閉著眼睛從過往想到現在,一直幻想到自己正端著一碗香帕蘭麵條狼吞虎嚥,聽到瑪法小姐忽然問的這句,差點被想像出來的麵條噎死。下意識地擦了擦嘴,阿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人類。」
「我也不是。」瑪法小姐的話音裡有淡淡的哀愁,「但我母親……是個人類。」
兩個非人類,三句話,都說到了人類兩個字,瑪法小姐睜開了眼睛,明亮的眸子在黑暗裡猶如兩盞魔法燈,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我原本不相信,但現在相信了,原來世俗還是人類的世俗。」
阿雲嘴角彎了彎,沒有多說什麼,他雖然答應凱恩在弗裡島上幹活賺金幣,順帶躲一躲某人,卻不代表他是個傻子,瑪法小姐所說話的意思,他多少也明白一些。這位心思嬗變的小姐大約又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弗裡島上看多了生命死亡,某些原本很淡的感觸也漸漸深刻起來。老實說來,兩個受傷的可憐蟲,躲在這地下河的岩石縫隙裡,此時更應該做的是認認真真恢復實力,然後衝殺出去,而不是在這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瑪法小姐說道:「幾個月前弗裡島有一個人因為一場自己製造的陰謀而死,他自己殺死了自己,在石橋鎮的一間老房子裡。」
「然後呢?」阿雲跟凱恩和奧斯汀的日子久了,也學會了些他們的腔調,「總不會人是被你逼死的吧?」
「也差不多。」瑪法小姐說的是她剛來不久,精靈帕蘭還在的時候,那位剛剛給兒子的墓地除了除雜草就回到聯絡處自殺的負責人。
阿雲說道:「差不多是差多少?」
「不知道。」
「那為什麼說這個。」阿雲問道。
瑪法小姐的回答依舊有些偏題:「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人類了。」
「那麼,這應該算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跟你不熟。」阿雲乾笑道,「你該問一問奧斯汀先生!」
「他?」瑪法小姐沒有像阿雲想的一樣一口回絕,而是認真考慮了一下,然後說道,「好。」
阿雲沒來由地心裡一寒,覺得自己不能再跟這個心思怪異的女人說話了,開始為可憐的奧斯汀祈禱起來。
……
時間緩緩流逝,地下河流淌的聲音就在腳下,幾隻地下生物還在不遠處逡巡,它們根本無法察覺到瑪法小姐和阿雲的存在,那三下詭異鼓聲結束之後便沒有再響起,但瑪法小姐感應到了三次精神力掃過這裡,地面上已經是祈寒節的陽光照耀,而這裡卻微微有些寒冷,瑪法小姐浸濕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乾燥,阿雲張了張嘴,說道:
「你恢復得怎麼樣了?」
「足夠了。」瑪法小姐說道,「可以動手了!」
「可以動手了……」瑪法小姐的這一句話說的輕柔無比,但身旁的岩石卻好像沙子一般隨著這一句話崩裂,沒有任何聲響發出,強大的魔法力量籠罩住了這一片地下世界,阿雲的身體隨即衝了出去,他的目標自然不是那幾隻看起來嚇人的地下生物,而是那個殺掉鬼龍的兇手——一頭長著六條觸手的怪物!怪物的觸手緊貼著巖壁,觸手的末端有鋒利的鉤子,鉤子上面還有鬼龍鮮血的味道,瑪法小姐準備許久的魔法也開始吟唱最後一句:
「以吾之名,禁錮!」
原本刺向急衝而來的阿雲的觸手猛然在半空中停滯,像是鑽進了泥沼澤中無法動彈,阿雲的手掌上燃燒著金黃色火焰,一掌落下來怪物的一條觸手便也斷落在地。怪物怒吼一聲,急急往後退去,但瑪法小姐準備那麼長時間的禁錮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掙脫?每移動一步,怪物的身體便要陷進岩石中一些,十米之後,怪物半個身體都已經埋到岩石中去,只剩下觸手不斷揮舞攻擊近身的阿雲。
怪物的攻擊手段很簡單,一隻觸手勾住獵物,另外兩隻觸手將獵物纏繞起來絞殺。
阿雲的攻擊手段更簡單,抓住怪物的觸手,然後用手掌斬斷。
只是出了最開始的那一下,哪怕是被瑪法小姐的魔法所禁錮,怪物的觸手依然展現了無比恐怖的速度和力量,當阿雲斬斷怪物第二根觸手的時候,觸手末端的鉤子狠狠地勾住了阿雲的身體,哪怕是那只黑色節肢蟲的刀鋒利爪也只能留下三道淺淺傷痕的地方,卻硬是被這鉤子勾出一個大洞來!阿雲怒吼一聲抓住傷了自己的鉤子,雙手一絞,比精鋼還要堅硬的鉤子被捏成了一地碎片。
已經廢掉了三條觸手,顧不上傷口的流血,阿雲避開了阻攔的一根觸手,衝到了怪物陷進岩石的身體旁邊,然後……扭轉自己的身體。
一腳!
「彭!」
將怪物整個身體都踢進了岩石裡!
痛苦憤怒地怪物瘋狂地揮舞著剩下的觸手,洞穴裡岩石飛散四濺,留下一個個不規則的痕跡,緊接著,一直維持著禁錮術的瑪法小姐又一次出手了!
瑪法小姐落在地面上,單手向前舉起,手掌向下,嘴角似乎可以看見嘲弄之色。
原本散落在洞穴間的碎石塊脫離了地面的束縛漂浮了起來,數不清的碎石塊,就這樣漂浮在這不怎麼寬敞的洞穴裡。
然後十分簡單地……啪啪啪……
一塊碎石頭能幹什麼?能砸人能玩水上漂,還能閒來丟鳥,然而此刻這些鈍得不像話的碎石頭,偏過了一動不動的阿雲,卻直接穿過了怪物的觸手,穿過了怪物的身體,穿過了突出來厚厚的岩石,然後忽然失去了力量掉落在緩緩流淌的地下河中,一同落下的,還有沿著縫隙流下的怪物鮮紅的血液!
怪物身上出現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血洞,無比淒慘地掙扎著試圖逃離這裡。
它被打陷進去的那一塊岩石顫了一顫,終於支撐不住怪物的重量和碎石塊的衝擊,斷裂滾進了地下河裡。
濺起一大片水花。
沒有任何聲息。
「死了?」阿雲問道。
「死了。」
瑪法小姐確定道。
阿雲終於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他提前聞到了怪物觸手上的鬼龍鮮血,如果不是瑪法小姐的強悍魔法在一開始禁錮住了怪物,如果不是阿雲和瑪法小姐一同出現在這裡,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面對六條觸手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對於怪物而言不幸的是這些如果都沒有發生,所以怪物毫無疑問地死了,阿雲身上的傷口雖然看起來可怕,去並沒有再往外流血,已經開始慢慢癒合了。
鼓聲沒有響起,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然而黑暗之中,那一雙眼睛再一次睜開。
……
站在鬼龍的巢穴外。
艾略特望著高聳的巖壁,對身後的三個人說道:「那一隻神秘生物,說起來,也不過是一隻守門犬而已,智慧想來也十分有限。」
「艾略特先生,您早就知道這個地方?」阿雷似乎並不擔心瑪法小姐的安全,開口問道。
「因為我站的高,所以看得比你們遠一些,也比你們看得深一些。」艾略特微笑道,「更何況,弗裡島的地下,藏了很多秘密,有秘密,自然就有發現秘密的人,這一點我想你可以問一問凱恩領主。」
凱恩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他問道:「你說『守門犬』?它守護的誰?」
「是一個……可怕的惡魔!」艾略特說到這一句的時候,正是黑暗之中那一雙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他神色一變,手上一片藍色的波紋將四個人籠罩起來,但艾略特仍然臉色蒼白了一些,凱恩沒發覺任何東西,奇怪地看著艾略特,這位九月酒館的奸猾老闆,藍血人的主事者。
艾略特長長舒了一口氣,將藍色波紋散去,臉色彷彿又蒼老了一些,心有餘悸道:「他剛才出手了!」
結合上半句話,艾略特所說的「他」,自然就是守門犬守護的主人。
出手的目標很可能只是艾略特,這個實力深不見底的傢伙,而艾略特身旁如自己一般的小雜魚,顯然自動被忽略掉了。
「他能殺掉進去的兩個人?」阿雷嚴肅道。
「不會。」艾略特說道,「真正動手的,只可能是那條守門犬。」
……
「還是鬼龍的屍體。」四個人來到了鬼龍的巢穴裡面,首先映入眼簾自然是那兩具鬼龍屍體,凱恩稍微檢查了一下後說道,「應該不是瑪法小姐或者阿雲殺死的,他們兩個也許猜到了我們回來,又也許只是想留個記號,他們的腳印十分清晰,那邊還有傳言中鬼龍的寶藏,也有翻動過的痕跡。」
「先找到進去的兩個人,再來處理這裡的東西?」
「好。」
凱恩沒有深入去看這一堆金幣和寶石,在找到人之前,這個鬆散聯盟不能因為某些原因破壞掉,等找到瑪法小姐和阿雲再來分贓,也不算什麼壞事。
「現在能確定他們的具體位置嗎?」阿雷問道。
艾略特搖了搖頭,道:「能找到一點。」
所謂「一點」,多少有些敷衍回答的意思,阿雷卻沒有憤怒,他知道瑪法小姐對他而言對密蝶而言的重要性,而這反而越是能讓這個心思細密的傢伙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