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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力量,沒有任何力量,是什麼東西在盜取我的靈魂?
為什麼,是一片黑暗?
我是誰?那個聲音又是誰?
我記起來了,我是亞倫,一名騎士,正直的騎士。
我的父親是一名貴族,誠實可靠的一個貴族,他也是一位偉大的騎士,在帝國與薛岳帝國的戰爭中,憑借軍功一步一步由一個平民到如今的貴族身份。後來因為戰鬥中斷了一條腿,回到了離帝都不遠的鳳凰城養老。父親在我小時候起,便是一副蒼老的樣子,眼角總是低垂著,沉默寡言,很少和我談論在尉行省西南從軍的日子。因為家中並沒有產業,靠軍功獲得的爵位只是一個空殼子而已,父親沒有一個固定的職業,多年的軍人生涯已經讓他有了足夠的驕傲,不去找那些境遇更好些的親戚尋求幫助。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還在戰場上流血,直到我長到了十歲,父親才帶著一條斷腿回來,不知道是不是諷刺,我第一次見到父親,正是他最落魄的時候。以前聽母親在家裡談論這個男人,總是要說到他是如何的勇武和強悍,以前做過多麼不平凡的事情,所以在我的想像裡,他大約也是個英俊的騎士,穿著一身明亮的鎧甲。可是當我真正看見我的父親的時候,才發現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平凡到看不出和農莊裡的農夫有什麼區別,當然,除了那一臉粗獷的鬍渣。
從城外到家裡,他是堅持獨自走回來的,胸前掛著帝國的貴族徽章,手裡拄著一根木棍。
他有他的驕傲,就像所有貴族一樣,只是就在這天夜裡,我的母親病死了。
我的母親是一個花木工人的女兒,她嫁給父親後,便一直辛勞工作,賺取家裡的開銷,父親大半的日子不在家,母親因為勞累過度,很快患上了一種慢性疾病,夜裡時常咯血。我知道她從沒有埋怨過,因為父親是她所愛的。
母親死後,父親變得更消沉了,經常喝酒,有一次去酒館裡喝酒,看見城主組織一些前線的老兵掛著勳章游城,紀念戰爭的一次勝利。父親感覺很高興,因為那些老兵,有很多是他認識的,所以他也去了城主徵集老兵的地方,希望能成為其中之一,但結果卻是被趕了出來,因為,他是沒有勳章的!
談到這件事,父親從來不願多說,彷彿這是他一生中的污點,我以為,他總該在背後罵幾聲的,然而他並沒有。
父親沒有標示戰功的勳章,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在很小的時候,我便聽說過父親是如何的英勇善戰,曾經在一場戰鬥中獨自帶回來十二個俘虜。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父親從此對我更加嚴厲,希望我能繼續成為帝國的騎士,為帝國的榮譽浴血奮戰。要知道,如果是一個平民從軍,要做到一個步兵大隊長的職務,也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這也是我最崇敬父親的地方。父親對我說:
「你要肩負家族的榮耀,勇敢、堅強、不拋棄,不放棄,堅持自己的信念!」
這些話的意思,我很早就明白,所以並不能讓我記住。
像許多孩子一樣,我渴望成為一名騎士,父親雖然樂見於此,但我依然看得出,他隱隱有些憂慮,似乎又不願意讓我踏上他的老路。
「父親,今天要幹什麼?」
「你皮癢了?好吧,去拿起那把大劍,往下劈一千下!」
「劈完了!」
「騎士要有強壯的體魄,你按照我說的路線,去徒步跑十千米,沒有完成不准吃飯!」
「父親我完成了!」
「父親
「」
這樣的對話上演過許多次,我卻不覺得厭倦。
時間慢慢過去,而騎士的訓練也越來越困難,因為還要維持生計,我不得不去一個好朋友凱恩的家裡幫忙,賺取必要的生活費用,直到父親老了。是的,從我看見父親那不動那把大劍的時候,我就知道父親老了。
如果一個人老了,他很可能會喜歡上追述過去,思念曾經,比如說當年的戰場和戰友,但父親並沒有。就比如家裡雖然一直十分窘困,他也始終沒有用出兩枚銀幣,一枚是薛岳帝國的鷹頭銀幣,一枚是帝國銀幣,前者是他唯一保留下來的戰利品,後者則是一些慈善組織捐贈的剩餘。在我的印象中,那是唯一一次獲得這樣的捐贈。
有一次我問父親:「您為什麼不說一說您在戰場上的事跡呢?」
父親那時眼睛有些老花,看不見東西,瞇著眼睛看了很久,才看見我站在他的面前。我以為他又會像以前一樣,閉口不談,等著將來帶著他的故事走進墳墓。但父親意外地咳嗽了一聲,然後掃了一眼門外的枯樹,說出了他在尉行省經歷。
父親說話的語速很慢,或許因為年老記憶不大清楚的緣故,說的很混亂。
原來當年的一次戰役,父親當了一次逃兵,某個貴族院話事人授意下的逃兵。他的任務是送一封重要的軍報到參謀部,結果信沒有送到,他在穿過兩軍交戰戰線時,和敵軍騎兵相遇,他拋棄了他的戰友,獨自逃回。逃兵的結果是,帝國軍隊損失了一位前途遠大的男爵,那個貴族院話事人的仇人之子,以及一枚貴族徽章。
戰爭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一次錯誤,就能毀去之前所有的努力,無數次用鮮血換回來的勳章被剝奪,在有心人的安排下,父親加入了一場幾乎必死的戰鬥,在這場戰鬥裡,他殺了六個敵人,自己斷了一條腿,活了下來!
畢竟,他還是一個老兵。
在很多人眼裡,帝國的面目是不清楚的,貴族院就像是帝國的頭腦,代表著偉大的帝國。貴族院在那次戰役讓父親逃跑後,很快拋棄了父親,將所有罪責推在了他的身後,所以,父親執拗地認為,是帝國拋棄了他!
父親那天哭了,我從沒像這天一般覺得父親是如此可憐,他是一個不老的戰士,雖然疾病纏身,殘疾而不能正常行走,他從未斷過生活下去的念頭。但這一天,父親想一個孩子一樣哭了,我想,他做了一件錯事。
雖然這是為了我的將來,一個貴族身份就是如此金貴,足以買下他的驕傲和榮譽。
「是不是我錯了?」父親很軟弱,這樣問我。
我當時很想說不,你沒有錯,錯的是貴族院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是的,你錯了,父親,你拋棄了騎士的榮耀!」
父親聽完我的回答,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大聲,笑得氣都有些喘不上來。
「你,回答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孩子!」
父親在笑,我卻知道,那是裝出來的。
第二天,父親沒有讓我繼續那個鍛煉了許多年的計劃,而是把我叫到他的病床前,問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回答:「父親,您說的是母親嗎?」
父親無力地點了點頭。
「母親並沒有恨過您,我也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本著安慰老去的父親,輕聲說道,「我一直堅信,您是一位偉大的騎士,也是一位偉大的父親!」
父親閉上了眼睛,他又多了幾根白髮,而且彷彿每一天都會變得更老一些,聽見我的回答,他並沒有覺得有任何值得高興的地方,只是沙啞著聲音說道:「你知道的,我就要死了!」
父親的這句話異常悲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接下去,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我就要死了」父親接著說道,「以前我並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以為自己總是對的,臨死來才發現,原來這都是個笑話。我和你母親說過,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平靜的活下去,沒有憂傷,沒有遺憾,相信這世上必然有正義和光明,黑暗總是短暫的,有一顆善良的心。現在看來,是我錯了,你不應該這麼平凡的,因為你比我更有信仰,騎士的信仰!」
「父親」
「我死後,你就去帝都吧!」父親對我說道,「以前的日子,凱恩的母親幫過我們不少,帝國學院你一定能考上的,凱恩那小子也一定會去那裡,你比他年長,要好好照看他!你睡的房間,有我藏起來的一袋錢,那是我留給你的學費!」
父親留給我的,沒有勳章,他把那枚薛岳帝國的鷹頭銀幣當做了勳章留給了我。而父親的囑咐,我卻大抵都忘了吧,就算記得,也可能當做是別人說過的。
除了,我是一個騎士!
父親死的時候,我很悲傷,感覺不像是失去了一個父親,而像是失去了一個朋友。
等到父親死了,我才發現,沒有能夠安葬父親骨灰的地方,原本按照帝國法律,老兵死後是能夠安葬在先賢祠的,但父親的證明文件都失蹤或者被毀了了,他已經沒有了這個資格。後來,我找到了凱恩的母親,乞求她的幫忙,凱恩的父親知道後不願施捨哪怕一個銅子兒,凱恩的母親沒有辦法,賣掉了她的首飾湊了一些錢,這樣父親才能安息於神聖陵園。
墓碑上刻著:
「請謹記我的榮光!」
後來後來呢?發生了什麼?
遙遠的思緒彷彿遷延成了一條遙不可及的線,找不到起點和終點,回憶如流水一般在腦海中閃現出來,有總是疲倦的母親,威嚴的父親,英俊的奧斯汀和總是一臉奸笑的凱恩,是的,我記起他們來了但我呢?
我為什麼會這麼疲倦?
一個聲音如同幽靈,再次在我回憶的時候響起:
「放棄吧,你有著惡魔的靈魂,永遠也無法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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