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僧道行高潔,年七十餘猶健。一日顛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圓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飄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紳子,率十餘騎按鷹獵兔。馬逸,墜斃。僧魂適值,翕然而合,遂漸蘇。廝僕環問之,張目曰:「胡至此!」眾扶歸。入門,則粉白黛綠者,紛集顧問。大駭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為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閉目不復有言。餉以脫粟則食,酒肉則拒。夜獨宿,不受妻妾奉。數日後,忽思少步。眾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諸僕紛來,錢簿谷籍,雜請會計。公子托以病倦,悉謝絕之。惟問:「山東長清縣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無聊賴,欲往游矚,宜即治任。」眾謂:「新瘳,未應遠涉。」不聽,翼日遂發。
抵長清,視風物如昨。無煩問途,竟至蘭若。弟子數人見貴客至,伏謁甚恭。乃問:「老僧焉往?」答云:「吾師曩已物化。」問墓所,群導以往,則三尺孤墳,荒草猶未合也。眾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馬欲歸,囑曰:「汝師戒行之僧,所遺手澤宜恪守,勿俾損壞。眾唯唯。乃行。
既歸,灰心木坐,了不勾當家務。居數月,出門自遁,直抵舊寺,謂弟子曰:「我即汝師。」眾疑其謬,相視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為,悉符。眾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後公子家屢以輿馬來哀請之,略不顧瞻。又年餘,夫人遣紀綱至,多所饋遺,金帛皆卻之,惟受布袍一襲而已。友人或至其鄉,敬造之。見其人默然誠篤,年僅三十,而輒道其八十餘年事。
異史氏曰:「人死則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余於僧,不異之乎其再生,而異之乎其入紛華靡麗之鄉,而能絕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閃,而蘭麝熏心,有求死而不得者矣,況僧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