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手遮天 第四卷 風雨欲來 第283章 朕意已決
    粥鋪的老闆壓根就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兩個準備做通天大盜的少年和一個落魄皇子就在自己的店裡,縱談天下大勢。而他們那晚上說的很多很多話,都已經變成了現實。比如,在一群皇子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比如,掀翻看似不可一世的魏國。

    如果他能記得的話,那天晚上,他還曾經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三個落魄的少年。一個衣著華麗但是出手卻很小氣的公子,另外兩個甚至連衣服都有些破爛了。每天,都有這樣的人來粥鋪,喝一文錢一碗的粥,他的腦海中自然不會留下很深的印象。

    「兩碗粥,兩籠包子。」唐隱微笑如玉,站在老闆的面前。

    「客官先找地方坐吧,馬上給您送到。」老闆重複著每天要說幾百次的套話。

    這個時間並不是飯點,吃飯的人很少,店裡空著很多桌子。唐隱隨意挑了個靠牆的地方坐下,柳輕揚習慣性的坐在他的下首。片刻之後,包子和粥便已送到。

    「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老闆已經老了,別的沒什麼變化。」唐隱淡淡的說道:「那天晚上,我們好像就是坐在這裡。」

    熱氣騰騰的粥升起淡淡霧氣,飄蕩在兩個男人之間,時而淡薄時而濃密,相對而望,人竟然有些模糊了。

    柳輕揚吹去粥上的熱氣,答道:「是坐在這裡。」

    「我為那個不孝子的話,向你道歉。」唐隱挑明了話題:「他的一舉一動並不能瞞過我。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柳輕揚抬起頭:「我沒有介意。只是……」

    頓了頓,柳輕揚用含著歉意的目光看著唐隱:「只是以後我不能再繼續留在唐家了。這次去西域,九死一生。易總督希望我做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早已死了,只有一個孫女。他希望,有些事,我能替他做下去。」

    如果換了是別人,或許會暴怒,又或者會冷嘲熱諷。原來是看上易總督的權勢,這才離開了唐家?但是,唐隱不會,正因為他們相識了大半輩子,柳輕揚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無法瞞過唐隱。這才更加讓唐隱心痛!

    因為兒子的一句話,唐隱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可以放心把後背交付給對方的好兄弟。這樣的兄弟不多,秦飛有成信,楚帝有龐真,而他以前有柳輕揚。唐隱也知道,柳輕揚不會因為唐軒的一句混蛋話就放棄這份友情,可裂痕已在,終究是難以彌補的。

    「如果他不是我親生兒子,我真想一刀劈了他。」唐隱恨恨的罵了句:「老子怎麼會生出這麼個東西。」

    「老爺……」

    唐隱搖了搖手,深深的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那天我接到密報,看到那個不孝子的言語。就派人去西域把他抓回來,我要親自打斷他的腿,把他逐出家門。這樣的兒子,留在唐家,是唐家的恥辱。我也不介意少個兒子!」

    「我這麼做,不是做給你看的。而是因為,他的確不配做我的兒子。」唐隱傷感的說道:「無論如何,你我還是兄弟。」

    「永遠都是。」

    兩人並肩走出粥鋪大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將他們淹沒,那個已經跟隨了唐隱四十年的身影,腳步間漸漸失去了往日的節奏。冬日的陽光很淡,投射在地面上交疊的影子,越發模糊……

    皇宮裡暖意洋洋,楚帝披著厚厚的棉衣,帶著一臉倦容,接見了他的兩位臣子。

    「從西域歸來,還沒喘口氣,就被朕叫到皇宮來,的確是辛苦你們了。」楚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身邊小初子立刻送上溫度剛好的茶水。

    輕輕吹去漂浮的茶葉,楚帝淺淺的喝了口茶,似乎說起一件很不起眼的事:「你們在西域的時候,在楚國猖獗二十年的魏武卒,首腦已經被朕一網打盡了。剩下的餘孽已經不成氣候,各地巡檢署和察事廳分頭督辦,相信很快就再找不到魏武卒的人了。」

    易總督的眉頭不經意的皺了皺,處置叛逆一向是察事廳的職責,這次他不在,察事廳的各個提督都有自己的事要辦。卻在這個當兒,楚帝把魏武卒給辦了,更可笑的是,他這個情報頭子居然是通過皇帝才知道這個消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被人取笑是一回事,察事廳的職責被別人完成了,才是更大的事。魏武卒雖然無法造成太大的動盪,但是在燕王起兵謀反,吳國枕兵劍江,西域局勢未穩的情形下。楚帝決不允許國內還有個可以隨時搞起叛亂的組織存在。剷除魏武卒勢在必行!

    說起來很容易,但是做起來很難。察事廳對魏武卒的監控已經許久,也掌握了不少關係魏武卒的信息。但是最核心的部分始終無法掌握。譬如,察事廳知道任平生是魏武卒的骨幹之一,可抓任平生很難,人家在大海上飄來蕩去,敵進我退,玩的不亦樂乎。此外,還有一些魏武卒的骨幹在察事廳的掌握之中,但他們都比較謹慎,極少出現失誤。察事廳就是唯恐打草驚蛇,才留了那些二線樁子那麼久。

    易總督當然知道楚帝的四皇子,也就是魏丙寅,成功混入魏武卒。不過,以魏武卒人的小心,即便他以魏國皇子的身份進入,也很難製造出太大的波瀾,最核心的部分往往無法接觸。要不然,楚帝早就把魏武卒一網打盡了。

    這次?

    秦飛靜靜的聽著楚帝的話,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楚帝滿含深意的看了看秦飛:「說到這次的首功之臣,你認識。」

    「哦?」

    楚帝拍了拍手掌,書房屏風後走出一位翩翩少年。

    秦飛眼簾微合,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意直衝心窩。他的肩頭微微顫抖,雙手下意識的捏成拳頭。

    「以前,他是魏丙寅,其實,他是朕的第四個兒子。為了替朕分憂,他小小年紀不惜自殘身體,混入前朝皇子之中,取得他們的信任,並獲取大量信息。之後,他接觸到魏武卒的人,一開始很難掌握其首腦行蹤,也難以把那些頭頭腦腦都聚集在一起……」

    楚帝的話,秦飛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裡。

    以前很難理解的一切,現在都如此清晰的擺在面前。為什麼水晴空來到東都不久就行蹤暴露?為什麼偏偏楚國人出現在水晴空最為虛弱的時候?為什麼魏丙寅一次次不惜生命危險來試探自己?

    他是個瘋子!

    瘋子!

    為了爭奪父皇的寵愛,為了贏得那把椅子,這個瘋子從小時候就已經徹底瘋狂。一個正常的男人會把自己閹割了,混入一群小太監之中嗎?那還是在他童年時!他忍辱負重這麼多年,歷盡千辛萬苦,如果不是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最高峰,他需要作出這麼多犧牲嗎?

    每一個皇子都是幸運的。他們出生就含著金鑰匙,有無數僕役等著伺候他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他們的老師是學富五車的才子,他們的妻子是精挑細選的美女。他們生病了,會有天下知名的聖手來治療。他們想要玩樂,便可以享受到這世上最奢華的玩意。

    同樣,每個皇子都是不幸的。除非老皇帝只有一個兒子,否則,十幾個幾十個兄弟就要為了一個名額,捨生忘死的爭鬥。親情?友情?統統都是扯淡,一切只為了奪得那張龍椅。成王敗寇,贏了便是一片坦途,輸了便是生不如死。

    那些有自知之明或者生性淡泊的皇子們,早早退出這場爭奪,可他們又怎能置身事外?他們總要把寶押在自己的某個兄弟身上,希望他可以上位,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魏丙寅不是個淡泊的人,他目的很清晰,為的就是從諸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

    剿滅魏武卒的功勞,足以讓他傲視所有兄弟,獨享來自父皇的寵愛。

    尤其是,他還犧牲了那麼多。

    魏丙寅的臉上帶著謙和的笑意,恭敬而不失骨子裡的那份驕傲。楚帝的每句話,他都聽的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即將得到什麼,也知道所有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為了今天的榮光,往日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又算得了什麼?

    秦飛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急速遊走的真元漸漸平靜下來,偶然間,他和魏丙寅的目光交錯,彷彿兩支利刃凌空交錯,恨意如火花飛濺。

    「陛下,您剛才說的意思,老臣不是很明白。」易總督的聲音驚醒了秦飛。

    「本來這一切都是察事廳的職責,現在要組建大內密探班,真的有意義嗎?重複的建設,只能浪費公帑,如今楚國多事之秋,處處都需用錢,每一文錢都應該花在刀刃上。陛下還請三思而後行。」

    如果換了是別人說這番話,質疑楚帝的決定,早就被拉出去一刀砍了。

    朝廷裡有資格有能力這麼說的人,本就不多。

    楚帝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兩道濃眉悄然一皺,緩慢的舒展開來,淡漠的看著易總督,下了最後的決定:「朕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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