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喊殺聲直沖雲霄,解鈴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依然靜靜的坐在雪峰半山腰。
秦飛如今才知道當年的解鈴和水晴空有多大的毅力。這兒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淒厲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從臉龐刺過,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為,僅僅是站在半山腰,就得不停的活動,要是站著不動,要不了多久,兩條腿就能被動的彎不下去。昔日的解鈴,修為遠不及今日秦飛,她在半山腰等著水晴空,可想而知,要吃多大的苦頭。
或許是來到熟悉的地方,解鈴的俏臉帶著淡淡的微笑,寒風將她的衣袂吹起,長長的秀發披散在腦後,一縷縷青絲風中飛舞。
“他們應該來了!”解鈴看似不著邊際的說了一句。
秦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天,是個好日子哦!”解鈴微微一笑。
戰火連天,但是房無量卻始終沒有投入全部兵力,他堅持把最後六千人的預備隊牢牢按在陣地上。他就像一個敏銳的獵手,尋找著最恰當的時機,射出最關鍵的一箭。這六千人,就是他的最後一箭,傷敵?已經沒有必要了,他要的是,一擊斃命!
散落在戰場外的斥候依然緊張,他們觀測著周圍空曠的雪原,神經繃緊到極限。在這樣的大戰中,任何可能出現的意外,都足以導致失敗。倘若有一支不為人知的雪原軍隊悄然潛入戰場,對鏖戰中的楚軍發動進攻,立刻就能讓戰局逆轉,把西北軍緊緊握在手中的優勢,頓漸消弭。
或許是看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白看得太久,斥候劉三刀的眼睛都流出了眼淚,他用力的擦了擦眼角,挪動了一下快要被凍僵的身體,長長的出了口氣。忽然間,他一把抓住身邊老斥候夏恂的胳膊:“夏大哥,我是不是眼睛花了?那邊是不是兩個人?”
夏恂聞言望去,一臉緊張的神色緩緩消減,沒好氣的沖著他的腦門拍了一下:“我看你是該瞎了。兩個人,去向還不是戰場。你擔心什麼?難道去報告大帥,發現兩個人動向不明,派重兵預備?只是兩個人而已,你以為是兩位宗師?或許,兩位宗師級的高手來此,還能對戰局有些變化。”
劉三刀唯唯諾諾的答應一聲,不敢再言語。
夏恂倘若知道那兩人的身份,只怕他會把自己的臉給抽腫。那兩人,如果真的出手,足以改變戰局。因為,那個年輕點的,早已被譽為上品宗師中的第一人。而那個看似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枯瘦老頭子,早幾十年前就超越宗師境了。易老頭和柳輕揚,隨便跺跺腳,雪原也要抖三抖,他們若是加入戰斗,已經到了懸崖邊的雪原軍隊,立刻就要崩潰。倘若他們發瘋幫雪原一把,西北軍看似牢不可破的優勢,也會頃刻間變成苦不堪言的劣勢。
解鈴卸下背上的小包裹,在雪地上一層層打開,露出一柄只有尺許長的小劍。劍鞘用黑鯊皮制成,典雅大氣卻不張揚。劍柄用兩塊千年圓木合成,護手處的精鋼上,刻著一個小小的‘鈴’。
“這柄劍我從來沒有動用過。”解鈴平靜的看著手中劍,緩緩說道:“其實,將來你就會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境界,手中有武器,又或者沒有武器,根本沒有區別。你何時見過易老頭又或者龐真帶著刀劍滿街跑?”
“這柄劍也算不得什麼好劍,用的鐵是從鐵匠鋪買的凡鐵。那時候,我和水大師路過一個小鎮,借宿在一個鐵匠鋪。水大師見那個鐵匠煉劍煉的很是有趣,便要學著煉一把。我……我就幫他拉風箱。”
解鈴把那柄劍抽了出來,秦飛差點沒把眼睛給掉出來。如此漂亮的劍鞘和劍柄,居然是一柄薄厚不一,連鋒口都開的東扭西歪。
秦飛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個菜鳥級鐵匠打出來的第一把鐵劍。
“既然有沒有武器都沒區別,今日,我就用這柄劍為他復仇。”
山峰偶爾飄落幾片雪花,落在亮晶晶的劍身上,六瓣雪花經久不散,仿佛是天生在上邊似的。
解鈴的手指輕輕扳住劍身,看似滿不在意,可經受不起她力量的劍刃,順從的蜷曲起來,纖細修長的玉指悄然松開,菜鳥劍竟然發出一聲清越無比,直傳雲霄的劍鳴!
清脆的長吟穿越整個戰場,正在捨生忘死鏖戰的雙方戰士清清楚楚的聽見這聲劍鳴,戰火紛飛,金刃交加,稍微離得遠點,甚至聽不到戰友的呼喚。但是那一聲劍鳴,就是如此清晰的飛入每個人的耳朵。
“他在雪峰上!”易老頭漠然抬起眼,看著高聳入雲,接通天地的雪山,淡淡的說道:“我沒有猜錯!”
話音剛落,易老頭和柳輕揚就已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幾乎就像兩只飛鷹一般,迅若奔雷向雪山沖去。
攀登雪峰,來不得半點虛假,修為上的差距,此時此刻體現的格外明顯,盡管已是人中龍鳳,柳輕揚還是被易老頭甩的越來越遠。在他眼中,易老頭已經沒入雪峰之中,成為一個幾乎看不清楚的小黑點之時,柳輕揚僅僅才踏足雪峰不到百丈。
易老頭的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並不是雪峰的嚴寒阻擋了他,而是作為一個戰斗了一輩子的高手,他對自己的狀態非常清楚。大敵在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是每一份體力,在最後決戰時刻,都足以決定勝負。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能用最好的狀態去迎接一次堪稱經典的戰斗。
半山腰對於易老頭來說,並不算困難,不久後,他那枯瘦的身影,就已出現在半山腰。
見到那個白衣如雪的美貌女子,易老頭也不禁微微露出訝色,思索片刻後,問道:“姑娘可是姓解?”
解鈴微微點頭,反問道:“易總督?”
“活到這一把年紀還沒死的大宗師,也就我一個了。”易老頭灑脫的笑了笑。
這倒是真的,雖說寒暑不侵,百病難生,可大宗師依然是個高危行業。就秦飛知道的大宗師來說,從唐魏戰爭開始,直到水晴空在東都仙去。二十年來,成名的大宗師已經死了六成以上。許多大宗師甚至沒有普通老百姓活得長!
每次想到,菜市街那個當了一輩子小混混,直到八十二歲死前一天還在幻想著成為雙花紅棍的那個老痞子。秦飛就覺得特別可笑,這樣的菜鳥活到了八十二,可那些大宗師通常就在最鼎盛的時候凋零了。
所以,秦飛特別理解孫涸那猥瑣不堪的性格,活下去,才有機會實現很多事。死了,那就只能指望別人了,倘若指望的人靠不住,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同樣,許多年來,孫涸對秦飛的言傳身教一直是:出來混,安全第一。
“沒想到,你還真的因為這個小子,從東都一直追到西北雪峰。”解鈴指了指站在一邊的秦飛:“看來,我沒抓錯人!”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抓走秦飛的人,對他沒有殺意。後來秦飛將西北軍一個分隊正.法,更加證實了我的判斷。於是,我就在想,我不妨走的慢一點,多兜幾個圈子。要知道,像秦飛這樣的年紀,能夠多見識幾位大宗師,跟隨在他們的身旁,對他的修為和眼界,是非常非常有幫助的。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甚至沒機會和宗師說句話呢。”
易老頭笑的很是開心,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樣。
他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這小子的師傅應該是孫涸,一個!在北疆見過水晴空,還拉著水晴空去沖陣,迫得水晴空一代大師給他做打下手的活兒。兩個!秦飛去皇宮的那次,龐真也出了力。三個!算上我,就是四個了。現在還跟在你身邊待了兩三個月。這世上活著的大宗師還有幾個人?他一個人就跟過見過五個人,叫我怎麼能不看好這個臭小子。”
解鈴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秀眉。
“秦飛,你過來!”易老頭沖著秦飛招了招手。
秦飛默默的走到易老頭面前。
“這是一次難得的較量。我既然來到這裡,就已經做好全部打算。察事廳在我手中執掌已經數十年。我老了,早已沒有朝氣和沖勁。昔日鼎盛一時的察事廳,漸漸露出了衰敗之象。你必須要明白,察事廳不能倒。吳國的鎮撫司僅僅是一個情報機構,但是察事廳不同。我們可以監察百官,只需對陛下負責而已!”
易老頭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我們不從戶部拿一分錢,我們不需吏部批准用人,我們也不用看任何官員的臉色。手握十萬雄師的將領,見到察事廳的提督就像老鼠見了貓。”
“一切,都是因為我們的獨立和強大。團結的察事廳才是無往而不利的。我們不設門檻,別以為你師傅是孫涸,我就不敢用你。君山水和元鑫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背景,將來你自然會知道。但是,進了察事廳,大家就是一家人。你會漸漸明白這個團體的意義!”
“楚國能夠滅魏,江北一統,驅逐蠻族。察事廳居功至偉,只是尋常人看到的,更多是名將名臣罷了。”
“如果不是我們清理吏治,不是我們肅清奸細,不是我們拱衛要人。楚國可能早就腐敗不堪,積重難返。還提什麼統一天下?國,亡於腐!亡於戰!但,兵凶戰危,亡國乃是常事。因腐亡國,才是最讓人惡心到想吐的!那是何等不堪的國度?”
易老頭歎了口氣,一本正經的看著秦飛:“即日起,你便是代理總督!今日之後,若我死,你便帶我骸骨回東都接任。若我生,我便頤養天年去,撐死了給你小子當個幕後軍師。你就放手去做吧。”
秦飛眉頭緊鎖,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易老頭卻已轉向解鈴,以平輩之禮,微微欠身道:“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