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年久失修,安州察事廳分署的大牢裡,充滿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彷彿是進入了一個已經十幾年沒有打開過的墓穴一樣。
小安子四肢張開,呈大字型被固定在牆上。他的正前方擺放著一排排刑具。鐵刷子……他知道,那是用開水把人的皮膚燙過之後,再用鐵刷子把皮肉全都刷下來,最後只剩下骨頭;竹籤,那是插手指的專用工具;烙鐵,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卻可以在人身上留下永不磨滅的疤痕。至於更多,他連見都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過的刑具,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小安子的面前只有一個人,秦飛施施然的坐在他對面,拿起烙鐵看了看,歎息一聲,翻下來又抓起來鐵刷子。每次,秦飛換刑具,小安子的心都忍不住揪到了嗓子眼,幻想著自己的慘狀。汗水,早已把他身上華麗的服飾打濕。
「東宮那兒生活挺好,安公公許久沒吃過苦了吧?」秦飛淡淡的說道:「要不,我怎麼有些為難呢?這些玩意,稍微重點的,只怕安公公吃不消。萬一,我還沒開口問話,安公公就已經壯烈了……」
小安子忙不迭的點頭,連聲道:「咱家無論如何是吃不消的。」
「隨便聊聊吧。」秦飛扯過椅子,離小安子又近了些,瞅著有些驚惶的他,笑道:「安公公,你身為太子身邊的人,看著我有些不順眼,其實我能理解。只不過,站在我的立場,別人想算計我,我是不肯吃虧的。」
小安子癟了癟嘴,沒有接茬,他的心裡一直在轉著念頭,秦飛到底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跟太子爺過不去。要知道,太子雖然手中沒有多少實權,可論起身份來,那是整個大楚一個巴掌就能數的到的人物。有朝一日,得以登上大寶,更是手握天下生殺大權。
秦飛狡猾的一塌糊塗,把小安子提到刑房壓根就不是為了拷打,琢磨著把他嚇唬的差不多了,也就開始來點文調調。
「東宮名義上是宮,畢竟和皇宮不在一起,太子爺最近只怕很少得到陛下召喚吧?」
小安子愣了愣,下意識的答道:「是不經常見。」
「可,據我所知,那一夜東都失火,陛下可是親自過去。安公公覺得陛下是因為關心端王,還是關心齊王才去的呢?」秦飛淡淡的說道。
小安子眨了眨眼睛,那天東都失火,陛下離宮是大事。針對一切可能出現的情況,太子也連夜召集了自己的智囊團開了整整八個時辰的會議。作為太子最貼身的太監,小安子有幸參與了這次重要會議,聽到了無數陰狠、毒辣、詭異的猜測,也聽到了不下近百種應對分析。雖然智囊們七嘴八舌,但是有一點是大家達成共識的——陛下現階段明顯看著端王更加順眼,至於順眼的程度,看看失火了陛下的反應就能想到。
涉及到皇位繼承權的爭奪,太子怎麼可能讓已經煮熟的鴨子再飛掉?那些智囊們火速提供了三個環環相扣的方案。第一,安排離開東都,一路上把舞陽公主生米煮成熟飯,最好弄個皇孫出來。爺爺看孫子總是分外順眼,順帶著也會看著孫子的爹比較舒服點。歷史上,諸子奪嫡靠孫子的招數並不罕見。這件事,太子絕不反對,一路有妹子相陪,晚上還可以哦哦叉叉,弄大個肚子又算得了什麼?
第二,一路上要為自己造勢,打造一個敢作敢為,為國為民的太子形象。最好的反面教材當然是那些貪官污吏。打掉這些人,一方面充實了自己的小金庫;一方面贏得了百姓的讚譽;另一方面還可以趁機讓東都的親信們順籐摸瓜,把自己看不順眼的非太子派官員踢出局。這不,前些日子東都就有位御史上書彈劾,稱某位大人的四兒子的八姨太的叔叔在某地當縣令,簡直就是魚肉百姓,被太子拿下,然後,順理成章的彈劾到了那位大人。一舉三得的事兒,太子當然樂意做。
第三點,也就是最關鍵的一點。到了安東就要打一場,無論是打海盜還是土匪,甚至是和蠻族來一次小規模衝突。哪怕是輸了,太子的狗腿子們也能把失敗吹成勝利。至於斬首七八個吹成七八百,也就是小菜一碟了。軍功,在這個階段的大楚,是大家最為看重的功勞。打一仗,除了軍功,還可以趁機提拔一部分親信進入各地方軍隊任職,把太子派的體系繼續擴大。
換言之,太子此次東來,就是因為那一夜東都失火。那場火,讓諸子奪嫡的場面更加激烈,已經進入了最後決戰的階段,每一份力量都可以決定最後皇位的歸屬。如果,能夠在安東砍掉端王辛辛苦苦才拉攏到的秦飛,太子就更開心了。秦飛背後的勢力很多,卻都不是支持太子的。在他看來,秦飛個人和端王太近,而易總督對於皇子們一向很冷淡,誰都懶得搭理。至於唐家……在太子眼中,唐家似乎和燕王走的更開心!
這些事,小安子都很清楚,可要說出口,就決計沒有那個膽子。
秦飛神秘兮兮的看了小安子一眼,輕聲道:「就算你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為什麼我知道那天夜裡陛下去看端王了——因為,當時,我也在。」
「對了,還有初公公……算了,還是不說了。」
秦飛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小安子心裡七上八下,難以平靜。他本就是一個心思極為活絡的人,一旦打開了腦門,頓時浮想聯翩。對啊,宮裡除了陛下和他的妻女們,最有權勢的便是初公公了。別看人家只是掌管御膳房,可掐著的是宮裡大腕們的胃啊。以初公公的能耐,自然能知道不少別人打破頭也猜不到的秘密。
但是,初公公和秦飛是什麼關係?小安子也有所耳聞,送九公主去秦家的便是這位爺,聽說在皇宮裡,初公公提起和秦飛結識結交的故事,也頗為自得。大家都是太監,小安子當然很羨慕人家做太監都做的那麼威風。如今綜合起來一想,難道說,陛下已經動了換太子的心思?
假如真有此事,陛下去看端王就能說得通了。初公公能知道一些蛛絲馬跡,或許會私下透露些給秦飛。那以秦飛囂張跋扈的脾氣,自然不會把一個即將下台的皇太子放在眼中。
小安子越想越是膽戰心驚,低聲問道:「秦鎮督是不是知道些關於那把椅子的事兒?」
秦飛微微一笑,悠然道:「不知道!」
他越是說不知道,小安子就越不相信。眼前這位爺可是手握察事廳一省大權,結交的都是高層,動不動還能跟陛下聊聊天,跟端王劃划拳,抽楚陽嘴巴子的人物。若是他都一點兒不知道,還有誰能知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小安子瞄了一眼陰森的刑具,啞著嗓子說道:「秦鎮督,咱家是個廢人,心思魯鈍,得罪了鎮督。求鎮督大人不要跟一個斷子絕孫的下作貨一般見識。」
秦飛緩緩的翹起二郎腿,冷笑道:「你出謀劃策要對付我,現在又叫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我秦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小安子越發篤定太子這位置是坐不了太久了,秦飛越是鎮定,越是拖時間,小安子就怕的越厲害。要知道,太子很快就能趕來,兩人很快就要展開正面衝突,但是秦飛這德性,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似的。
小安子濕透的背脊被自己的體溫烘乾,貼在身上分外難受。太監身上本就有股難聞的氣味,如今嗆的小安子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他陪著笑臉道:「秦鎮督若是饒了小人一回,以後小人甘願給秦鎮督做牛做馬。不不不,以後小人就是鎮督一條狗,鎮督叫我咬誰就咬誰,叫咬幾口咬幾口……」
「那豈不是便宜你了?」秦飛漫不經心的扣著手指甲:「安公公,我不怕說句露骨的話,你本就風光不了幾天,若是我護著你,將來或許你還有大把好日子可以過。你一個馬上要玩完的人,想投靠我,總得表現出一些誠意吧?」
小安子渾身一抖:「鎮督是說太子爺……」
「我什麼都沒說!」秦飛嚴肅的瞪著小安子:「你不要亂說話,這世上,說錯了話,是會掉腦袋的。」
「是是是,鎮督什麼都沒說!」小安子暗暗捏了把汗,把心一橫,謹慎的朝門窗處看了看,仔細聽了聽,確認左近無人,這才低聲說道:「小安子既然已經決定給鎮督做狗,自然是忠心耿耿的。有件事,鎮督或許有興趣。」
「說!」
小安子一狠心,探著腦袋說道:「舞陽公主跟太子是做了些苟且之事,至於她有喜的事兒……」
小安子的聲音越來越低,秦飛的眉目卻漸漸舒展開來。待到小安子說完,秦飛起身鬆開鐐銬,淡淡的說道:「以後,你記著今天說過的話,若是有朝一日樹倒猢猻散,別人不保你,我也保下你來。」——
帝都歸來,身體無恙。努力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