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山並沒有馬上說出問題,而是靜靜的看著秦飛,他是個文官,沒有一丁半點修為。雨水到了秦飛身邊,還沒來得及碰到衣衫,就被他的護體真氣化為虛無,但是穆青山在雨中站的久了,渾身都已濕透,他卻不顯得十分狼狽,而是有些淡淡的憔悴。
「秦鎮督,明人不說暗話,你從蠻族借兵,同樣是沒把朝廷律法看在眼中。我的第三個問題就是,秦鎮督你是真的忠於大楚嗎?」
秦飛嘴角輕揚,微微一笑:「無限忠於!」
這句聾子都能聽出來的假話,自然瞞不過穆青山。他也不說破,又深深的看了秦飛一眼,拱了拱手,輕聲道:「我這就回府了,秦鎮督想殺,那便殺吧。」
他轉身離去,秦飛看著他的背影,始終一言不發。片刻之後,孫涸走到秦飛身邊,淡淡的說道:「穆青山說得沒錯,官場上的事兒,你小子還是嫩了,想想,假如你是楚帝,你會做什麼?」
作為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君王,楚帝最大的夢想,就是在他的生命中完成統一大業,成為另一個大魏神武帝,天下一統,江山永固。達成這個目標,就要伐吳!攘外必先安內,就要滅掉燕王。這兩件事都做完了之後,楚帝便不能再留著察事廳這個在亂世中才能發揮作用的機構。
沒有一個政權是依靠強大的特務體系生存的,建立在高壓恐怖基礎上的帝國,同樣是脆弱的。一旦君王不夠強勢,很容易出現特務機構蒙蔽君主,暗中把持大權,甚至篡權奪位這種事兒也不稀奇。楚帝沒有把察事廳列為首要目標,一是因為它的重要性還不夠,二是因為易總督這位大宗師。不過,歲月催人老,大宗師也不是長生不死的怪物,易總督凋零之後,察事廳幾乎不可能湧現第二位大宗師,這樣就好對付多了。
人生最殘酷的就是比命長,從現在的局勢看起來,年富力強的楚帝,理論上應該比易總督的命更長。而且,易總督從明面上看,是個忠臣,他十分順從的配合著楚帝扶植秦飛的計劃。無論是用『駙馬』控制察事廳慢慢削弱,還是引起六司提督對秦飛的不滿,從而內耗掉察事廳的實力,楚帝的目的都在一步步實現之中。
孫涸悠悠的說道:「或許易老頭一開始看中你是個可造之材,把你拉進了察事廳,但後來的發展,已經漸漸超出了他的控制。楚國官場這趟渾水,越走越是深啊,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淹死在裡邊了。乖徒兒,你有什麼打算麼?」
「有!」秦飛笑呵呵的說道:「這是你教我的,拚命佔便宜,寧死不吃虧。察事廳,若是他們要送給我,我當然拿下。假如九公主是陛下的美人計,那就不好意思了,美人我是肯定收下,計是絕對不中的。」
「果然有為師的風範,不枉我教導你這麼多年。」孫涸嘿嘿一笑,伸手在秦飛肩頭輕拍:「做人呢,不要太老實,老實就會吃虧。只有佔不到便宜的人才會說,吃虧是福。其實,吃虧是個屁,佔便宜才是福。」
「自從我跟了師傅之後,自覺臉皮已經越來越厚了,佔些小便宜從來不會覺得心中不安。這都是師傅您的功勞啊!」秦飛謙卑的說道。
「你離你師姐還差得遠呢。」孫涸冷哼一聲:「現在你還不知道她的厲害,有朝一日,我擔保,你見到她就頭大,恨不得躲開三條街走。為師現在都吃不消她,更別說道行尚淺的你了。」
軍營裡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忙碌起來,打掃戰場的,收拾廢墟的,審問俘虜的,忙的不亦樂乎。秦飛看著那些忙碌的軍士,淡淡的問道:「我說,老頭兒啊,當年你是不是用天痕裡的功法,為我娘……」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這些事,現在還不能讓你知道。」孫涸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苦口婆心的說道:「向上吧,少年!只有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
「是不是我成為大宗師,就有資格知道了?」
孫涸不屑一顧道:「大宗師算個屁,你看看水晴空,死了!當年大魏好幾位大宗師,都死的七零八落。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不是我本領強,是因為我夠猥瑣,出來混的,安全第一。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人活著才有希望。要是那時候我學那幾個呆瓜,也在萬軍陣中嚎叫著要捍衛大魏榮光,如今肯定是沒你這小子了,天痕八成也失傳了,水晴空翹了辮子,大魏宗師死的一乾二淨,還有一文錢的榮光?現在呢?我活著,很多人就睡不踏實,嗯哼,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了。」
孫涸一本正經的說道:「大宗師的實力遠不足以逆天,陰謀詭計可以害死水晴空,千軍萬馬也可以殺了你師傅我。但,假如你能成為天道高手,那就截然不同了。天道……嘿嘿,果真是看誰不順眼就可以打誰啊。」
聽著師傅把堂堂天道高手說得就像街邊流氓,秦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好像天底下千年來就出過一位天道高手吧?」
「是的!」孫涸笑瞇瞇的看著秦飛:「為師很看好你成為第二個!」
「如果我成了天道高手,師傅看誰不順眼,我就幫你打誰。」秦飛拍了拍胸脯。
「有這份孝心就行了,師傅現在還打得動,除了龐真和易老頭之外,師傅沒把握去打的人,還真沒有。」孫涸感動的老淚都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了,伸手在秦飛身上扯了扯:「你這件天絲蟬衣真的很不錯,師傅去大漠沒什麼御寒的衣服,不如給我穿吧?」
「免談!師傅你威震天下,修為通神。一般人不敢惹你,敢惹你的也未必打得贏你。我就不同了,好多人可以一根手指頭捏死我,天絲蟬衣你就別指望了。」
孫涸歎道:「看來,有必要我要研究一番,制定個門規了,男徒女徒,沒有一個像話的。」
「對了,斷歌外邊那一層劍鞘已經毀了,如今斷歌太過於招眼,我都不太敢拿出來。師傅那兒有備用的劍鞘嗎?」秦飛問道。
孫涸橫眉怒目:「我又不是打鐵的,哪兒找去?再說了,斷歌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嗎?」
「不就是你封印了幾道大宗師劍意在內麼?」
孫涸苦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多做解釋。斷歌作為大魏皇族鎮國之寶,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比《天痕》差多少。自從神武帝佩劍鑄造成斷歌之後,歷代魏國大宗師,都會將自己的一道劍意封印到斷歌之內。千年傳承,斷歌之內封印了上百道大宗師劍意。為的是,在魏帝沒有足夠修為的時候,可以憑借斷歌內的劍意,越級戰鬥,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反敗為勝,擊敗強大的對手。
歷史上,並不乏這樣的例子,曾經有一位魏帝遇到一群高手伏擊,偏偏身邊侍衛帶的不多,那個魏帝當時不過宗師下品境界,幾乎身亡。千鈞一髮之際,他終於找到機會,取出斷歌,接連釋放十道大宗師劍意,自己耗盡真氣,卻把數十位高手刺客盡數斬殺。據說,現場當時連一塊完整的肢體都找不到了。
「好好善待你手中的斷歌,或許有朝一日,它會給你驚喜。」孫涸有些感慨,當年還很年輕的他,成為大宗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被魏帝召入宮中,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斷歌,並封印了一道劍意。
而他在離開東都之前,吹牛對秦飛說封了幾道劍意進去,其實僅僅是一道而已。能夠讓離開自己控制的劍意保存在一柄神兵利器之中,就算是大宗師也要耗費許多精力,真的封個十道八道進去,自己累都已經累死了。
當日,劉任重見到秦飛那一道酷似水晴空的劍意,其實,就是水晴空自己封印進去的!
「安州還有很多事要處置,你隨拓跋烈他們去草原吧,有空我便會去草原看你。稍候,我托人帶信給蕾蕾,告訴她你到了草原,讓她得閒的時候,也去草原服侍你去。」秦飛說道。
孫涸頓時臉色大變,似乎聽見了天下最恐怖的事兒一樣,連連擺手道:「千萬別,隨便找個妞兒去草原伺候我就行了,那丫頭我現在已經惹不起她了。她真的來草原,我老人家只好拔腿就跑……」
秦飛輕笑一聲,懶得去管這對活寶師徒到底有什麼糾葛,依然恭恭敬敬的彎腰九十度鞠躬,行了大禮只好,才飄然離去。
孫涸摸了摸臉上逼真的面具,看著秦飛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忽然幽幽的歎了口氣,喃喃道:「天道之路,不是那麼好走的,多少俊傑英才,倒在這條路上。你小子比別人多了兩個優勢,剩下的就看造化吧。有些事,瞞不了你多久了!」
他的喃喃自語,秦飛無法聽見,耳邊的淅瀝雨聲,早已遮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