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蔡雪無鬢角上已經斑白的頭髮,看著手中扁平的盒子,看著破落的察事廳分署衙門,秦飛忽然明白了身上的擔子到底有多重。
在東都,天子腳下,規矩森嚴,察事廳高手如雲,又有易總督這樣無論修為還是朝中威望都達到巔峰的高手坐鎮,察事廳當然無往而不利,沒有人敢對察事廳說個不字。但是在安東這樣的行省,各有各的勢力,察事廳只是其中一股勢力,說不定連前三都排不進去,又怎麼會有地位呢?
蔡雪無解釋道:「秦鎮督,咱們分署的俸祿是每月由總署發放,大家都是做官的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經手第一道坎,就是只出九成!總署裡有人扣下一成,這是慣例,就算易總督都睜隻眼閉只眼過去了。到了安東之後,各級軍官再扣掉三成。餘下的才發放給狼牙部隊還有密探們。總計是要虧損四五成左右,現在還沒到月底,分署已經沒錢了。稍候總署的錢到了之後,算下來也只有一萬兩左右。餘下的八九千兩,就要咱們分署自己解決了。」
「以前是怎麼解決的?」秦飛一副虛心討教的樣子。
蔡雪無皺了皺眉頭,彷彿有些顧忌。
秦飛當即笑道:「蔡鎮督,關上門,我們就是一家人。察事廳的人在外做事,要是都按照規矩,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實不相瞞,我從來都是不按規矩,就算要闖禍,也先把察事廳需要的解決了再說。有什麼,不妨直說出來,指點一二。」
蔡雪無稍稍放心,往門外看了幾眼,但見李虎奴等人都離的頗遠,便低聲道:「分署撈錢的路子無非三條。」
「第一,劫安東官府的案子來辦。譬如,某地兩個家族相爭,各自糾集百十號人要械鬥。這樣的破事兒,原本是衙門去辦就行了。但若是這兩個家族比較有錢,就不能讓了。馬上派人去衙門裡,尋個由頭,嗯……好比說他們非法集會,結黨密謀,這就涉及了帝國安全了。分署理直氣壯的接過來案子,然後把兩邊富戶都給敲一敲,一家敲個千把兩銀子,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飛連連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
蔡雪無笑了笑,接著說道:「第二,敲安東官員,做官的就沒幾個屁股是乾淨的,肯定有把柄。但是,既然能做官,上邊肯定是有人的。哪怕真的是憑本事考科舉放出來的官員,人家至少也有個老師同窗什麼的吧?動這些人,不能隨便動,要挑有錢的。然後嚴密監控起來,找到他們的把柄,接著就等機會吧。」
「什麼樣的機會?」
蔡雪無陰險一笑:「當然是等他們上邊的人,在東都出了什麼簍子的時候。前幾個月,有個官員,是抱著齊王外公家,也就是高家的大腿上來的。秦鎮督你親手削了高家面子,迫的齊王也無可奈何。高家一時間聲望大挫,咱們下邊的人,就要馬上抓住這個機會,狠狠的敲他一筆。動他的官職就不厚道了,通常,敲他個三五千兩,嚇唬嚇唬他就是了。」
秦飛點了點頭:「還有第三呢?」
這一點,讓蔡雪無糾結了很久,仔細看了看秦飛求知若渴的臉,終於狠心說道:「第三個辦法,不到沒辦法的時候,就不要用。」
「請說!」
「咱們的狼牙部隊,配備都要比尋常軍隊好一些。蠻族勢弱,他們時常派人來,想要購買我們狼牙部隊的武器裝備。如果真的手頭太緊,分署狼牙部隊就會組織一場演習……」蔡雪無老臉微紅,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就是把狼牙部隊拉到山裡去野營幾天,順手把武器裝備賣給蠻族,換些錢回來,至於賣掉的那些,就報到演習損失裡去!」
秦飛這才真的嚇了一跳,販賣武器給異族,這等同於賣國。如果說,分署在安東的環境已經差到要靠賣國來維持了,這個鎮督的官位,還真是坐在火山口上,一個不留神,腦袋就要搬家了。
「去年演習了多少次?」秦飛小心翼翼的問道。
「十七八次……」蔡雪無嚅囁道:「去年手頭好緊,不過,秦鎮督,你要知道,我們賣給蠻族的都是有些陳舊,次一等的武器。上好的東西,捨不得也不可能賣給他們。還有,蠻族很少進入安東劫掠,他們主要的精力是跟魔族去爭奪草原的控制權。」
秦飛深深的倒抽一口涼氣,平均兩個月就要賣三次武器,那狼牙部隊現在快要成赤手空拳部隊了吧?難道遇到戰事的時候,還真指望用牙去咬?
蔡雪無都交待清楚之後,沉重的說道:「秦鎮督,這些事,在安東的環境下,不得不這麼做。哪怕看起來再荒誕不經的,我們都試過。這個鎮督,太難當了,好在老哥哥馬上要回去,重擔子就交給你了。秦鎮督你是少年英雄,有魄力,也有朝中大臣的支持,肯定要比老哥哥做的好。不過,提醒你一點,分署裡的老油條們,一個個都不把鎮督放在眼裡,你要慢慢適應,慢慢改變。」
秦飛勃然大怒,察事廳極為講究規矩,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句話,用在察事廳是最恰當的。蔡雪無這個分署鎮督,居然能說老油條不把他放在眼裡……這還是察事廳的衙門嗎?
看到秦飛有不滿之色,蔡雪無苦笑一聲:「老油條年紀都不小了,至少也在察事廳待了十年以上。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鎮督隔幾年換一次,可分署的軍官,有些人十餘年也未必會動一動。官要做事,得指望吏。他們在安東,人面廣,圈子熟,黑白兩道,甚至在北疆和蠻族都有熟人,做什麼都方便,得罪不起。」
「此外,你要知道,安東前幾任鎮督都是什麼人,除了老哥哥不爭氣,回去要降職。那幾位,如今在察事廳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同知提督就有幾位,執行司的元提督,就是出身安東鎮督。有些老油條,仗著自己是某位提督的老部下,誰的面子都不給。你要是跟他為難,他能跑到東都去找老上司哭鬧去。」
蔡雪無長歎一聲:「分署有位督察,這官兒挺小的,他管的是財務,支出和收入都要過他的手。你知道他多大年紀了嗎?」
「多大?」秦飛詫異的問道。
「已經快六十了,就是霸著位置不退。不為別的,管錢,他就有錢撈,發軍餉發薪俸的時候,他能虧空不少。平素他們家,就算是他孫子上街買了個糖葫蘆,他也能搞來一張票據給報銷了。反正報銷這事兒就是他自己一個人核准,蓋個章,拿錢,完全一手包辦了。」
秦飛怒道:「這還無法無天了都,蔡鎮督,你不狠狠教訓他?」
「怎麼教訓?別看他是督察,他以前在東都做內衛的時候,是在易總督家站崗的,而且,站的還是內院崗哨。他每次喝了點酒,就吹噓說,當年易總督很親切的管他叫小封。你還別說,逢年過節,這封老頭就買些特產什麼的,寄到東都去給總督府……」
蔡雪無沮喪的說道:「像我這樣的行省鎮督,站在易總督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人家能在易總督面前閒話家常,這就是差距啊!」
秦飛歎了口氣:「蔡鎮督,聽你這麼一說,我已經準備拎著包回東都了。這地方,可真不好待啊……」
蔡雪無駭然變色,從牆角里提起個包裹,頭也不回的朝外衝去,一邊高叫著:「交接完畢,老哥哥這就回東都了,不用送了……」
秦飛悠然歎了口氣,緩步走出房間,靠在門框上,讓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身上,看來,安東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