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公公的那一聲慘叫成了正昌二十三年元宵節最熱鬧的話題。無論在街頭巷尾,還是在高官巨賈的府邸,許多人捧著或高價或廉價的茶水,吃著值錢或者不值錢的點心,口沫橫飛的描述著那一場鬧劇。
配合起前段時間整個東都都傳得沸沸揚揚的秦飛和念公公的賭約,這件事漸漸已經變成了一件公眾事件。東都人有強大的自豪感,長期生活在天子腳下,他們與生俱來就覺得自己比別的地方的人更加懂得政治。
於是,念公公二度被閹,在東都人的口中,越來越和宮闈秘聞,和察事廳的矛盾聯繫在一起。每一個天生就具有政治細胞的東都人,不遺餘力的進行自己的分析,事情已經被推演出上千個發展方向,牽涉的官員不下五百人。就連始作俑者秦飛都沒有料到,東都民眾的想像力居然如此強大。
過完了正月十五,各大衙門便開始正規起來。儘管每天早上,衙門大門都要緊閉要中午,但是中午之後,至少還能看到幾個人影在辦公。儘管老百姓走進衙門,那些官吏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他們的心思還在葉子牌和麻將上,可至少他們已經沒有理由不露面了。
善良的老百姓可以容忍他們的懈怠,也可以容忍他們的驕橫。只要他們能把自己的事兒解決掉便可,可已經玩得瘋掉的官員們,還是像往年一樣,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
正月十六的晚上,秦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一身輕鬆的走出察事廳。眼角餘光看到在石碑後,一個肥胖的身影,畏畏縮縮的探頭探腦。那個身影十分熟悉,秦飛輕聲一笑,衝著那人揚起下巴,展露笑容,算是打了個招呼。
那人一看秦飛朝自己笑,頓時來了精神,三步兩步蹦到秦飛身邊,一臉討好的模樣,笑哈哈的道:「秦鎮督,難為您陞官發財還沒忘了卑職。」
「馬鎮所是我擔任巡檢的長官,又怎麼會忘記?」秦飛口中說話,心中卻有些奇怪,為什麼馬鎮所這當兒跑到察事廳來?莫不是惹了什麼麻煩?
「長官哪裡敢當?秦鎮督少年英雄,如今官職一升再升,早就飛黃騰達了,嘿嘿,嘿嘿!」馬鎮所奸笑兩聲,見秦飛臉色和善,還是壯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秦鎮督,其實卑職是特意在這裡等您。話說咱們菜市街巡檢所的兄弟們,一直想找秦鎮督敘敘舊。可您現在貴人事忙,哪裡有那麼多空閒時間應酬。嘿嘿……內個,咱們兄弟在樂豐年擺了一桌,想請秦鎮督賞臉喝杯水酒。」
秦飛淡淡的『唔』了一聲,不置可否。樂豐年在東都也是出名的酒樓,而且是很正規很老牌的酒樓。這裡絕對沒有任何情色的玩意,它靠的是各地戲曲雜技,還有知名的說書藝人等表演來吸引客人。這裡的酒菜也是東都的一絕,尤其是脆皮烤鴨,敢稱東都第二,就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按理說,一貫浪蕩的馬鎮所等人,就算請客吃飯,也應該去那些有美女表演的地方才正常。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葉子牌麻將,還有女人的大腿和胸口……
最奇怪的是,樂豐年的消費絕對不低,馬鎮所差不多要兩個月的俸祿才可以在那裡擺個十二人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馬鎮所痛下血本,所求必然不小。
秦飛有心要拒絕他,但是一低頭看到馬鎮所眼巴巴可憐兮兮的模樣,簡直在說,要是秦飛不去,他就要肝腸寸斷云云。秦飛暗暗歎息一聲,還是去一次吧,畢竟在菜市街有同僚情分,自己一點面子不給的話,未免傷了老同僚的心。
秦飛點了點頭,馬鎮所喜出望外,他在路口早已準備了馬車,當即請秦飛上車,朝樂豐年而去。
樂豐年是個有些古香古色的老酒樓,一樓大堂搭設的舞台,供戲班子和說書人表演。二樓的包廂,略顯狹窄,有趣的是,每個房間裡都通有帶著喇叭口的管子。保證包廂裡的客人也能聽到一樓的戲曲或者說書。
馬鎮所慇勤的帶著路,領到二樓包廂,推開門,只見老徐、趙甲等人都在座。他們看到秦飛進來,急忙站起身來打招呼,只是神情都顯得有些尷尬。
秦飛一一見過老同僚,忽然一位藍衫男子站在秦飛面前,笑呵呵的拱手道:「秦鎮督,在下巡檢總署命案處主辦米華良。」
秦飛心裡頓時明鏡似的,這位米華良絕對捅了簍子,八成要被察事廳查。可他沒有其他途徑找到察事廳能說上話的人,便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以他在總署的職位,馬鎮所等人自然看到他就畏如蛇蠍。這頓飯,是米華良的安排,所謂菜市街同僚聚會,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米主辦是菜市街出身?」秦飛毫不客氣的問道。
米華良涵養甚好:「在下出身北城。」
「那米主辦怎麼跑來吃飯了?」秦飛佯裝不知,詫異的反問道。
米華良壓根沒有想到秦飛說話這麼直接,官場上講究說話說三分,做事做七成。秦飛一上來就把話給滿了,自己頓時陷入十分尷尬的境地,答也不是,不答更是失禮。
好在米華良腦子轉的特別快,伸手扯過馬鎮所,陪著笑臉道:「秦鎮督有所不知,在下和馬鎮所是多年好友。聽馬鎮所說,今日菜市街同僚聚會,還有秦鎮督要到來,在下久聞秦鎮督大名,可惜緣慳一面,於是,在下厚著臉皮來討一頓飯吃。」
米華良把話說得這麼謙卑,讓秦飛不好發作。
馬鎮所只是臉上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巴巴的看著秦飛。對於他來說,兩邊都是惹不起的爺,只希望不要因此得罪了秦飛便好。
秦飛悠悠歎了口氣,自己扯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眾人一看有戲,便趕緊都坐定,就連讓座都免了。
閒敘過幾句之後,米華良但覺時機差不多,便開口道:「秦鎮督,有件事,說來還真有些奇怪。」
「奇怪你就說嘛!」秦飛淡淡的說道。
「事情起因是咱們東都的一位軍官,他年紀老邁,又嗜好賭博。從軍伍返家之後,沒多久就把錢財輸得乾乾淨淨。眼瞅老兩口就沒法養老了。這位軍官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孫女的頭上。」
「他兒子媳婦早年因故身亡,那個孫女便一直由奶奶養大,年方十六,長的頗為美貌。本來已經許配了人家。但是這位軍官回家對老婆說,不要嫁給那家人了,把婚約毀掉,嫁給雷太尉家中遠親。婦道人家懂得什麼?一聽說能和雷太尉沾親,當即鬼迷心竅,也就同意了。尋了個由頭,把人家婚約給推了。」
「其實,他根本沒把孫女嫁給雷家遠親,而是高價把孫女賣給了青樓,賣了不少銀子!之後,找了許多理由,哄騙老婆。說什麼雷家規矩大,又說孫女沒資格給人做大的,只能做小,所以婚禮就不辦了等等。總之是把老婆給騙了過去。」
「可他那個孫女,被賣之後,一直堅貞不屈,死活不肯接客。那家青樓打也打了,餓也餓了,迷藥也下過了,但是這丫頭一口氣搞砸了許多場。青樓見賺不到錢,便轉手賣給了另一家青樓……事情一再上演,居然連續被五家青樓轉賣。」
秦飛緩緩開口道:「居然有這樣的事,還有這樣的爺爺奶奶?」
米華良見秦飛應聲,心中有了幾分底氣,當即說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後來,這位軍官的老婆,思念孫女,就自己撐著枴杖,去雷家親戚家,說想看看孫女。不料,雷家人說壓根就不知道這個人。老太婆知道上了當,就回家跟老頭子拚命,讓他把孫女找回來。」
「那軍官被逼得沒辦法,只好咬牙想厚著臉皮把孫女贖回來。可妓院賣來賣去,人家對他愛答不理的,後來竟然查不到孫女被賣到哪裡去了。」米華良幽然歎道:「大楚律例就是如此,一旦身入青樓,便是賤民了。賤民可以買賣,而且可以不記錄!」
「那一家人沒有辦法,就去報官。巡檢署接到案子,先把那軍官給抓了起來,因為他私自把孫女賣給妓院,是犯了國法。跟著就去找那女子……」米華良苦笑兩聲:「後來,就惹出兩個麻煩。」
「什麼麻煩?」秦飛反問道。
「他那個孫女,早前被賣入青樓,後來得一人贖身,買回家做了婢女。那個人,我們惹不起……」米華良接著說道:「秦鎮督,在下是命案處的,原本這種案子不歸我管。可那個軍官不知道為什麼想不開,在牢中投繯自盡了。好吧,案子就轉到我這兒了……我接到案子還沒一天,命案處就被人給砸了,在下腿腳快,見機不妙,趕緊開溜,好歹算是留個完好無缺。可憐我命案處的弟兄,個個被打的鼻青臉腫,骨斷筋折……」
米華良忽然跪了下來:「整個東都,我知道能和這兩人都說上話的,非秦鎮督莫屬。念在秦鎮督也是巡檢一脈出身,請幫幫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