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水輕描淡寫的說完那番話,便抓起癱軟在地上的百戶朝門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那一擊的威力,天晴子不可能再存在任何威脅,便放心的交給秦飛來處置。
倒在地上的老道,滿口噴血,殷紅的鮮血將花白的鬍鬚黏成一片,一滴滴落在雜亂的地上。
秦飛靜靜的看著他,一言不發,腦子裡卻盤算著每一個可能讓老道離開的方法。
天晴子苦笑著低聲說道:「別費勁了,今兒個這局,定是被人賣了。做這麼多年番子,早就預備著有這一天。在江北待了九年才有今天,已經賺了不少。殺我……你不殺我,你我都要死。」
「等等。」秦飛蹲下身來,假意將短劍架在天晴子的咽喉上,低聲喝道:「讓我想想。」
「別廢話。」天晴子忽然用力一咬,口中似乎發出『卡卡』兩聲,竟是咬斷了一顆假牙,嘴角流出的鮮血似乎越來越濃:「假牙裡藏著鎮撫司的劇毒,入腹如萬箭穿心。你是想看著我被毒死?還是幫我給個痛快?」
天晴子沒有說謊,一貫嬉笑風塵的他,身體蜷縮的像是個蝦米,臉上的神情痛苦不堪,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一滴滴落下,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支撐著說道:「秦飛,你師傅沒死……他早晚會來找你。以後,你安心在察事廳吧……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的檔案,歸入鎮撫司。我死了,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秦飛看著他漸漸快要抵抗不住毒性發作的痛苦,幾乎就要瘋狂掙扎起來,短劍霍然揮出,一道閃亮的光芒掠過,勁風凌厲,「嗤!」的一聲輕響,天晴子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臉上竟然浮起一絲笑容,隨即闔上雙目,就此死去!
「多謝!」秦飛放下短劍,將天晴子的身軀放好,默然道:「一路走好。」
察事廳和鎮撫司這兩個水火不容的監察機構,互相派遣密探在對方的國土活動,這並不是秘密。但是,像今天這樣,直接生擒兩個百戶,擊斃一名千戶和五名番子。對於察事廳來說,的確是大功一件。
易老頭滿意的看著一臉肅穆的秦飛,讚道:「不錯。雖然損失了一些人手。但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乃是常理。鎮撫司的人並不好對付,這次要不是有準確的線報,我們也很難一舉抓獲這麼多人。」
「是敵情司?還是監查司找到的線報?」秦飛試探著問道:「那也應該給他們論功行賞!」
「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如今你已經通過了考核,想好要去哪個司了嗎?」易老頭淡淡的說道:「方纔君提督送了個大人情給你,難道你就不考慮考慮教習司嗎?」
秦飛一本正經的答道:「卑職願去刑獄司。」
易老頭眼中一陣難以捉摸的異色,沉吟道:「你在教習司的三個月,表現相當不錯。除了敵情司和金石司,這兩個需要特訓的部門之外,餘下各司,你的確都可以勝任。也好,那即日起,你就在刑獄司擔任同知鎮督。」
「多謝總督大人。」秦飛先行給易老頭施禮謝過,又以下屬禮節謝過司馬和君山水。
雖然君山水略有失望,可他城府頗深,喜怒不形於色,況且,君山水早有準備,秦飛八成是不會留在教習司的,倒也算不上太意外。當即,君山水微笑道:「到了刑獄司,身為同知鎮督,就要獨當一面了。秦鎮督要多加努力啊!」
「卑職必然盡心盡力。」秦飛老老實實的答道。
司馬走到秦飛的身邊,沉聲道:「秦鎮督,刑獄司現在有同知鎮督出缺的,便是之前徐宗浩收買的那兩個缺。一位主管陳年謎案,一位主管追捕多年逃犯。你願意去接誰的缺?」
「陳年迷案?」秦飛反問道:「是不是說,當年有什麼破不了的案子,都會交給這一組去辦?」
「是的,就算是察事廳自查的案子,如果沒有結果,也會記錄在案,由『舊案處』慢慢審查。」司馬坦然答道。
「那卑職還是去舊案處好了。總比天南海北的抓逃犯,要有趣的多。」
「明日上任吧。今天讓你休息一天。」易老頭懶洋洋的說道:「都收了隊吧。」
一眾人等離開宅院,秦飛獨自一人走上寂寥的街道,剛剛經歷過一場戰鬥,許多察事廳的內衛,還在清掃現場,阻擋那些看熱鬧的人走近。秦飛走過剛才激戰過的院子,忍不住側目望去,他知道,天晴子的屍體,會被內衛們帶走,送往特定的地方檢察,之後也許會丟棄在某個不知名的亂葬崗中。
冰冷的雪片悄然落在秦飛的臉上,化作一行清水,從臉頰流下,刺骨的寒風捲著無數雪花飛上臉龐,秦飛的雙目瞇起,臉上似有幾道水痕落下。他伸出手掌,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快步朝街頭走去!
「站住。」
秦飛扭頭一看,斜刺裡,穿著桃紅色長襖的管靈思撐著一把雨傘走到身邊,小手在風中凍得紅紅的,一臉甜美的笑容,側著腦袋看著秦飛,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呀,今天的考核必然是通過了,我聽九叔說起你今天考核的內容,可是特意來這附近等你。難道,你不打算跟我分享你正式任職的喜悅嗎?」
「這倒真是一件喜事。」秦飛抬頭看了看天,天空一片灰濛濛的,無數雪片從天而降,根本看不清天色。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肚子似乎有些餓了。」秦飛輕聲道:「不如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前幾日,知道一家羊肉館子不錯,無論是肉鍋,還是酒水,口味都挺好。」
「好呀!」管靈思哪裡會去理會那間羊肉館子到底做的怎麼樣?對於女人來說,感情的事往往是這麼簡單,只要她心目中的那個人願意陪她,便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事。至於吃到口中的到底是山珍海味還是路邊小吃,那已經無所謂了。
熟悉的羊肉館子裡,多了這麼一對看似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掌櫃的格外小心伺候秦飛,雖然,秦飛已經換下了戰鬥後略顯污濁的官服,可做慣了生意的老掌櫃,又怎麼會不記得前幾天那三位氣派十足的少年?
管靈思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秦飛今天的話很少,卻一碗接著一碗往肚子裡灌酒。臉色,從蒼白漸漸紅暈乃至滿頭滿臉都是紅色,一開口,便是濃濃的酒氣。羊肉沒有吃幾塊,桌子上的酒碗,就已經堆起了老高。
「斟酒!」秦飛指了指店小二。
「我來吧!」管靈思小手在身後衝著店小二擺了擺,自己跑去櫃檯,用酒壺裝了一壺清水,拎到秦飛面前,滿滿倒上一碗。
秦飛抓起酒碗,咕嚕嚕灌下了肚,順著嘴角,兩道清流側流而下。待到一碗水下肚,秦飛一抹嘴巴,把酒碗一丟,讚道:「好酒!」
「你喝多了,還是回去歇著吧。」管靈思可憐兮兮的說道。
「不用!」秦飛嘟囔道:「沒事兒。」
門簾掀起,一行人走進羊肉館子,各個身有風雪。他們大多裹著厚厚的棉袍,進了溫暖的小店裡,便脫下外袍。一位瘦高個子的男子,搬過椅子,小心翼翼的試了試是否穩固,又用袖子在椅子上擦了擦,這才對身後略顯富態的男子,點頭哈腰的說道:「老爺,能坐了。」
那胖胖的男子抽了抽鼻子,沉聲道:「這家館子看似不起眼,但是肉香酒香,離店還有數十步就能聞得到。東都畢竟是天子腳下,就算是市井之間,也有這麼好的館子。比起汝州來,那是好的太多了。」
瘦高個一臉笑容的聽他說完,直起腰衝著櫃檯喝道:「你們怎麼做生意的?還不趕緊過來招呼?有什麼拿手菜式盡數報上來。怠慢了我家老爺,你們吃罪得起嗎?」
掌櫃的看他口氣這麼大,心知來頭不小,急忙走過來,小心問道:「小店拿手便是燉羊肉,幾位客官能吃辣嗎?」
「老爺,您是要吃辣的呢?還是要清淡些?」瘦高個又陪著笑臉問道。
「辣的吧,做快點,已有些餓了。」胖男子淡淡的吩咐道。
「是!「瘦高個應了一聲,挺直腰桿,轉身衝著掌櫃的吼道:「瞎愣著幹什麼?聾了?聽不見我家老爺說要辣點的?趕緊下廚去給做了。」
掌櫃的剛剛轉身,又被那個瘦高個拽著領子給拽了回來,冷冷的喝道:「叫你走了嗎?店裡有什麼好酒,也給拿出來。」
掌櫃的含忿應了兩聲,走到後廚,吩咐廚房下手做些好肉。親自拍開一個酒罈,惡狠狠的朝裡邊吐了口唾沫,這才抱著酒罈子笑呵呵的走出來,招呼道:「小店最好的便是這些陳釀了,老爺們慢慢品嚐啊。」
瘦高個沒好氣的將掌櫃推在一邊,堆起笑臉,捧著酒罈子,給那位老爺滿上一碗,陪笑道:「老爺喝點暖暖身子。」
這時節,酒館裡並沒多少人。瘦高個回頭一看,唯一靠著臨街窗的位置,坐著一對年輕男子,當即冷笑一聲,快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