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季風那一本正經的目光,看向一位部下。
那位候督察打扮的男子立刻放下手中一個木箱,裡邊放置著亂七八糟的零件。他當著眾人的面,一件件將那些零件組裝起來。
看來,他應該是個中好手,許多零件,秦飛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長什麼樣子,他就已經給裝了上去。不到一杯茶的功夫,一柄手弩便已經出現在眾人面前。
季風低沉的聲音說道:「這是金石司最新研習成功的手弩,不過一尺多長而已,攜帶方便,可以給步軍使用,也可以給騎兵使用。威力大到你們無法想像!」
易小婉插口問道:「能有多厲害?」
季風嚴肅的說道:「金石司反覆做過實驗,一位九品巔峰的候督察,身穿三十六斤重的鋼甲。在一百步的距離,被這支手弩射中,內臟幾乎被震裂。金石司足足搶救了十二個時辰,才救回他一條命。」
教習司這幾人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如此威力,如果放在戰場上,騎兵對沖……那威力果然是無法想像的。軍中戰士普遍是六七品的水準,他們的盔甲一般也不會超過三十六斤重的標準制式。被這樣的弩箭射中,完全是死路一條。
「這麼厲害……能夠大面積裝備給軍隊嗎?」君山水追問道。
季風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造價太高,無法武裝大批軍隊。不過,用於奇兵突襲,卻是最好不過的利器。所以,我們金石司便準備製造三百支手弩。每一支的造價高達黃金一百兩!足足用了三萬兩黃金,把金石司這一年的預算全部砸進去了!」
秦飛凝神聽他說話,這件事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季風歎了口氣:「這裡每一個部件都需要嚴格保密。通常需要絕密的物事,都是送到黑牢裡,由那裡的重刑犯來製作。他們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踏出黑牢,自然不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等製作成功之後,統一送回金石司組裝,從而裝備下去。」
季風接過那個部下手中的手弩,晃了兩下,解釋道:「這柄手弩的構思十分巧妙,只要組裝完成,就算整隻手弩落入敵人手中,他們也無法完整拆分開來。暴力拆解之後,就再也無法拼湊成原來的形狀。所以說,只要零件送回金石司,組裝完成之後,便算大功告成。」
「但是在全部零件都送到金石司的秘密工場之後,那個隱蔽至極的工場,突然遭到大批高手襲擊,將全部零件洗劫一空。工場裡幾乎所有人都被殺死!只有一個人逃出生天。可奇怪的是,她僥倖逃出性命之後,在工場之外留下一半察事廳的暗號,便消失了。」
房間裡再度陷入沉寂,一個察事廳的密探,為什麼只留下一半暗號?是她在留暗號的時候遇到了襲擊?還是說,她寫下一半暗號的時候,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決定不再暴露行蹤?
看到大家都有迷惑不解之意,季風使了個眼色,他身邊一位督察站出來說道:「諸位大人,同仁!我是刑獄司督察高臣。昨天夜間事發之後,我們刑獄司馬上趕赴現場。那裡的情形簡直是人間地獄……根據刑獄司的偵查,可以確定的是,有內奸!工場裡的人,是突然遇襲,完全來不及反應,外圍的暗哨,全部被對方暗殺在自己的崗位上。可見,沒有內奸的出賣,對方絕不可能如此完美的把握到暗哨的崗位!」
「此外,工場內的人,因為普遍沒有什麼修行,遇襲之後,無法組織抵抗就被殺了個乾淨。對方出手很乾脆利落,幾乎都是一招致命。據我們推測,出手的敵人,至少有一位宗師級高手和十位以上的先天高手。他們精於暗殺,行動敏捷,組織性極高。能夠在東都擁有這樣的行動能力的敵對勢力,可能是吳國的北鎮撫司,也可能是當年魏國的殘餘黨羽——魏武卒!」
高臣接著說道:「隨後,刑獄司擴大偵緝範圍,在外圍發現一個暗號,是金石司同知鎮督繁朵兒留下的。」
季風插口道:「繁朵兒是武器和藥劑天才,這柄手弩就是出自她的設計。正因為如此,她要在秘密工場親自主持組裝工作。」
「我們做過近百項推測,根據那沒畫完的暗號,得出最接近的結論是,繁朵兒逃出生天。本想潛入察事廳的一處秘密據點,等候營救。可能她發生了什麼變故,並沒有說清楚是躲在哪個據點!」
「按照她的殘缺暗號,有六個據點符合。但是……」高臣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說下去。他的官階頗低,在場高官太多,論不到他作出結論。
君山水身為在場的最高官員,站了出來,沉吟道:「秦飛,這批手弩威力巨大,製作過程和運送過程之中,涉及金石司、敵情司、監查司、刑獄司和執行司……」
秦飛忍不住說道:「提督的意思是,除了教習司之外,餘下各部門都有參與?」
「嗯……正因為如此,這次清查內奸的事兒,就要交給教習司來完成。因為,餘下五司都可能有內奸。我把你借到金石司,就是為了清查金石司的內奸。你要聽命於季同知,協助他,徹查金石司!」君山水沉聲說道:「金石司普遍沒有修為很高的高手,這也是為什麼我放心讓你一個先天級候督察過去。不過,金石司的厲害之處並不在修為。你慢慢體會吧!」
季風衝著秦飛招了招手,秦飛不明就裡,施禮道:「季同知有何吩咐?」
「今天晚飯不要吃肉。」季風那張嚴肅正經的老臉忽然展顏一笑,滿臉褶子頓時綻放開來:「要是你不聽我老人家的話,保證你上吐下瀉,今天晚上別想安生。」
「我中毒了?」秦飛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季同知好像什麼都沒做啊!」
「算了,老夫就不難為你了,若是能被你看出來我什麼時候下的藥,我還做什麼同知提督?解藥給你吧!」季風隨手丟過去一顆小小的黑色藥丸!
秦飛接過藥丸,正要朝嘴裡塞下,忽然停下動作,狡黠一笑,伸指一彈,黑色小藥丸頓時如一道黑線,飛入之前組裝手弩的那位金石司候督察的口中。那人嚇了一跳,伸手摳住嗓子眼,拚命嘔吐。
「同知大人,難怪人家說金石司下毒的手法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方才要是我真的吞了下去,就是心甘情願把毒藥給吃下肚了。您說,對不對?」秦飛笑呵呵的說道。
季風微笑點頭,沉吟道:「君提督果然沒有介紹錯人,就衝你這份機靈和你過往戰績!我已經在想,要不要把你留在金石司了!」
君山水立刻急了,搶著說道:「老季,咱們之前可是說得明明白白,我借人給你查案。你要是吞了我的部下,我可不管你在察事廳資格多老!咱們的交情可就算沒了!」
易小婉『撲哧』一笑,跳到兩人中間,笑盈盈的說道:「君叔叔,季伯伯,秦飛有這麼香嗎?你們要是有女兒的話,是不是還要招他做女婿呀?」
秦飛尷尬的咳嗽一聲,施禮道:「多謝大人厚愛,秦飛自當盡心盡力,為死去的同仁討回公道。」
季風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在這個房間裡,都是信得過的。也是絕不可能跟吳國鎮撫司、魏武卒有什麼瓜葛的。秦飛,你的首要任務,是去找到繁朵兒,她可能是在場的唯一生還者。我們需要她說出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敵人到底是什麼人……」
秦飛聽見這話,心中暗暗好笑。小爺不但和吳國鎮撫司有關係,而且還真的認識魏丙寅……他大概也算是魏武卒的人吧!
「你必須獨自行動。如果需要支援,只能向君提督求援。現在五司都可能出現內奸!唉,察事廳百年來,可從沒出過這麼大的醜聞。這批手弩若是落到敵人的手中,不知多少大楚將士要因此而喪命!」季風厲聲喝道。
秦飛兩腿一併,站得筆直:「請大人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易小婉笑得前俯後仰,忍著眼淚對秦飛說道:「你這傢伙平時永遠不正經,突然正經一番,老娘很難接受啊……」
秦飛懶得理她,追問道:「那這件事,易總督如何批示?」
「總督大人總領全局,雖然憤怒,卻不會表露出來。他要負責的事太多,我們只要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本分,必然能夠找出內奸,為同仁報仇!」君山水沉聲說道:「秦飛,稍候你和高臣確認一下是哪六個據點,一定要把繁朵兒找出來。」
君山水給秦飛留下候督察的印鑒,並開了批條,讓他領取新的官府之後。一眾人等隨即離開房間,把偌大的書房留給秦飛和高臣。
高臣從懷裡取出兩份圖紙,第一份是東都地圖,上邊用紅色的硃砂筆,勾勒出六處據點。高臣詳細分說了具體地址,跟著解釋道:「這六個據點,是我獨自推測出來的。絕對沒有別人知道!如果你在這六個地方找不到繁朵兒,那她就絕不會在察事廳的據點之中了,很可能隱蔽在東都的人海之中。想要找出來她,你就要多費些功夫了。」
「繁朵兒是不是發現了誰是內奸,而且覺得此人是察事廳的高層。所以在最後關頭,不敢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秦飛推測道。
「你說的也極有可能。」高臣攤開第二張紙,這是一副惟妙惟肖的畫像。畫中女孩圓臉長髮,生的頗為美貌。
「記熟了,這就是繁朵兒。一定要找到她!」高臣待秦飛仔細看完畫卷之後,隨即雙手一搓,將兩份圖紙都化為飛灰。
細碎的紙屑宛如雪片在書房裡飛揚飄落,秦飛和高臣的心中,都有一層陰霾無法解開。察事廳百年來的最大醜聞,就在昨夜發生。如果這批手弩被送出東都,落到敵人的手中,察事廳的奇恥大辱便很難抹去了!這對於心高氣傲的易總督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拜託了!」高臣轉身離去,他動作簡單有力,步行之時,身姿挺拔如槍,隱有軍旅之風。
秦飛沉默許久,走出君山水的書房,反手帶上房門,加快腳步,走出察事廳的大門。
那兒許多人正在把昨夜犧牲的秘密工場的人名,朝門口那面石碑的背面鐫刻!一筆一劃,刻得極為仔細,他們個個神情肅穆,彷彿是在完成一份極為偉大的工程。
秦飛靜靜的看著那些陌生的名字,大手捏出那塊候督察的印鑒,黑色的猙獰狼頭,栩栩如生!一入察事廳,此生便如狼!
明月當空,懸崖峭壁,孤立山巔的獨狼,淒厲長嘯!
狼會盯住它的目標,鍥而不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或許狼是貪婪而充滿野心的。或許狼是殘忍而狂暴的!這可正是察事廳一貫做事的風格!他們要像狼一樣,去追尋,去廝殺,粗暴的粉碎一切可能對察事廳造成的威脅!
如果說做官要『循規蹈矩』的話!所謂的規矩在察事廳這兒,便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這兒,只有最狠最凶的那匹狼,才能上位!
秦飛捏緊了印鑒,邁步而出,與那面高聳的石碑,錯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