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內黃戰場。陽光之中透露著一層層的血霧。
偶然還會傳來零星的槍聲,但這已經並不重要了,戰爭,到這應該結束了!
擊斃日軍一千二百三十八人,生俘六百一十三人,徹底打殘了日軍精銳第四聯隊,是個北洋成立以來最輝煌一戰!
之前,沒有任何人相信十一標能夠取得如此勝利,就連十一標自己的將士也不相信,但他們卻的確做到了!
可是,十一標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陣亡五百五十一人,負傷三百九十三人,其中有一半的傷員,將徹底喪失生活能力。
這就是戰爭,最殘酷的戰爭!勝利,往往會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可是,十一標還是勝了,無論多麼殘酷的代價,他們都是勝了!
勝了,就是那麼簡單、血腥。
一具具屍體被從戰場上抬了下來,抬著屍體的人。腳步走的很輕很輕,似乎擔架上的人正在熟睡,稍稍走重一些都會驚動到他們一般。
軍官們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正在等待著什麼。
一副擔架慢慢地走了過來,竟然是俞飛親自抬著的。當擔架走到軍官們的面前,最前面的馬弼大聲說道:
「全體都有,敬禮!」
軍官們刷地一下舉起了手。
蕭天慢慢地走了過來,並不知道生了什麼,當詢問的目光落到俞飛身上,俞飛紅著眼圈說道:
「三哥,擔架上躺著的人,叫袁平,光緒十七年生人,今年,今年才十七歲決死隊成立以後,袁平兄弟堅決要求參加決死隊,我,我也就答應了
當時我們的決死隊沖得太猛,十一個兄弟衝進了日軍腹地,被日軍團團包圍起來,那裡是日軍的一個核心陣地,一旦落到我們手上,將對日軍造成嚴重威脅,所以,東洋人調集了大量兵力把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我讓弟兄們沖,拚命沖。無論如何也要打出一個缺口出來,三哥,我這次沒有怕死,真的沒有!」
蕭天用力點了點頭,俞飛的話裡已經帶著哭腔了:
「其實我還是怕的,可是我看到那麼多兄弟,一個個死在了我的面前,也不知道怎麼的,我忽然就不怕了。
可是我們人少,衝不進去,我在望遠鏡裡看到,東洋人了瘋一樣的向袁平那裡衝鋒,袁平他們也了瘋一樣的在那抵抗著。我眼睜睜地看著那裡一個接著一個弟兄死去啊,三哥!我衝不上去,衝不上去那!」
蕭天用力握住了俞飛的肩膀:「說下去,把他們的故事告訴所有的人!」
俞飛竭盡全力點了點頭:
「後來,陣地上就剩下袁平一個人了,他在陣地上不停的用手裡的槍阻擋著日本人,用炸彈炸那些畜生,他一點也不害怕。他的雙腿都被打斷了,可他就這麼靠在陣地上。槍聲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兩個日本人從後面摸了上去,刺刀捅在了袁平的背上,袁平回過身子就是一刺刀,捅死了一個日本人。另外一個日本人,又在袁平的斷腿上捅了一刀,可袁平竟然用手死死抓住了刺刀,把日本人拉到了自己身邊,然後一口咬住了日本人的耳朵」
「什麼?你說什麼?」蕭天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你說一個雙腿都被打斷的人,殺死了一個日本士兵,還和另一個日本人搏命?」
「三哥,我沒有看錯,都是真的,真的!」俞飛的眼淚流了下來,可他的聲音卻依舊響亮:
「袁平的雙腿斷了,可他還是在和兩個日本士兵玩命!那個被咬住耳朵的日本人,疼得不斷怪叫,拚命想要擺脫袁平,可袁平就是不鬆口,死也不鬆口那!最後,又摸到了一把刺刀,活活的把那個日本士兵給捅死了!」
這是蕭天聽到的最不可思議的故事,但是俞飛的故事還沒有完:
「殺了那兩個日本士兵之後,袁平又掙扎著起來戰鬥,三哥,你知道他堅持了多少時間嗎?他一個人,整整在陣地上堅持了二十分鐘,二十分鐘那!三哥!
等我們終於衝上去的時候,袁平他還活著,他笑著看著我。就這麼笑著看著我,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的喉管已經被子彈打穿了,喉管上,就那麼大的一個血洞,血洞那,我看到血還在突突的往外冒那!
他的雙腿被打斷了,他的喉管被打斷了,他的一隻耳朵被子彈打飛了,他的左眼瞎了,他臉上的一大塊皮沒了,他的胸膛上起碼中了三處子彈!他的後背有兩處又深又長的刀傷,還有半截刺刀留在他的後背!就是這麼一個早就該死的人,整整在那頂了二十分鐘那!」
說到著,俞飛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一般,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所有的軍官都在那裡流淚,所有的士兵都在那裡低聲抽泣。
這是一個戰場上的奇跡,沒有任何人知道袁平是憑著什麼樣的毅力堅持下來的。這需要何等的勇氣,這需要忍受何等的痛苦?
「三哥,你知道嗎?我怕死,我怕得要命,每次衝鋒,我都躲在後面。可看到袁平這樣子,我寧可代替他去死啊!」俞飛哭著,叫著,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二十分鐘,不是人能忍的啊,要不是這二十分鐘,我們根本衝不上去!三哥,我求你了,你得賞他,賞他家裡人那!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東西都願意給他可是。他死了,他一直到死,都在笑著看我,他想說話,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三哥,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知道,可是他真的說不出來那」
蕭天的眼眶也紅了,緩緩的舉起了手,端正的朝著擔架上的屍體敬了一個軍禮。
自己過去從來沒有聽過袁平這個名字,可是今天卻聽到了,聽了一個足以讓日月失色,山河同悲的名字!
袁平是不幸的,他用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袁平又是幸運的,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許許多多和他一樣的人,卻就這麼默默無聞地走了。
很多年後,沒有會會再記得有個叫袁平的小人物沒,在內黃這個戰場上做了什麼事情,他們的名字,都會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但蕭天誓,只要自己活著,就要把這些人,把這些故事一代代的流傳下去
北洋軍人,中國軍人!民族魂魄,國家脊樑!
「標統,楊士驤楊大人來了!」
蔣傑的話讓蕭天收起了心神,整了一下軍裝,快步映了上去,遠遠看到楊士驤過來,蕭天「叭」的一個立正:
「督憲,北洋第三鎮第六協第十一標標統蕭天!」
「好了,好了,別那麼多禮了。」楊士驤擺了擺手,把蕭天拉到了一邊:「存毅,咱們的傷亡大嗎?」
見蕭天點了點頭。楊士驤神色有些黯然:「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總要死人的,還好這仗打勝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督憲,大帥那怎麼說了?」
「還能怎麼說?醇親王載灃、陸軍部大臣鐵良,一直在給大帥壓力,要不是大帥抗住了,只怕你這條小命都沒了。」楊士驤說著,略帶責怪地看了蕭天一眼:
「你說你的膽子也真夠大的,還真敢違抗朝廷旨意,和東洋人打上一仗?萬一輸了,別說是你,只怕大帥和咱們北洋也都跟著受牽連。」
「督憲,蕭天知道錯了!」
楊士驤歎了口氣:「其實,你沒有錯,沒有錯,要是換了我年輕二十歲,只怕我也會打,東洋人實在欺人太甚了!」
說著話鋒一轉,滿臉嚴肅:
「傳太后懿旨,這仗打的差不多就行了,窮寇莫追,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許再行攻擊,要和東洋軍隊好好談談。」
蕭天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麼:
「報告督憲大人,安陽之戰已經結束,蕭天接到的命令晚了,已經殲滅日軍第四聯隊!」
「哦,這樣啊。」楊士驤似模似樣地點了下頭:「戰場變化得太快了,本督的命令也傳達得晚了,這也不能完全怪你,算了,算了。」
兩人會心一笑,楊士驤說道:「來的時候,大帥來了密電,說你這仗打的好,打出了咱們北洋之威,從此後北洋名揚天下,再無人敢小看半分。存毅,你也準備準備,許著這幾天就會上京朝見太后」
蕭天有些不太樂意,我要去見那老太婆做什麼?嘴裡應了,小聲問道:「督憲,我這腦袋?」
「你這腦袋怕是暫時保住了,不過別太得意,將來要再犯事,新帳老帳一起算!」楊士驤面孔一沉說道。
「是,下次決不再犯!」蕭天大聲回答道。
可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卻再沒有那個在戰場上嚴峻的軍官樣子。
「你呀,早晚還得闖禍。」楊士驤也笑著搖了搖頭:「好了,事情不要鬧得太大,咱們見好就收,那些日軍俘虜,一個不許殺了,這將來都是談判本錢,知道了嗎?」
這點蕭天瞭然於胸,趕緊大聲應了下來。
這次運氣不錯,聽楊士驤的口氣,自己逃過了一劫,可一想到很快大帥也會有難,心裡不禁一緊,自己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