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二章 流金的航路(5)
    (viii+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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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夜

    英特雷共和國相位港西港自由軍臨時總部(原聖森公使館)[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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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突如其來的歡呼聲驚醒之前,張時翼夢見了橫渠。

    那時,她正坐在宴會場側翼的主賓休息室的角落裡,等待著慶祝宴會的召開。

    宴會場設在西港第三大道的古精靈帝國風格豪宅裡。站在用白色大理石築成的台階頂端向下望去,會有自己是這座城市統治者的錯覺。

    這棟有兩百年歷史的大宅的主人,曾是歷史悠久的精靈豪商坎尼斯亞爾家族。後來他們決定將這棟建築物捐獻給聖森元老院,以換取經營精靈東方公司的特權。

    但就在三個小時前,憲兵隊殲滅了精靈警衛隊和坎尼斯亞爾家所有的私兵,佔領了這座位於西港中央、和市民大廳在同一條街道上的豪宅,以及旁邊的精靈東方公司總部。

    這棟公使館大得像個宮殿,由六層樓高的主建築和七、八棟附屬建築組成,附屬建築裡甚至包括武器作坊、警衛堡壘、魔法師塔樓和太陽神教堂。旁邊的精靈東方公司和它是相通的,在那裡有倉庫、辦公樓等等建築,甚至還有一棟對外營業的巨大商場。

    當然,這一切在精靈們決定偷襲第七艦隊之後,都變成了歷史。

    勝利者們決定將東方公司的舊樓變成獨立憲兵團的司令部,而將公使館改裝成獨立憲兵團的宿舍樓供軍官和參謀們住宿,其中督軍使所有的房間就佔了整整一層。

    參謀們將港區的資財和收繳來的財物搬運進來,工程隊開始修復受到損傷的建築物,近衛連隊則負責司令部附近的警戒,張時翼和幾家忠心的豪門則帶來了新的侍從和女僕供宴會使用,大家都忙得一塌糊塗。

    精靈俘虜們都被送去了港區,在那裡萊納德·凱卡維艦隊司令會用同胞般的熱情感化他們,並順便計算這些重要的人質能從元老院和各大家族手中摳出多少贖金來。

    港外的捷報也已經傳來。第七艦隊的信使船正在入港,賓客們正百無聊賴地等待著那位船長帶著捷報趕來,好讓憲兵團的參謀們宣佈召開宴會。

    在結束了這一切之後,年輕的女渠帥鬆了口氣,靠在休息室角落的牆上,等著宴會正式開幕。

    由於兩天都沒有睡覺,她幾乎是睜著眼睛就睡著了。

    在夢裡,她見到了橫渠。

    她夢見的橫渠,自然不是位於東方帝國腹地的那個聖地橫渠,而是位於潛龍群島東北,隸屬於府西行省,和青牛府隔海相望的橫州和渠州。

    那是太平道橫渠宗的中心。自張載西渡以來,橫渠宗以少數宗派的身份,以橫、渠二州和府西行省為中心,執掌太平道黃巾諸國的牛耳有數百年之久。

    張時翼出生在橫州,在渠州就讀蒙學。那也是太平諸行省中,少數允許女子和男子一起習武修文的學校。

    她夢見了多年前自己快讀完蒙學,正在準備橫渠書院的考試的時候。

    那時她雖然還不到十歲,但張時翼已經學了很多雜學,從武術、道藏到丹鼎、符菉都有涉獵。

    身為張家數一數二名將的獨女,張時翼在蒙學中就顯露了過人的文武天賦,被視為橫州張氏一脈的千里駒。

    每個教師都對張大小姐讚不絕口,整個府西行省都傳說著張大小姐未來一定是個文武雙全的美人。想要前來提親的中人在張家門口排起了長隊,潛在的未婚夫遍佈太平諸國一府、三堡、七行省、三十三軍州。

    在她在蒙學中發奮用功的時候,一名青年僱傭兵將軍從英特雷渡海而來,受聘於伯陽堡的渠帥,為那個一心想要東征故土的狂人訓練新軍。

    和他一起來到太平諸國的,還有輕重火銃、野戰火炮、射距表……各種在剛剛過去不久的第四次自由戰爭中完成的技術。

    張時翼還記得那一天消息傳來,約兩百年未曾陷落過的青牛府陷落了。

    以武力奪取嗣師大位之事,已經數十年沒有發生過;篡位者攻陷青牛府這種事情,遙遠得就像個傳說。

    她夢見自己丟下了書本,提起自己的精鋼蛇木矛,和號稱「賽翼德」的父親最後練了一次家傳的槍矛武藝……

    從外面傳來歡呼聲,將張時翼從睡眠中驚醒。短短的打盹並不足以補充體力的消耗,反而讓她覺得更困。

    夢到這裡就結束了。

    張時翼知道夢裡的一切並沒有真的發生過。

    倉皇逃離青牛府的前任嗣師任命他的父親為討逆大元帥,指揮府西六軍州五萬七千精兵。

    他要帶兵渡過伏龍海,兵臨四水,討伐不臣,收復青牛府,根本沒有時間和自己的獨女切磋武藝。

    她父親再也沒有回來。僅三個月後,橫、渠二州便被新任嗣師訓練的新軍攻破。

    在那位僱傭兵將軍訓練的新軍攻擊下,舊時代的高聳城牆毫無意義。在西方戰場上被證明過的事情,在太平教諸國和東方帝國也一樣有效。

    當然,在東方戲文裡被證明過的東西,在太平教諸國和西方也一樣有效。

    由於「功高震主」的關係,僱主佈局要取那位僱傭兵將軍的性命。

    為了逃脫新任嗣師的殺局,僱傭兵將軍聯絡府中、府東兩省的水師,率不多的嫡系部隊出逃至東方帝國。

    在帝國的東部沿海,太平教徒和西洋商人們有一處幾年前租借下來的、小小的荒涼聚居地……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具體時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片小小的聚居地後來變成了東方帝國最繁華的商埠,凌洋門。

    那支水師的提督,成了自由諸國最強大一支艦隊的司令。

    而那位僱傭兵將軍,成為了東方帝國的羅太尉,成為了西唐的羅都護使,最終回到故國,又成了紅夷人的統領天下兵馬大元帥……張時翼甚至看過以他為主角的戲曲。

    而接任渠帥的她帶著失去故土和財產、被判流放的族人們,背井離鄉,來到了紅夷,也就是英特雷人的土地上。

    曾經的大小姐變成了在異國他鄉定居的流亡者。

    身材嬌小的女渠帥伸了個懶腰,找到鏡子修正了一下儀容,悄無聲息地走出休息室。

    相比於之前船上的宴會,這場宴會出席的人數少了不少,但級別倒是高了很多:只要自家沒被憲兵夷平,那些家族族長或商行主席的身影都出現在了這裡。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張時翼的身影,像她投來夾雜著羨慕和嫉妒的目光。

    宴會場裡的所有人都在歡呼著那位水師提督的名字。

    「衛元帥萬歲!」

    「第七艦隊萬歲!」

    在簇擁的人群正中,是衛太平派回來負責傳遞捷報的分艦隊司令。海軍元帥特意派了一位金髮碧眼,一看就是西洋人的分艦隊司令回來報信。

    那人正在口若懸河地發佈著第七艦隊的捷報——其實,每個人都已經知道那必定是一場大勝。如果不是大勝,怎麼會把一個分艦隊司令和整支分艦隊派回來報喜?

    「……我們抓住了精靈大艦隊和帝國艦隊之間的間隙,主力艦隊插入在兩者之間,第四分艦隊的陳上將則負責纏住精靈艦隊的尾端。等他們反應過來,帝國艦隊已經被我軍切割到了下風口,和上風的精靈艦隊分散了。曼德裡爾·英特雷烏斯的臉色肯定變得鐵青吧!炮擊戰從黎明一直打到黃昏,帝國的艦隻噸位比較大,但他們的水手和炮手沒有我們的好……」

    張時翼打個了哈欠,懶得去聽那些冗長的功績炫耀。周圍的人倒是都顯得很有興趣的樣子:畢竟,這最能證明他們下注的位置是正確的。

    「……到下午時分,帝國左翼分艦隊的提督支撐不住,掛起了總突擊旗,諾維亞·帕匹奧男爵的勇氣倒是十足。他率領著他分艦隊最後幾艘還能航行的戰艦,掛起『皇帝萬歲』的旗幟,滿帆向我們衝鋒,試圖進入接舷戰。他的這個行為把帝國艦隊前後也割裂了,我便指揮艦隊斜插進去,把帝國後衛分艦隊也切割開來。擊沉了三艘,投降了五艘。敵方後衛分艦隊司令投降,左翼分艦隊的旗艦沉沒,艦長和艦隊司令都與艦共沉……」

    她的目光,集中在站在分艦隊司令對面的年輕人身上。

    張時翼當然也聽過那些傳聞。傳聞中說,正在微笑著和分艦隊司令寒暄的人,就是那位僱傭兵將軍的關門弟子。

    「英特雷督軍使,耐門·索萊頓少校。」

    她又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有點難讀的西洋名字。

    「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已經沒有人會向一個連渠州都回不去的、二十歲出頭都還沒嫁人的姑娘提親了。」

    張時翼從一旁的桌上拿起酒杯,淺酌了一口後,低聲對自己說:「你不是已經決心要做個壞女人了嗎,小翼。」

    她皺了皺眉頭,沒有喝剩下的紅酒,把杯子放了回去,開始向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同樣是帶著酸味的酒,還是家鄉的黃酒更好喝一點。

    只是,要擠到耐門·索萊頓的身邊也是不容易的。

    那人山人海的陣勢,讓她有點不太想走進去。

    在獨立憲兵擊潰各叛亂家族的私兵,第七艦隊也擊潰了帝國遠征艦隊並逼退精靈兩海艦隊之後,人人都知道自由軍即將重新掌控整條航路。

    不管是誰,只要想在相位港繼續生存下去,就要巴結這支艦隊,以及負責為這支艦隊提供後勤和攻取敵港的憲兵隊。更何況,還有精靈東方公司即將讓出的市場分額呢。

    年輕的少校身邊擠滿了人,那些年紀比他大一倍、兩倍的豪商們都低三下四的奉承著他,凡是家裡有年輕女眷的家族都把自己的女兒、侄女、養女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帶了出來。

    張時翼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晚裝。

    東方式的高叉齊膝裙割開側擺是為了戰鬥時行動方便,並不是為了用來引誘男人而設計的——再加上她的裙子下面穿的是褲子,就更顯得缺乏勾引男人的魅力。

    「如果立刻在這裡開打,倒是有自信不會輸給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可要做個壞女人……還是不夠吧。」

    自己的打扮不能稱之為醜陋,但也完全稱不上華美。

    想要和那些全副紅妝、穿著有著繁複裝飾和蕾絲花邊裝飾的豪華禮服出擊的真正大小姐們相比,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且,在那些孔雀中間,居然還藏著隻鳳凰啊……」

    張時翼的視線被那群女人中最顯眼的一個吸引過去了。

    那人的身高比周圍的姑娘們都要高一些,飄逸的黑髮在魔法燈光的照耀下,彷彿會發亮一般。和她一樣,這人也沒有穿那些沉重、繁複、奢侈的時裝。

    來自帝國的女牧師一直站在耐門的身畔。她只是穿著簡樸而不**份的高階女牧師禮裝,卻絲毫不落下風。無論是行為舉止、優雅容姿還是石雕一般的冷艷表情,逼退了一名又一名試圖上前套近乎的淑女。

    「看來要收回前言。就算開打,也不一定能贏過她啊。」

    張時翼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戰鬥。至少在肉搏戰方面,那女教士和她的戰鬥力應該在伯仲之間;除去道術,純粹比拚武藝就更難說了。

    從容貌和皮膚來看,對方的年紀就算比她大,恐怕也大不了多少。

    自從背井離鄉以來,張時翼每天都會苦練六小時以上的武藝和道術,才有了今天的戰鬥技巧。如果對方年紀確實也是二十出頭的話,那種實力必定意味著過人的天賦或者血統。

    「就算敵不過那個女人,至少也不能淪為那些花蝴蝶中的一隻吧。」女渠帥微笑著從人群中鑽過,繼續鼓舞著自己,「那個男人,應該不是露露大腿和胸脯就能釣上鉤的貨色。」

    走得越近,張時翼就越能感到那年輕人在笑容下掩蓋著的、不尋常的決心。

    要她來打個比方的話,那個年輕人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一座新軍建築的稜堡,在平凡的外表下隱藏著殺意。

    稜堡的外表看起來安靜無害,但實際攻打起來才知道比高牆厚壁都可怕百倍。

    他的情緒昨晚在船上還沒有這麼明顯,但在經過今天一天的戰鬥後,他身上「冷淡」的一面明顯變強了。

    作為一名武者的張時翼習慣於注意別人的眼神。她留意到,雖然耐門人在這裡,但他的心思明顯不在面前這些姑娘們身上——甚至也不在那位正教牧師身上。在溫潤的目光後面,是難以看穿的冷淡。

    他的眼神經常飛向高處或門外,就像在眺望一些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東西一樣。不管那些名媛們做出多麼挑逗的動作和暗示,都被這個年輕人裝作無知一一化解了。

    「也許是戰場中發生了些什麼?」

    耐門·索萊頓的變化引起了張時翼的好奇心。她判斷,耐門的年紀可能比她自己還要小個兩三歲,但卻有著與年紀不符的豐富經歷。

    這個男人是怎麼成為那位傳奇將軍的弟子的呢?又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當張時翼走近耐門身邊時,聽到他正在和幾名豪商與相位港議會議員的探討建立新銀行和徵稅的問題。

    「……我們希望大家也能將所有的結算和往來契約在我們這裡進行結算,我們會以這次繳獲的敵國資產來支持大家進一步的擴張。當然,適當的商業稅也是必須的,但各位可以慢慢商議出一個能夠承擔的稅額。我相信衛元帥也不想浪費他的兵力用於追捕資敵和走私行為……」

    督軍使流利地描繪著未來相位港的新組織結構,並「邀請」剩下的豪門加入到其中來。

    他的聽眾們看起來並不像推銷自家女兒時那麼熱情。

    或許絕大多數家族並不願意將自己的生意完全暴露給軍方,但耐門話語中的暗示讓他們不得不思忖再三。

    提供新的貸款、瓜分敗落家族的利益是誘餌,對逃稅、走私的威脅則是大棒。耐門和衛太平已經掃除了和精靈有關的所有勢力,自然也不介意多掃除一兩家。

    見眾人一時間不置可否,張時翼悄悄握緊了拳頭,慶幸於自己的好運。

    「機會真好!」

    耐門正在談的話題或許對大多數依靠貿易和放債的家族是個很大的威脅,但對她的族人來說卻不是。

    從府西、峽南流落來的橫渠難民們沒有多少財力,又受到青牛府的通緝難以從事大宗貿易,耐門想要建立銀行的請求可以說正中她的下懷。

    「我們相州橫渠宗和張氏隨時都願意再次效勞。就算我們有限的財力不能提供很多幫助,但我們能提供充足的人手,半個東港的道民都能成為閣下的助力。」

    年輕的督軍使望著率先表示效忠的張時翼,微微點了點頭,用讚許的眼神望著她,應道:「這是你第二次幫助我了,張渠帥。關於財力的問題,你不必有太多擔心。我知道你們不缺水手,很快你們橫渠宗就會有自己的遠洋商船隊了。」

    這句話的含義讓周圍所有人都愣了愣。

    片刻後,他們才反應過來,這意味著耐門打算把繳獲的精靈商船隊交給橫渠張氏!

    不只一個人感到一陣悔意。光在港內被繳獲的精靈東方公司商船,就有十多艘;考慮到仍然在路上、還沒來得及逃走的,以及會被第七艦隊繳獲的船隻,繳獲二三十隻也不奇怪。那可是一筆凌駕於會場內大多數人全副身家之上的財富!

    但張時翼卻並沒有感到欣喜。她留意到,對面那年輕人的目光並沒有變化。

    如果這樣就滿足,那就意味著輸了。她需要的並不僅僅是一支商船隊。

    她要回到橫渠。眼前這個年輕人手裡的資源或許能做到這一點。

    「鼓起勇氣來,小翼。你要打破那傢伙的防禦才行!」

    張時翼深吸一口氣,向前快速邁了兩步,直接侵入到了耐門的身邊。她的動作是如此之快、定位是如此之準,鼻尖幾乎可以碰到耐門的嘴唇。

    在兩人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吸的距離上,張時翼敏銳地感到了對方面具上的裂紋。她也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那位帝國女牧師臉上的震驚。

    「真沒想到,耐門·索萊頓閣下你是個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的人呢?」

    她看到耐門的頭向後仰了仰,身體也斜退了半步。東方武術的基礎是破壞對方的架勢,將戰鬥導入自己的節奏。

    「上次你答應過管我叫『小翼』的,對吧?這樣的話,我可是很擔心之前約好的那份條件呢。閣下不會忘記了吧?」

    耐門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張時翼立刻捕捉到了這絲錯愕。

    「我呢,很感謝閣下給我們橫渠道民提供的商船隊。但那和你答應我的條件是兩回事。我自己的要求,可沒那麼大野心,只是個很簡單的條件。」

    她在這裡停了一下,等待著耐門的回應。

    「我記得我們的約定是答應你一個我力所能及的條件。」

    聽到這完全在預料之中的答覆,張時翼知道自己已經捕捉到了他的破綻。

    「我的條件很簡單,肯定是你力所能及的,也是不違反自由諸國利益的。我只是想在您這棟豪宅裡要一間客房。」

    耐門怔住了:「一間……客房?」

    「嗯,一間客房。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好,夠我自己住就行了。這樣,我好說服我的族人,讓他們確信和自由軍的合作是可靠的。」

    差不多了,張時翼想,見好就收吧。

    「閣下不會說這麼簡單一件事情做不到吧?我知道督軍使有一整層樓的空房間。」

    「如果只是一間房間的話,還可以吧——」

    「多謝閣下。那我就讓人去搬行李了,今晚我就搬進來。」

    張時翼輕笑道,轉過身,用和來時幾乎一樣快的速度離開了。她腦後的單馬尾擦過耐門的臉頰,留下一抹清新的青草香氣。

    耐門深呼吸了幾口,才重新恢復冷靜。

    這是,在一旁一直忍耐著的奧莉亞·休·柯曼突然湊近他耳邊,低聲開口道:「我記得,你也欠我一個條件吧,索萊頓。」

    「嗯,是有這麼回事——」

    「那我的要求和她一樣。給我一間你那層的客房,外加外面那座精靈太陽神教堂。那我也去收拾行李了。」

    帝國的公主甚至沒有給他確認的機會,就追著張時翼的背影快步走出了宴會場。

    「看來這會是個很漫長的夜晚……」

    耐門哀歎了一聲,環視四周。幾乎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餘光瞥著他,竊竊私語著。

    「……還會是個流言漫天飛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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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夜

    英特雷共和國相位港東港街道深處貌似平凡的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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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睡夢中被驚醒了。

    和往常一樣,所有的監控魔法都開著。她迅速地瀏覽了一遍,確定在自己隱蔽處的幾個關鍵要點都沒有被人控制後,才披上大衣去開門。

    在開門之前,監測魔法知道來人是誰了。她的兩位朋友兼助手,「銀盤」和「貂皮」。現在,在盜賊公會的女性會員之中,她們兩個的排名已經相當靠前了。

    她打著哈欠打開門。

    「情況很嚴重嗎?西港那位大人物的投機事業,這麼快就遭到了報應啊……」

    她的打趣被來人直接打斷了。

    「『白絲』大姐。『翠戒』她死了。」

    「麻煩解除結界讓我們進去吧。」

    笑容凝結在她臉上。

    「怎麼會呢!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我們不應該參與到西港那些傢伙的冒險中去嗎!只要安心做好我們幾個自己的生意就好了!怎麼會這樣呢!」

    脫口而出的不是哀悼,而是抱怨。

    「翠戒」死了。那個最擅長討價還價,替她租下了這麼多處房子,並找人來幫她建立採購原料和銷售渠道的爽朗姑娘死了。

    「昨天晚上艦隊入港的時候『翠戒』在西港公會下屬的一家旅店裡和一群商人談生意。等到港內爆發海戰的時候,她想回到東港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西港公會的那些傢伙知道她現在是魔法師了,逼著她帶著貨物到西港公會總部去加強防禦。可西港會長死在港口裡,他們也沒想到登陸的憲兵竟然有那麼強大和凶殘……」

    「銀盤」和「貂皮」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聽來的消息。

    「西港公會總部的那棟小樓由於抵抗過強,被憲兵拖來幾門艦載重炮直接轟垮,又往裡面投了猛火油和毒雲彈。」

    「三百多公會會員和僱傭兵,活著衝出來的只有幾十個,又被憲兵一個刺刀衝鋒殺了一多半。我躲在附近的閣樓上,用望遠鏡看到他們拖出了『翠戒』的屍體,裝進了屍袋裡……嗚嗚……」

    「貂皮」再也說不下去了,哭了起來。在過去這幾個月裡,她們幾個的感情已經變得很好。四個年輕姑娘聯手做起的生意已經相當不小了,佔了整個相位港地下魔法物品和魔法私學生意的三成,甚至有人從法忒斯和太平道諸國聞名趕來採購。

    「趁著他們宣佈勝利,放鬆了東港的警戒的機會,我們兩個才能趕回來把消息帶給大姐。我聽說,道民那些人已經率先宣佈投效,他們的人已經拿著佔領軍的命令佔領了東港公會,並逮捕了大多數公會幹部交給佔領軍。」

    「白絲」的眉毛擰成一團,作出了判斷。

    「盜賊公會是不能去了。還記得我之前給大家準備的備用身份吧?把所有地下社會的身份都甩掉。」

    「大姐真是……那詞怎麼說來著?遠見卓識啊。」

    「可是,『翠戒』她……」

    「我們恐怕暫時還不能為她去掃墓。如果我是佔領軍的高層,我肯定會嚴密監控所有來認領死者和去墓地哀悼的人。」「白絲」強忍著沒有流淚,「我們也不能去復仇。至少,現在不能。」

    「但是我們總有一天會為『翠戒』她復仇的,對吧?」

    「嗯。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牢記住仇人的名字,等待機會。那支軍隊不可能永遠駐紮在相位港。既然他們到這裡來了,就肯定要收復被精靈、帝國佔據的周邊各港口。我們會有機會的。」

    「牢記住仇人的名字……『銀盤』,佔領軍的指揮官叫什麼來著?」

    「耐門·索萊頓。聽說是大陸自由軍中萬中選一的精英。」

    「唔,真是個怪名字。」「白絲」隨口點評道,「但就算他再強,我們也總會有機會的。」

    「真的會有那一天的吧,大姐?」

    「只要我們繼續擴大我們的勢力範圍……會有那一天的。或許我們需要重建盜賊公會,甚至想辦法讓我們的小小買賣變成燈塔豪門,但我相信,總會有那一天的。」

    她送走二人,關上門,想回去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對未來的擔憂又浮上腦海。

    「我到底是什麼人呢?」

    她隨手拿起床頭的鏡子,端詳著自己的新容貌。

    自己的臉映在鏡中。一頭黑色的齊耳短髮、淺黃色的皮膚、富有中性美的五官,如果穿上男裝,也能算是個東方翩翩佳公子。

    任誰看,也不可能把她和金髮碧眼、我見猶憐的「白絲」聯繫在一起。

    這是最基本的安全手段。從頭髮、膚色到五官,沒用到任何需要維持的魔法技術,只是依靠染髮劑和化妝品達成的效果。

    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她終於流下淚來。

    是的,再也看不到「翠戒」的笑容了。

    就連自己原本的臉,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得見。

    但她必須這麼做。

    從過去來的追擊者隨時都可能到來。「白絲」的魔法天賦,好得連她自己都會感到驚訝——那只能是身份或血統的證明。

    那就意味著,如果有敵人追擊的話,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雖然沒有任何記憶,但她不想死。起碼在取回記憶之前,一點也不想死。

    明天就搬家吧。

    這麼想著,化名「白絲」的少女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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