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二章 流金的航路(2)
    (v』)

    在監牢的角落坐下,將今後幾天的糧食小心地擺放在牆角。

    彷彿能看到周圍有些絲線在顫抖著。

    不需要複雜的儀式和傳統,只需要按照心裡的想法來編織網絡。

    集中精神後,右手的食指發出光芒。

    「你會魔法的嗎?」

    閒極無聊的另外三名女盜賊都用崇拜的目光向她望來。

    「不愧是在整個大陸被通緝的高手呀。」

    不知何時已經被定義為了「從大陸來的、受到廣泛通緝的名盜賊」。

    「不過我們相位港盜賊行會也不差的。我們行會頗有幾個有徽章的盜賊呢。」

    「只是自稱有徽章,會點魔法,誰知道真的假的。難道你能借到她們的徽章來看?」

    這個就是魔法嗎?明明只是誰都能看到的東西啊。

    「沒這麼難啦。只要用心,誰都能學會魔法……」

    代號是「貂皮」,身材卻十分嬌小的女賊嗤笑了一聲。

    「可我們連字都不認識啊。不認識字也能學會魔法的嗎?」

    「也不見得就不能啊。我知道在……在……在……總之是有些人不識字也能用魔法的。只要掌握了方法,有堅定的意志,不識字也能看到魔法的力量。」

    代號是「銀盤」的是個有些矜持的黃皮膚女人,她也同樣對魔法沒什麼好印象。

    「話雖這麼說,就算你會魔法,也一樣出不去吧。這件牢房裡也充滿了魔法,你還不是拿它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知從哪裡來的好勝心湧現了,果斷地搖了搖頭。

    「這個嘛……也不見得。」

    通過簡單的直覺就能看到牆上魔法的弱點,簡直就像它的建造者一樣清楚。

    「比如說,那大概是用來將囚犯拋出的裝置……只是有一堵機關牆而已。」

    在心中冥想面前牆壁崩壞的樣子。

    「因為信念即是力量,」這樣的句子浮現在腦海裡,「那麼來改變現實吧。」

    這個句子似乎是從靈魂深處冒出來的。

    只要如此——

    把手貼上了牆壁,在腦海中輕聲默念「開啟吧」。

    令人目瞪口呆之事發生了。

    整座牆壁在手掌前應聲分開。

    所有的人都從地上彈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外面正夕陽西下,能看到大海,越過前面的圍牆,不遠處就是沙灘。

    「準備跑吧,諸位!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翠戒」叫了起來。

    就在幾人的面前,那面破牆正在慢慢地自我修補。

    在黑暗中,似乎還有眼睛在向她們看來。

    「這、這地方恐怕不能再用了……」

    她們發出了短促的尖叫,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連鞋子也跑掉了。

    最後回過頭望了一眼。

    留在視網膜深處的,是燈塔在夕陽下挺立的身姿。

    (v)

    *********

    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凌晨

    相位港特大型補給艦「西洋」號

    *********

    一艘又一艘戰艦跟著引水船駛進港區。

    相位港的港口能停泊數百條船,碼頭可以同時裝卸數十條船上的物資,但要接納像第七艦隊這麼龐大的力量也還是要使出渾身解數的。

    雖然已經過了午夜,但整個碼頭上卻是燈火通明。數不清的家族旗幟在夜風中獵獵飄揚,運輸要人的小艇在港區中穿梭飛馳,靈巧地從大船的縫隙中鑽過。

    有好幾次,耐門·索萊頓少校都覺得自己會被捲入一場水上相撞事故。他偷偷在左手中準備了一發水下呼吸術,並祈禱深秋的亞熱帶海水不會太冷。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小艇的槳手慢慢停下來,用手中的船槳拍打著目標船隻的側舷。

    「絞盤都佔滿了!繩梯馬上就放下來!」

    甲板上的水手高喊著。這條船上有可以將小艇拉上去的絞盤,但目前所有絞盤都已經被佔滿了,還有七八條小艇正在往這裡趕來。

    「確實是如山一般的巨艦。」

    少校抬起頭來感歎著,打量著面前這艘四層甲板的特大型重炮補給艦。

    第七艦隊的旗艦是名為「破浪」的自由級特等戰列艦,有三層甲板和100門火炮與魔炮,可眼前這艘「西洋」卻比它還要大將近一倍。

    在凌洋門運用東方技術打造成的巨大船體,和英特雷人擅長的多重縱帆系統結合在一起,形成了這龐然巨物。停泊在風平浪靜的港灣之中,船體幾乎沒有一絲晃動。

    「這樣客人就不會暈船了吧,倒是個很適合召開宴會的地方。」

    耐門順著繩梯往上爬去,他的兩名衛兵緊隨在身後。

    從舷窗中傳出的音樂聲衝進耳朵裡。四層火炮甲板全被騰了出來當做宴會的場地,每層也都有負責烘托氣氛的樂師。以耐門那幾乎等於沒有的音樂素養,他能勉強聽出有東方帝國叮叮咚咚的玉琴,有太平教滴滴答答的長笛,有柯曼風格嘟嘟嚕嚕的提琴和管樂,還有精靈咿咿啊啊的花腔女高音。這些音樂透過舷窗傳了出來,混在一起倒也別有一番奇怪的風味。

    「這不可能是剛剛準備好的。大概早在先遣艦隊早上到達的時候,這一切就都開始著手了吧。不愧是第七艦隊。」

    耐門讚歎著踏上甲板。空氣中滿溢著各種香料的味道,濃烈得連舷窗外面也能聞到,愈發顯得宴會的主人財大氣粗。拋下繩梯的兩名水兵早就等在那裡,向他敬了軍禮。

    「獨立憲兵的耐門·索萊頓少校。」

    事實上他根本用不著自我介紹。就算有些人不認識那件只有單側衣袖的紅色軍服,那兩枚卓越勳章也足以標識出他的身份。耶拿和倫尼的英雄,自由陸軍的新星,新政權在英特雷共和國的代表。

    「歡迎蒞臨,督軍使閣下。艦隊司令已經在宴會會場了,抱歉他不能親自來迎接您。」

    耐門隨意地擺了擺手:「知道了,我自己下去吧。後面還有很多船在排隊,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

    突然有人猛地開口從背後叫住他,還用了錯誤的軍銜稱呼。

    「上尉?是耐門上尉嗎?」

    耐門的腳步猛地一頓。這種有點熟悉的感覺,活力十足的、猛衝猛打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

    「難道是……」

    一記飛撲砸在他的側腰上。梅蒂·克羅索的出現總是那麼直接。

    「果然是你!啊哈,你也調職到英特雷來了?肩章上的徽記怎麼變了,升職了?」

    她或許是這條船上唯一一個不知道自己的新職位的人了,耐門想。

    他身邊的兩名近衛憲兵措手不及,手壓在佩劍上,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襲擊者」怎麼看都是個沒啥威脅的嬌小少女……其中一個人來自「強運營」,他認出了襲擊者的身份。

    「呃,是負責對空防禦的那位小姐嗎?」

    「沒錯,就是她。」耐門苦笑道,「你們先下去吃吧,我稍後就到。既然到了第七艦隊的地盤,就不需要護衛了。」

    兩名近衛有點猶疑:「長官,這個……」

    「去吧,這是命令。」耐門不耐煩地揮了揮沒被梅蒂纏住的那隻手。

    兩名衛兵互相望了一眼,有默契地點了點頭,低聲交談著快步鑽進了船艙。

    耐門拖著梅蒂走到船舷邊,開始應付這個難纏的小惡魔。

    「我被任命為駐相位港的陸軍少校,英特雷督軍使。」

    「少校啊。」梅蒂鬆開了手,扳著指頭開始計算階級,「你升的官好像也不是那麼高,來這種場合沒問題嗎?剛才我在下面看到可有一大堆海軍少將、中將什麼的,還有幾個海軍上將呢。」

    耐門只得又解釋了一句:「這個嘛……在英特雷共和國的所有正式陸軍單位裡,除第二自由師外,就數我最高了。而第二師和整個英特雷軍部都在佛提堡。」

    梅蒂的下巴點了點:「也就是說,你現在也算是個大人物了?看起來還是不太像啊。」

    「姑且算是吧,大小姐。您是來演奏的嗎?」

    「笨蛋。你看這裡像有管風琴的樣子嗎?」梅蒂不屑地嗤了一聲,「有點常識好不好!這次我可是作為克羅索家的社交代表出席的,不是來演奏的!」

    真不想被你這個大小姐這麼說啊。耐門在心裡哀歎了一聲,卻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來。

    「克羅索家?」耐門笑了笑,這幾周來在船上他可是頗做了些功課,「克羅索兄弟銀行銀根緊張也不是一兩天了,倫尼失陷那幾天一度連貼現都不行……在相位港?如果你父親或者你叔叔來了可能還好點。」

    「我們克羅索家也是有座燈塔的呢!」梅蒂有點心虛地移開了目光,「雖然現在不是用家族名字佔有的吧……從倫尼撤出來的時候家族的生意損失有點大。」

    耐門歎了口氣:「你家就敢這麼把相位港的生意都丟給你?這也太大膽了。」

    「我已經能做一名合格的女伴了好嗎?」梅蒂提起晚禮服那長長的裙擺,靈巧地轉了一圈,「要說社交場合,我應該比你更適應吧。」

    胸部確實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大了一點,身高似乎也長高了一點……但也只有一點而已,耐門想。

    「一位合格的女伴可不會這麼自吹自擂。」他笑著說。

    梅蒂追問道:「你已經有女伴了嗎?嗯,是安妮嗎?她不做你的副官了?」

    耐門的臉色一下變得陰沉,眼角明顯地瞇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帶著的項鏈,那顆容納著他所有生存意義的藍寶石還在那裡。

    梅蒂應該不知道情況,他對自己說。幸好現在是晚上的艙外,他臉上的表情應該沒有嚇到人。

    「她……有別的任命。」

    耐門停了一下,抓住梅蒂話中的潛台詞,生硬地改變了話題。

    「這麼說,還是有位負責相位港生意的監護人了。是你父親呢,還是叔伯呢?」

    聽到耐門直切主題的總結,梅蒂狠狠地從鼻子中擠出一聲「哼」,轉過身跑開了。耐門搖了搖頭,正想追上去,另一個女聲從側後方冷冷地叫住了他。

    「如果你要找她的監護人,那就是我了。幾個月不見學會欺負我家的梅蒂了,嗯?」

    這次插進來的聲音對耐門來說有點陌生。直到看到那直至腰部的金色長髮,他才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雷莎女士,好久不見了。」

    蕾莎·赫爾蒙特一身金色的華服,在昏暗的照明下依舊顯得非常耀眼。那標誌性的巨大戰鬥魔像並沒有跟在她身邊,耐門才發覺她到底有多高:面前的女煉金術士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如果站在那些太太、小姐們中間,就像食人魔站在一群地精之中一樣顯眼。

    將之前收集的二十七家豪商的資料和眼前高挑美艷的身影重合起來,年輕的軍官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純金綜合貿易……不會吧。那家就開在他扎爾特老師的小服裝店隔壁的……

    耐門試探著問道:「既然您在這裡,那純金綜合貿易想必就是……」

    煉金術士點了點頭:「沒錯。綜合貿易,魔導工業,海運,保險公司……還有銀行。」

    耐門問到的每個人,都說純金商行是個奇跡。在第五次自由戰爭打得最如火如荼的時候,這家公司在相位港建立起了第二十七座燈塔,也是十五年來擴建的最新一座燈塔,宣示著這家爆發戶新貴在英特雷諸國的地位。

    「你們的內衣店真是變成了大買賣啊。」

    「我可是相位港最好的煉金術士蕾莎·赫爾蒙特啊,賺錢就像探囊取物一樣。」蕾莎自傲地吹噓了兩句,「不過,當年的青澀少年也變成了自由諸國知名的大人物呢。」

    「什麼大人物啊。只要想到我要完成的任務,背後的冷汗隨時都能湧出來呢。像我這樣的人,真能肩負那麼重大的責任嗎?」

    「這可和你對我家梅蒂說的話不一樣。」蕾莎輕笑道,「不要這麼說,索萊頓。就像諸神想讓我成為世界上最好的煉金術士一樣,你所接受的任務,也是諸神對你的期望。」

    不遠處傳來救生艇碰撞船舷的聲音,又一艘小艇靠上了這條巨艦。趁著這碰撞聲的掩護,蕾莎壓低了自己的嗓音,不讓梅蒂和周圍的水手聽到。

    「邦妮·塞菲爾在法忒斯分不了身,但她已經聯繫過我了。我會配合你。」

    耐門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早該想到的:負責保護安妮備用身體的,當然是純金財團。他一把抓住蕾莎的手腕,緊張地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去?現在嗎?」

    「不用那麼著急,那地方萬無一失,安妮自己設計的燈塔防禦,只有她本人能夠通過,連我都無法到達那座建築物的深處。既然你帶來了,那我們就可以進去了……」

    「我也要去。」耐門緊緊握住胸前的項鏈,斬釘截鐵地說,「她是親手交託給我的,我會親自完成。」

    不遠處,新到的來賓正在向水手報出自己的身份。

    「狹海分艦隊司令萊納德·凱卡維海軍中將。」「請這邊走,長官。」

    聽到這些對話,蕾莎加快了語速:「就先說到這裡。等登陸後,到『純金』我們再商談下一步,現在時間不夠。」

    耐門點了點頭,轉身正準備離開時,和剛踏上甲板的新來者幾乎撞了個滿懷。

    「督軍使閣下。嗯,還有赫爾蒙特女士,好久不見。」

    半精靈萊納德·凱卡維微微躬身行禮。他穿著全套的海軍中將大禮服,腰間佩著裝飾華美的刺突劍,在魔法水晶燈照耀下顯得英姿颯爽。

    「不必客氣,中將閣下。我們之前在生意上的合作很是愉快,希望閣下調任相位港之後也能同樣合作愉快。」蕾莎的遣詞造句突然文雅起來。

    半精靈環顧四周,見只有耐門、蕾莎和不遠處嘟著嘴看海景的梅蒂,有點迷惑。

    「你們已經到了很久了吧,為什麼不進去呢。難道宴會還沒有正式開始?」

    蕾莎解釋道:「宴會早已開始,只是氣氛略為僵硬。自停火以來,相位港的大人物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聚集在一起,有很多麻煩。我不會也不想參與這種場合,就出來透透氣。」

    耐門苦笑著插了一句:「你這樣也能經營一個龐大的財團嗎?」

    「又用不著我親自經營。」蕾莎聳了聳肩,「我們的背後可是新教各修會的總主教大人,爭權奪利讓下面的經理們去做就行了。有什麼事情需要『純金之煉金術士』親自出馬嗎?」

    「有啊。」萊納德·凱卡維一臉嚴肅地說,「比如給兩位剛到相位港就職的人講述一下這裡的風土民情,順便介紹一下在社交圈內風生水起,惹得我們的蕾莎女士不快的人物。」

    蕾莎笑了笑,自然地挽住了萊納德的手臂:「好吧,你確實提出了一個需要『純金之煉金術士』親自出馬的任務。我們走吧。」

    耐門看得目瞪口呆,深感到自己的經驗不足。他現在明白為什麼會在甲板上「巧遇」到蕾莎和梅蒂了。

    他歎了口氣,跟在兩人身後向船艙內走去。

    剛走了沒兩步,梅蒂追了上來,挽住他的左臂,不容他拒絕。

    *********

    耐門走下樓梯,周圍卻並不像他想像中那樣喧鬧和悶熱。海風從炮門舷窗的位置吹進來,還殘留著些微的硫磺氣味。

    寬大的主火炮甲板被清理出來,作為宴會的主會場使用。會場內的擺設略有些奇怪,像是東方和西方風格的結合體。

    賓客們坐在圓桌而不是方桌旁邊,但食物和美酒倒是擺在會場兩側的方桌上,任來賓們自行取用。圓桌的中間交叉出了幾片空場,一支小規模的樂隊正在火炮甲板的盡頭演奏,樂器有東方也有西方的。指揮家竭盡全力同來自環球航路各地的樂師和歌者交流著,時不時停下樂曲,討論不同樂器之間構成和弦的技術問題。

    實際上,大多數人並沒有在聽音樂,也沒有在坐著吃飯。他們都有女伴,端著來自不同國度的美酒,在場中頻繁地走動著,彼此交談。從相位港受邀趕來的本地要人們帶著夫人、姐妹或女兒,第七艦隊的東方將佐們也都帶著家眷,有些人還依照東方帝國的習慣帶著不止一位。耐門在場中飛快地掃視了一周,並未發現衛太平的身影。

    「狹海分艦隊司令萊納德·凱卡維及蕾莎·赫爾蒙特小姐到!還有……」

    見門口的迎賓員想要報出自己的名字,耐門忙擺手阻止了他。

    「索萊頓你打算先觀望一下情況嗎?這倒也好,就讓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已經來了的諸位吧。」

    放開了萊納德的手臂,蕾莎從一旁的酒桌上拿起一杯純金色的儒洛克貴腐酒,半精靈跟著要了一杯混合威士忌。

    「相位港的二**家族是個概稱,實際上裡面有很多並不是家族,有些燈塔的建立者也已經隕落了,變成由某些公會或議會出資管理。裡面確實有少數是可以追溯到獨立時期的望族,但大多數還是像我們一樣後來崛起的暴發戶。大多數人還是願意承認中央政府的權威的,都派來了能負責任的當權者進行表態。」

    耐門端著的朗姆酒是從梅蒂手裡搶過來的,他強迫美少女演奏家換了一杯冰牛奶。聽著蕾莎一一介紹那些財閥家族,他暗自記下各個家族財富所在的方面和其競爭優勢。

    「雙卓越章和獨袖軍服……那就是倫尼戰功第一的耐門·索萊頓?」

    「聽說他有壓倒帝國皇帝和大公爵的魔力,還陣斬了帝國的軍務大臣……」

    有些人認出了他,低聲交流著關於他的傳說,卻懾於他的名聲不敢上前搭話。耐門努力擺出微笑,但也沒有主動上去搭話的打算。場內還有很多海軍將官,他們顯然更熱衷於同各路豪商交談——畢竟,第七艦隊自己就是這流金航路上最大的豪商。

    不過,將軍們的數量比耐門原本預想的少。大概是因為晚宴還沒有正式開始的緣故,耐門不光沒有看到衛太平海軍元帥,也沒看到幾個主力分艦隊司令,場內同賓客交談的大多是一些負責後衛、戰術和後勤的海軍將軍。

    略過了海軍將軍後,蕾莎開始介紹那些魔法師。

    「相位港的魔法界也是非常複雜的。你知道這座城市分為由我們柯曼人建立的西港,和由道民建立的東部州城兩部分。雖然主港在西側,但東部也有個小型的港口。幸好我們的名聲比臭名昭著的精靈私掠船好,也比虛無縹緲的帝國更可靠,這才保證了相位港的安全……」

    「外海艦隊的主要收入來源確實是私掠,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萊納德·凱卡維苦笑道,「當然,現在我已經站在反私掠的一邊了。」

    當她們聊天的時候,耐門則注意到了在角落裡的一群人。他微微皺眉,端著酒小心翼翼地向那個方向快步走去。

    在那群用嚴肅的表情和坐姿霸佔了幾塊圓桌的人群中,他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幾桌是英特雷協約會的轄主教和英特雷自省會的女司執閣下……」

    蕾莎快步追了上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

    就像所有新教修會一樣,這兩位大人物也都穿著樸素的白袍,上面只有簡樸的銀線聖徽。當然,不管是布料、縫製的手藝還是貼身的程度都非常令人讚歎,絕不會是便宜貨。

    「還有精靈教會的東方第一主教……」

    一臉冷峻神色的精靈穿著帶四道金邊的綠袍,上面綴滿了聖光閃耀的珠寶。從精靈的外表很難看出年齡,只能通過他的神情來推測。這位第一總主教大人有如大理石像一般的表情,比一般表情有如石膏像的精靈看起來更加嚴肅。

    只是,這三位大人物都站著,表情嚴肅地和幾名穿著正教服飾的男女牧師對峙著。

    「至於站著的那幾位是……是……」

    蕾莎一時語塞,沒能辨認出站著的人的服色。倒是耐門表情嚴肅,低聲自言自語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不是那幾個帝國的修女嗎?可其中的男人……她們什麼時候有男人了?而且,那個修女,怎麼看都是……都是……」

    一個在這裡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名字。事實上,就算說出口了大概也沒幾個人肯信——因為整個南方根本就沒幾個人見過這個人。

    但在這裡就有兩個。

    梅蒂·克羅索也愣住了,小心的走到他身邊附耳問道:「那個人看起來有點像奧莉亞……」

    「噓。」耐門盯著那位黑髮修女的嘴唇,「我想你應該沒猜錯。」

    但更令他感到危險的是站在奧莉亞身前的那人。那是一名身材健壯,相貌英俊的銀髮高級牧師,看起來很儒雅,但微笑中有種說不出的危險感覺。

    「鄙人是伊奧奈特·哈特曼紅衣主教,任駐英特雷大公國總教區的特命全權宗座使節。我為宗座陛下帶來了給英特雷各協約教會和太陽使徒盟會的宗座問候信。」

    自稱宗座使節的銀髮男子將手中的書信放在桌上。

    「駐英特雷大公國總教區宗座參贊,蕾芙·納姆洛克,相位港教區主教。」

    這是時隔一百年之後,再次有紅衣主教級別的正統教會神職者擔任此職。不管是精靈教會的東方第一主教,還是兩位新教會的要人,看起來都非常困擾。

    自省會的女司執拿起問候信,皺著眉頭草草掃了一遍。她的語氣中充滿著懷疑和不信任。

    「北方教會已經很多年沒有任命過宗座使節了……而且,女性的主教?」

    「如果你們懷疑的話,這是我和納姆洛克姐妹的聖職委任狀。在狹海周圍的正教徒數量正在上升,我們不能將他們隔絕於宗座的福音之外。」

    伊奧奈特·哈特曼又摸出了兩份閃爍著神聖光芒的文件,「我們之所以想要重建英特雷大公國總教區,也是為了告訴大家,正統與大公教會已經和一百年前很不一樣了。」

    「舊教會所謂的改革嗎?我倒有興趣來聽聽,偽教宗的使節有什麼陰謀。」協約會的轄主教同樣冷哼一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翹起腿坐下。

    精靈終於開口了,卻是幫著伊奧奈特:「如果只是宗座使節,你們也沒有資格拒絕吧。你們在北方還不是一樣有傳教士……」

    趁著幾名教士陷入教義爭論的機會,耐門和梅蒂對望一眼,達成了默契。

    兩人趁著化名「蕾芙·納姆洛克」的奧莉亞·休·柯曼公主還沒有注意到自己,快步退向甲板的另外一側。

    梅蒂緊張地問道:「你覺得她看到了嗎?」

    「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沒有……」

    耐門抓了抓頭,向宗教人士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巧和奧莉亞的目光對上。

    奧莉亞·休·柯曼先是一愣,然後突然微笑起來,扭過頭向其他人說著什麼。她的笑容讓耐門心裡一寒。

    「我想……大概發現了吧。」

    耐門拉著梅蒂立刻找了一桌坐下,不停地喘著粗氣。

    他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想要緩解自己的緊張。

    梅蒂一直在拉他的袖子:「索、索萊頓……我們坐進道民的桌子了。」

    「道民?」

    梅蒂低聲快速解釋著:「穆雷曼人,也就是太平教徒。他們自稱『道民』或『得道者』。」

    直到此時,耐門才留意到附近幾桌的賓客和其他地方都不同。這些人男女混坐,但看起來也不太像夫妻或男女伴。有黃皮膚的東方人,也有白皮膚的西方人。他們全都嚴肅地圍坐在空無一物的圓桌前,不聊天,也沒有喝酒。

    這些人全都頭戴樣式統一的黃色頭巾,身著寬大舒適的長袍,在長袍的角落上繪製著用短線構成的奇妙標誌。

    靠右側坐的人同樣有白有黃,打扮和左側的人們類似,卻有微妙不同。

    男人中有的什麼也不戴,也有人戴著黃色頭巾,樣式和左側的那些人不同,女人則大多用黃色的絲帶紮著頭髮。

    就在耐門就坐的這桌上,有名用黃色絲帶紮著單馬尾的年輕美人,一直盯著他在看。

    她的打扮完全是東方式的,卻有著潔白的皮膚和令人過目難忘的蜜色長髮,同一般東方姑娘的淺黃色皮膚、黑色長髮完全不同,明顯混合有柯曼人的血統。

    就像大多數的混血兒一樣,她有著東方人細膩的皮膚、柯曼人傲人的身材,以及令人讚歎的混合性美貌。

    耐門心虛地擦了擦汗,開口問道:「請問,我沒有打攪到各位吧?」

    「沒有。」那混血爽利地回答道,「既然這位來賓已經開始吃喝了,我們也不要再等主人了。開飯吧,諸位,讓賓客一個人吃喝是不禮貌的。」

    「遵命,渠帥。」

    周圍的人同時答道,聲音之整齊令耐門小小地吃了一驚。這些人的行動,就像一隻精銳部隊一樣整齊。耐門不知道自己的憲兵裡有多少連隊能做到這一點。

    但他們並沒有立刻開始吃飯,而是換上了東方的語言,開始念誦一段魔法咒文一樣莫名費解的話。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成萬物,氣化三清,天人一體,三合相通……」

    「他們在飯前都要祈禱的。」梅蒂急忙解釋道。

    「祈禱……是信經嗎?」耐門皺起了眉頭。

    新教已經不太用信經了,但他還是知道這種用簡短的概括文字來傳播正統信仰的做法。

    早在精靈帝國時代的末期,正統教派就將自己的信仰編成了簡明的「信經」,供信徒進行傳播。到了正教新教分裂的時期,雙方又重新把信經翻了出來,當作區分敵我的重要武器。

    只是,「盟約」、「協約」都有自己的信經,諸神的牧師也各有一套,精靈的那太陽神信經裡面容納了「三格」、「六化」、「十二形」之類的東西,一般人連念都念不完,這些年來除了依賴信經使用神術的牧師,也沒什麼一般信徒背這些信經了。面前這幾個人看著不像神職人員,卻把信經背得這麼熟練,令耐門略有些驚訝。

    梅蒂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不懂太平語,也不懂東方普通語……」

    突然,耐門這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而另外一桌的人還在念。

    停下的時機仍然是那麼整齊劃一,簡直就像她們在等另外一桌念完一樣。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耐門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果然,就在「大吉」兩字餘音還未散去的時候,耐門所在這兩桌的人同時開口了。

    「……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以前克拉德·洛佩斯空閒時給他講過的東方歷史湧上耐門的腦海。

    「……道教的派系十分複雜,但基本可以以形成時期和地域進行劃分。留在東方帝國本土,主張和世俗皇帝妥協的是『上清』和『正一』,而主張天高於天子的激進派則被統稱為太平道。其中在精靈帝國時期叛離的派系被稱作『太平宗』,而在柯曼第二王朝時期叛離的派系被稱作『橫渠宗』。由於太平和橫渠的教義中都非常強調太平兩字,外人通常將他們統稱為『太平教』,但實際上這兩宗一個主場純粹的道教,一個主張儒道合一,實在是水火不容……」

    正當他低頭回憶的時候,這桌道民的女領袖向他開口了。

    「雖然我們同是受邀而來的賓客,但既然閣下與閣下的女伴和我們坐在一起,就是大道為我們安排的緣分。」那混血少女笑道,「雖然我們也大概猜出來了,但能請教客人您的大名嗎?」

    「耐門。耐門·索萊頓自由軍少校。」耐門的眉毛幾乎絞成一團,努力回想著自己三流的東方普通語知識,「能請教小姐您的閨名嗎?」

    這句話才一出口,周圍道民的臉色突然就都變了。

    「無道者!閨名也是你能問的嗎?」

    混血美人「咯咯」地笑了兩聲:「沒關係,不知者不罪嘛。按理說東方女性的閨名不能告訴你們這些『無道者』,但既然是英特雷督軍使、耶拿和倫尼的英雄問我,如果我不回答可能會有悖於正道。」

    耐門的臉一下紅了:「抱歉……我、我不太清楚你們的習俗。」

    「張時翼。時間之時,羽翼之翼。」

    混血的少女說出了一個英氣勃勃的名字。

    耐門沉默了一下,從記憶裡搜刮著這兩個字的來歷。

    但實在是想不起來。

    他低下頭去,雙肘撐在桌上,偷偷地握住了安妮的記憶庫,片刻後抬起頭來。

    「於時保之,子之翼也。出自『釘頑』。你是橫渠先聖的直系後代嗎?」

    這次大吃一驚的換成了那混血少女張時翼。

    「閣下讀過我們的典籍?謠傳說你是羅太尉的親傳弟子,看來是真的……」

    這時,另一個聲音在耐門背後響起。

    「幾位道友,我看這裡還有個空位,不知可否接納一名正教徒入座?」

    耐門的臉色變成青白色。他能立刻聽出這個聲音——

    那正是帝國第一公主奧莉亞·休·柯曼的聲音!

    他的額頭上開始流下冷汗。

    這次真的沒有辦法脫身了。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除非立刻有什麼事情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

    透過正對著他的火炮舷窗,一片火海映入他的眼簾。

    耐門·索萊頓眨了眨眼。

    確實是一片火海。整個西港的碼頭都在燃燒著。

    緊接著,他聽到了火炮射擊的聲音。遠處的碼頭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奔跑著。

    「敵襲!」

    不知是誰喊了出來。

    在整個第七艦隊最鬆懈——

    而且幾乎集中了相位港內所有重要家族要人的時刻——

    有人從岸上向這支艦隊開火了。

    p.s.嗯,這是bis連載第……第幾年紀念呢?別管了!總之,所有讀者新年快樂!一萬字大章節=通常起點標準的三更送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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