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一章 鐵與榮光之路(2)
    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午後mday+12斯蒂爾堡

    攻陷一個堡壘的方法有兩種。你可以選擇從外側強攻,或者從內部滲透。

    那些自認是名將的將軍們總是傾向於後者,而非硬碰硬地決戰。從內部滲透一個堡壘的方法很多很多,空降、地道、反間、冒充、傳送、隱形……那些想要留名史冊的統帥們把這些手段背得滾瓜爛熟,夢想有朝一日可以把地上最堅固的要塞變成自己的踏腳石。不過,在設計這座要塞的那個年代,最重要的攻城手段恰恰就是巷戰、魔法接近戰和內部滲透。那一代的要塞設計師不是數學家,他們是陰謀家。他們思考的不是如何阻擋敵人進入要塞,而是讓攻入要塞內的敵人無法活著離開。

    那些傢伙更像設計古代列王陵墓的地下城守護者,伊奧奈特默默地想。在他所知的斯蒂爾堡攻防史上,自外而內的攻擊只成功過一次,自內而外的攻擊一次都沒成功過。全金屬的防彈斜面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就像德蘭港外的監獄島。

    伊奧奈特回想著自己接到的命令,「真是個無謀的計劃。」

    「伊奧修士,我們可以重新啟動身上的防禦魔法和魔法器了吧?我們已經不在自由魔法區了。」他的副官萊昂修士有男人的名字,卻是名女人。在紫苜蓿修會中,所有的人都以修士互稱,穿著同樣的教士服,無論男女。

    「是的,萊昂修士。傳達吧。」

    聽到這句話,帶領他們來到斯蒂爾堡門前的自由軍上尉皺起了眉頭。「等一下,你們必須解除所有武裝,女士們。很不禮貌,請諒解。我們不敢讓那麼多全副武裝的牧師進入要塞。」

    「我們本就沒有帶任何武裝。治療、守護和愛本身就是最好的武裝。」伊奧奈特摸著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兩枚戒指回答道。他沒有糾正那名軍官的錯誤認識。他知道有很多人將這個修會視作「女騎士團」,但歷代掌管此會的紅衣都不曾糾正這個誤解,他也沒這個權力。

    紫苜蓿修會掌握著治療和生命神術,是正教最重要的修會之一,其歷史可以追溯到精靈帝國末期。有傳言說建立此修會的聖徒曾擔任過亞瑟;休;柯曼皇帝的御前首相,但所有的早期記錄在黑暗時代都遺失了,只餘下那條箴言:「所有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不應有任何差異」。修會所有的戒律都是由此箴言而起,或許也將因此箴言而終。如果他們失敗的話,恐怕修會也就剩不下什麼了。

    滿臉凶相的上尉懷疑地打量著他身後的修士們,最終他對帝國的警惕沒能戰勝男性愚蠢的本能。「你們隨意吧,埃格魯副教長很快就會來。但你們必須記住,雖然我們崇尚宗教自由,但這並不代表你們可以逼迫他人信仰你們的正教。」

    「當然,這您不必擔心。我們來這裡,純粹只是為了體現我們的善意。」萊昂修士滿面笑容地回答道。伊奧沒有告訴她真正的命令。她確實相信這是一次親善活動,以確保帝國第四軍在不久的將來可以順利通過斯蒂爾堡。

    一身淺黃色軍裝的副教長很快就來了,他帶著少校軍銜,佩著兩塊勳章和神職人員標記。

    「很高興見到你們,北方的姐妹們。你們在治療魔法上的造詣將令我們受益無窮。」副教長在胸前劃著手勢,熱情地擁抱了伊奧,「請隨我來。」

    伊奧奈特點了點頭,帶著自己的十多名屬下跟著他進入斯蒂爾堡深處。

    剛才副教長做的手勢可以分解為三個獨立的動作,這三個動作分別代表一個柯曼語字母。它們連在一起,就是「皇家安全部」。南方所有倖免於斷頭台和絞刑架的保皇黨人都通過這個部門忠於他,那是皇帝統馭世界之手。

    「一切都是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與榮光,我是領牧師埃格魯。」那名少校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不滿,「為什麼這麼急?上頭催促我在兩天內辦成此事,卻又不告訴我你們是來幹什麼。」

    伊奧苦笑起來,他同樣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命令是從教會途徑輾轉傳來的,只告訴他要見機行事。「說實話,我現在也還不知道。我想確認一下撤退路線。」

    「撤退?天吶,每次都這樣,會死人的。」埃格魯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不要想從正門殺出去,也不要考慮傳送,這裡唯一的傳送定位陣在司令塔底下。我覺得最安全的辦法是我把你們再完好無缺地帶出去,你們都有準備軍服或便服吧?」

    伊奧點了點頭:「有,但是我不習慣只準備一套方案。能帶我們去司令塔看看嗎?」

    「那地方有點敏感。一群英特雷佬帶著中央的命令,妄想進駐要塞,正在裡面和我們談判呢,附近警衛可不少。」埃格魯一拍腦袋,「啊,有了,或許我們可以去塔後面看看。」

    他們繞過交錯的建築物,鑽進狹窄的走廊,沿著台階上上下下。無數的鐵柵門懸在台階、走廊、天橋、坑道的出入口處,可能只要一個口令就會落下來,其中潛藏著無數致命的魔法。埃格魯告訴他們要繞開那些貌似正確道路的地方,更要小心路標。伊奧奈特輕聲提醒自己的副官萊昂修士,讓她牢記這裡的道路。至於陷阱,他倒並不擔心--紅衣主教破除不了的魔法陷阱屈指可數。

    「到了,伊奧修士。那就是司令塔……」

    伊奧正要抬起頭,玻璃破裂的聲音衝入他的耳膜,音源就在他頭頂正上方。他下意識後退一步,但還是有些玻璃渣和墜落物打在兜帽和披風上,粘在上面。紅衣主教隨手抹了抹,卻發現食指上的污漬是紅色的。他錯愕地低下頭去,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正橫在眼前。修士們尖叫起來。

    「諸神啊。這屍體是誰?」

    埃格魯蹲下端詳著那團血肉。辨認出那人的身份並不困難,但接受這一點很困難--他雙眼瞪大,表情突然扭曲了。「肩上軍銜還在,是中將閣下……不。不!不是我幹的!」

    警戒的士兵們很快就會聚攏過來。「我們都知道不是你幹的。」伊奧奈特忙道,「兇手是裡面的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安全部長希德的能耐。有些人在這個要塞的核心,在近兩萬名士兵的圍困中,在指揮這些人的軍官們面前,殺死了整只軍隊的司令官。無論是誰幹了這種事情,都得挑戰那些建立要塞的古人。

    伊奧奈特摸了摸右手上的兩枚白金戒指,轉動著它們,緊張地思考著。「那就是他要我們幹的事情嗎?」他有自信應付這等險境,但沒自信帶著那些修女應付。她們有著男人的名字,或許也有著男人的神力,但她們不是紅衣主教。

    「伊奧修士?」萊昂修士富有磁性的女低音提醒著他,「我們該怎麼辦?」

    伊奧奈特死死盯著頭頂上的破窗,似乎看到有個凌厲的眼神在窺伺著他和他的計劃,提醒著他這個任務的風險。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裡有過這種感覺,但不知為什麼無法回想起來。

    「那個詞叫什麼來著?似曾相識……吧?」

    在那破窗後的房間裡,人們還沒從突發事件的衝擊中恢復過來。第一個醒過神的,是來自肯格勒的轄主教。尼莫拉站起身來,將自己的聖徽輕輕按在桌上,用淳厚威嚴的聲音命令眾人。

    「無辜的羔羊們啊,放下武器!神聖的契約告訴我們,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能製造新的問題。」

    就像受到感染一樣,人們紛紛將自己的槍和佩劍放在桌上,只有像安妮、邦妮和尼古拉這樣身上已經沒有武器的人沒放。耐門的腦海中閃過一絲抗拒,但還是乖乖地把自己手中的兩把槍放在桌上。見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主教擦了擦額頭的微汗,將局面的掌控權交給了邦妮。

    「盧瑟執主教,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你剛才說……執主教?有執主教在這裡?」聽到這傳說中的榮譽教職,對方的隨軍總教長大吃一驚,險些癱軟在桌面上。

    「我就是。」邦妮壓下了心中的慌亂,站起身來,像一個真正的宗教人士那樣微微頜首。

    人們驚歎起來。他們只知道布魯托;盧瑟是政治家、銀行家,完全不知道他還有這一層身份。新教會標榜一切信徒平等,沒有龐大複雜的教會組織。教內總共只有教士、教長、轄主教三級正式教職,只有對教會做出極大貢獻者才會被得到「執主教」的名銜。某種意義上,這個頭銜在南方要比聯邦議會議長更令人尊敬。

    「對於剛才的意外,我深表遺憾。請各位冷靜下來,我們絕不能在這裡自相殘殺。」她走到窗邊,用手指撫摸著破碎的玻璃,眺望著樓下,整理著思緒。她將自己眼神中的慌亂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實際上,她並未正式收到過這個任命,也沒有身負著聖約修訂總會的任何使命,但她能理解尼莫拉的目的。靠強制命令魔法可以掌控十個人,卻絕不可能掌控一萬八千人。她必須接過這個擔子,來安撫這一萬八千名士兵。衛兵很快就會上來,而且……

    邦妮突然看到了樓下的那隊兜帽修士。

    她揉了揉眼睛,兜帽修士們還在那裡,為首的人昂著頭,似乎也看到了她。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那些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們是誰?」她嘴唇翕動著,考慮著最壞的可能性。從司令塔下面傳來很多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提醒著她時間緊迫。她忙給姐姐投去一個眼神。

    安妮點了點頭,隨手解開了耐門和尼古拉身上的命令術。尼古拉從桌上拾起手槍,立刻將對面幾名高級軍官控制住。安妮拿起自己的那把,轉過身,撂下一句話後衝出門去。

    「對方隨時都會殺上來,我去擋他們一下。」

    「等一下,你不能一個人去……」耐門咋了咋舌,起身跟在她身後也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最先驚叫起來的是室外的衛兵,似乎他們正準備進行一次突擊,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短促的交火聲和咒文就在談判的房間外面響起,沿著走廊和樓梯慢慢遠去。幾分鐘後,爆炸聲也加入了這交響樂,接著整個司令塔彷彿都微微震顫起來。

    邦妮攥緊拳頭,開始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她慢慢站起身來,調勻了呼吸,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等交火聲遠去後,她將手按在牆壁上,用指背敲擊著牆面,輕聲念誦著咒語。

    「傳達我的聲音吧,範圍內所有與此相連之物……超魔延展,共鳴(medenresonate)!」

    大範圍的共鳴魔法隨即在整個要塞的牆面上展開,每塊磚都變成了擴音器。周圍每個人都識趣地屏息靜氣,等待著她開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咳咳……能聽到嗎?這是測試。」

    邦妮用力咳嗽了兩聲,所有的牆壁都發出相同的咳嗽聲作為回應。她笑了笑,走到窗前,眺望著慌亂的斯蒂爾堡開口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革新會的盧瑟執主教。受宗教改革委員會和肯格勒政府的委派,我來到這座城市,來拯救你們,你們的信仰,你們的國家與你們自由的靈魂。」

    整個要塞都在複述著她說出的話,柔和、圓潤、充滿磁性的中性嗓音迴盪在走廊和地下道中,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繼續聽下去。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難以置信,但請聽我提幾個問題。想想看,你們有多久沒有領到過足額薪水了?從哪天開始,你們拿不到真正的金幣了?不知何時,聆聽你們告解的牧師開始語焉不詳?有多少次,擁有虔誠信仰或肯於思考的士兵遭到莫名其妙的不公正對待?過去的六個月中,統帥你們的某些軍官都幹了些什麼?回憶一下,你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呢?你們真的是在為了國家而戰呢,還是被某些人的利益和野心而操縱了?」

    一段準備好的沉默,伴隨著輕輕的呼吸聲。能聽到人們在交頭接耳,但很難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片刻後,「盧瑟執主教」的演講繼續了。

    「你們所不知道的是,在過去的六個月中,斯蒂爾堡都一直處於背叛者的陰謀籠罩下。試圖破壞我們虔誠信仰的背教者掌控了這座要塞的控制權,他們現在還潛藏在你們之中!他們想讓我們的國家回到只有舊教一種信仰,不允許人們自由思考的時代中去!幸運的是,這些背教者在南方的圖謀遭到了挫敗。但這裡的敵人仍然不知收斂,他們仍然繼續著自己的邪惡計劃!」

    「原來他打算這麼干……」聽著身邊牆壁發出的聲音,伊奧奈特;哈特曼用力敲了敲它,但聲音仍然在繼續。他轉過身,問道:「萊昂修士,你比較擅長驅散和反制。有什麼辦法打斷這個擴音魔法麼?」

    身材嬌小的萊昂快步走近牆壁,手掌泛出白光,輕輕敲了兩下牆壁。「抱歉,伊奧修士,這個恐怕驅散不了--除非我們找到施法者。」

    「哦?他自稱是執主教,我本來還以為是吹牛呢。」聽著那聲音的煽動,伊奧奈特的眉頭越皺越緊。「所有人都脫下修士袍和外衣!埃格魯副教長,距司令塔最近的連隊在哪裡?」

    埃格魯彎下腰去,察看著牆角用暗號寫成的路標。「最近的是二十三號營房,駐紮著兩個連……」

    「那我們就去。特意製造的混亂,我們不利用就太可惜了。」紫苜蓿騎士們紛紛脫下了斗篷,露出了裡面的自由軍尉官制服。「我們是從司令塔逃出來組織救援的參謀軍官們,你可以作證,埃格魯長官閣下。一切都是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與榮光。」

    紫苜蓿修士們在一片混亂中快步行進,收攬了一路上所能見到的所有衛兵。城磚振動著,繼續著他們最不想聽到的演說。

    「一百年前,同樣是在這片土地上,不同信仰的人們彼此殺戮。公正被踐踏,橫行的只有強權。我們的祖先取得了勝利,但他們並未以血還血,他們寬恕了一切不願改變傳統的人們。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只有那些最狂熱的正教徒,那些獲利最大的世襲貴族才是我們的敵人。遺憾的是,這些人並無同樣的寬容,他們用盡一切辦法,試圖讓那些血流成河的日子重現。就在此刻,那些背教者和叛國者仍然試圖控制你們。他們正在怒斥著你們,試圖讓你們遠離正確的指引。不,不要遵從他們!忘卻那些對上級的愚忠吧,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獨自思考,詢問你們內心最深處的良知!」

    邦妮知道自己在用著很危險的武器,但卻別無選擇。首先,是豎起一個共同的敵人作為靶子……

    「我看到,那些正教徒已經到了司令塔的腳下。我看到,帝國第四軍的士兵們已經渡過了奧斯河!是他們陰謀殺死了斯蒂爾堡的司令官,準備和叛徒一起接收這座要塞。這座屬於自由的要塞!這座我們的前輩們用鮮血奪取的要塞!這座像征著百年苦戰和犧牲的要塞!我們怎能將這座凝聚了自由軍光榮的要塞交給帝國?你們能容忍這一切嗎?!」

    她在這裡頓了頓,向著尼古拉輕輕揮了揮手。暗影法師會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槍對著室內的俘虜們晃動。

    大家立刻很識趣地高喊起來:「不能!」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整個要塞一起在呼喊。

    邦妮立刻接上:「是的,不能!我相信你們,我相信你們的榮譽,相信你們的意志!我看到你們站起身來,同隱藏在我們內部和外部的敵人戰鬥!無論你們是隸屬於律修會、樸修會、自省會還是協約會,無論你們是新教徒、舊教徒還是唯一神教徒,都問問自己的心!思考一下,在過去六個月當中,這些正在命令你的人做了些什麼?思考一下,他們的所作所為,真的符合自由軍的軍規,或是一個人的良知嗎?他們公正地對待你們了嗎?他們給予你應得的了嗎?思考吧!如果答案是『不』,就不要遵從他們!」

    尼古拉適時地進行了第二輪手槍威脅。「不!不能!決不能!」的喊聲比第一次還要雄壯。

    邦妮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語氣愈發激烈:「凡是試圖踐踏你們自由的人,都將會被教會逐出,被共和國政府逐出,因為他們背棄了他們的誓言。在忠誠和服從的美德之上,還有一個更高的美德,那便是你們的良心!共和國師的各位,你們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家鄉、信仰和自由才來參軍的,對吧?你們不是為了你們長官個人的野心而戰鬥的!拒絕他們的命令,繳下他們的武器!不要懼怕他們,這些叛國者的首領皮克特將軍已被處決,不會有人為此追究你們的責任!」

    在任何軍隊中,都至少有一半長官不受下屬愛戴,邦妮很確定這點。她知道在這個時代,沒有一支軍隊不是靠軍官的體罰和殘暴來維持的,也沒有一支軍隊的軍官是不貪污軍餉的。只要給這些單純士兵們足夠的大義名分,他們的行動就會混亂,不再那麼盲目地去執行命令。再之後,只需要給他們一個導火索,激起他們的熱血和自尊心……

    「在此刻,所有的敵人都聯合在一起,試圖扼殺我們的反抗。在此刻,所有的恐懼都集合在一處,試圖讓我們不戰而降。敵人在我們內部,也在我們外部!以我執主教的名義,我授權你們懲罰一切敢於抵抗這次接管的背教者和叛國者!所有忠於自由的部隊,升起你們的四色十字旗,停留在你們的崗位上,堅守你們的職責!」

    邦妮一揚手,一面巨大的四色十字旗撒出司令塔外,迎風飄揚。

    「任何人都有權處罰那些人,哪怕他們是你的頂頭上司!這個授權的等級高於軍法,高於民法,高於一切世俗的法律!今天無論你們做什麼,都會得到寬恕!倘若有誰試圖命令你們抵抗這次接管,擅自集合你們,你們要堅決反對他們!再重複一遍,忠於共和國的各部隊,服從接管,升起旗幟!」

    慢慢地,一面又一面的旗幟升起,伴隨著止不住的槍聲和吶喊聲。火光和黑煙開始在斯蒂爾堡內外浮現,看起來就像某種信號。邦妮注意到,最近的幾個兵營都沒有升起旗幟。她的手在城壁上輕輕敲擊,輕聲念出著解除擴音魔法的秘語。

    「果然和平接管是不可能的啊……希望時間還夠。」邦妮聽著槍炮聲,向歐根將軍的司令部送出求援書。

    「說得不錯呢。如果真的能靠演說和煽動解決所有問題就好了……可惜沒這麼容易解決吧。」

    聽著自己妹妹的演說,安妮探出頭向走廊盡頭的司令塔門廳望了一眼。走廊內幾道用來防禦的鐵門都放了下來,只餘下幾條僅夠一人側身穿過的縫隙,能勉強看清其中的局勢。

    幾十名士兵剛剛從司令塔外衝進來,制服了司令部衛隊。這些人在七八個軍官的率領下緊張地集合在一起,看上去正在列隊。

    「不要聽他的蠱惑!我親眼看到這些人殺死了我們的指揮官,控制了司令塔!他們是早有預謀的!」

    一名軍官大聲說教著,其他軍官則控制了所有的出入口。這隊人馬穿著各種顏色的軍裝,以黃色居多,其他顏色也不少,看起來像支拼湊起來的部隊。幾名士官端著火槍,把守著正對著他們的走廊。

    安妮低聲抱怨著:「我們在這塔裡上上下下才湊了二十多條槍,敵人倒是輕而易舉弄了一個連。他們遲遲不進攻,打算把我們堵死在這裡嗎?」

    耐門糾正道:「看軍服恐怕不止一個連。剩下的部隊大概被派去鎮壓打算響應我們的軍隊,或者更糟……」

    「去打開大門迎接帝**?這是逼著我們進攻啊。」安妮不知從哪裡摸出幾枚子彈壓進自己手槍的彈夾,對著大廳虛瞄了一下,搖搖頭又放下槍,「不行,距離太遠了,中間還有障礙物。這地方明顯被設計成肉搏用。有什麼計劃嗎?」

    耐門目測了一下那條弧形走廊的長度,猶豫了一下道:「這是唯一的道路嗎?如果能在這裡發動一次佯攻,再從大廳對面同時進攻的話應該會好很多。不過,我們還沒控制對面那半個司令塔……」

    「沒關係,這主意不錯。用我的槍,你負責組織佯攻。」金髮少女將手槍交給他,自己的雙手上泛起了魔法光芒,「我來想辦法安排主攻。」

    耐門接過銀色手槍,擺弄了一下保險,發覺槍機的結構和他所知道的大不相同。「這其實不是魔法槍吧?裡面應該是機械結構在支撐,看起來很精密。」

    「魔法不能提供太高的速度。膛線和槍身上的咒文可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產物。光靠特殊子彈來對抗魔法防禦,威力畢竟還是不夠的。」

    安妮從他身邊退開幾步,用右手食指按住耳垂,低聲說著些什麼。她的嘴唇動得又快又急,耐門知道這是一種中等難度的秘密聯絡魔法。他也能猜出她在聯絡誰。很快,司令塔門外傳來的爆炸聲和敵人軍官的吼聲證實了他的猜測。

    「敵人在從塔上投擲手榴彈和燃水!去拖拋射炮過來!」

    十幾個人跑出門去,一陣槍聲和爆炸聲後又退回來。耐門和安妮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

    「我想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那就動手吧?」

    耐門悄悄地擠過第一道鐵門,瞄準第二道鐵門,扣動了「滅法者」的扳機。突如其來的巨大後坐力讓他退後了三步,撞在第一道鐵門上才停下來。「滅法者」的子彈威力遠遠超乎他的想像:它連續穿透了剩下的三道鐵門,在每扇門上都留下了巨大的錐形空洞。人們的視野開闊起來。耐門臥倒在地,高聲命令道:「齊射!」

    所有的士兵都舉起槍來,透過空洞向大廳射擊。安妮更是以超乎想像的速度連彈出十幾枚魔法飛彈,那數量看起來就像有一個連隊的魔法師在提供支援。把守走廊正面的士官眨眼間就倒下了三名,其餘士兵也有十多人被這暴雨般的攻擊打倒。

    從走廊另一端傳來堅定的命令聲。這不是剛才那個演說的人,這個聲音有力得多,它甚至壓倒了槍聲。「敵人火力強悍,啟動通道內的陷阱阻擋!」

    通道內的魔法陷阱應聲發動。觸發鋼絲線被拉斷了,在鐵門之間突然出現了火焰之牆。這些火牆持續燃燒著,阻擋了雙方的攻擊和視野。耐門連滾帶爬地逃出走廊,幾根觸發線的殘骸劃破了他的軍服。

    「陷阱太厲害了,這條路恐怕不行,安妮!」

    「沒關係,我還怕他們沒有複雜陷阱呢。有沒有什麼夠長的工具?木棒、鐵棒、長矛都行……」安妮環顧四周,在剛剛趕來的衛隊手上發現了她要的東西,劈手奪了過來,「啊,這個也成。」

    「你要拿它幹什麼?」見到安妮手中拿的東西,耐門愣了一下,「那個很重要……」

    安妮將那東西交到左手上,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她站到走廊側面,比劃著通道的寬度,滿意地點了點頭。

    「果然,為了架設陷阱,這裡都是後封上的,沒有金屬也沒有反魔法結構呢。面前的堅石啊,變回其原本的形狀……」念完咒語,她的右手,在牆壁上重重的一擊。「液化(liquef」

    這個五段魔法本身的難度不算很高,但很少有人能讓要塞般巨大的物體液化。她在牆壁上硬開出了一條道路,一條由泥封死的道路。

    安妮將左手拿著的東西平舉起來,右腳尖輕輕點地,又念了另外兩個咒語。

    「風啊,翱翔吧……漂浮(lev旗幟,飄揚吧……活化e)!」

    少女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正對著那不算寬敞的入口。

    就像一陣風般,安妮;塞菲爾少尉的身影從這條人工造出、只有她才能通過的走廊中吹了過去。

    她雙手執著的是共和國師的戰旗「四色」,這面色彩斑斕的旗幟自行快速舞動著,看起來就像正準備突擊的空騎士。

    整面承重牆的二分之一液化了,這些液體混合著剩下千萬斤的泥沙一同衝出,吸引了所有第一師士兵的注意力。

    紫色和紅色的魔法飛彈就像雨點一樣落下,夾雜在沉重泥沙的衝擊之中,打穿了守軍軍官們的魔法護盾,將他們臨時組織起來的指揮系統敲得粉碎。紅色的身影自泥沙中降臨,就如會帶來噩夢的天使--雖然髒了一些。

    失去了法師主人的控制命令,走廊裡陷阱的燃燒也停止了,耐門和趕上來的其他士兵急忙跟了過去。

    他們看到門廳內積著半人多高的厚泥,角落裡面還堆著一座泥沙山。幾乎所有的士兵都丟失了自己的武器,喪失了抵抗能力。安妮的金髮和紅色軍裝全都被灰黑色的泥水染過一遍,她扶著被血和泥沾滿的「四色」戰旗,傲立在泥沙山的頂端。

    或許是錯覺吧,但耐門確實覺得此刻的安妮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那是只有安妮;賽菲爾才能做到的作戰方式。她始終沖在隊伍的最前面,用所有人預料以外的方法打破防禦,將損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事實上她只在那裡停留了一剎那,但耐門總覺得那身影在那裡停留了很久很久。

    見耐門他們趕來,安妮抹掉唇邊的污泥,大聲喊道:「小心腳下,把昏倒在泥水裡面的俘虜先拉起來再說……」

    但她沒能說完這句話。有人已經隱藏了很久,只等著她開口說話、無法吟誦咒語的這一刻。

    「盟約仲裁者,血線形態!」

    是之前那個堅定的聲音。早已埋伏好的無數銀色金屬線從泥山中躍起,從四面八方斬向安妮。

    「安妮!」耐門驚呼出聲,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血肉模糊的結局。他知道切斬線這種罕見的武器,這種容易隱藏的武器是刺客的最愛。只要一根切斬線,就可以割斷人類脆弱的喉嚨--而斬向安妮的這些切斬線密集到可以反射火光!

    「鏗」地一聲巨響傳來,人們目瞪口呆。

    所有的金屬線都停在了安妮皮膚外側,沒能將她斬成兩段。她的身體被這些銀線纏繞起來,變成了人形的銀繭。她的雙臂都被困在這銀繭中,動彈不得,能用的魔法無形間少了許多。

    「鋼化皮膚?觸發魔法?真可惜,我們是敵人……」

    操縱著銀線的伊奧奈特;哈特曼從泥水中站起身來,他兩手食指上的戒指連接著那些銀線。他毫不猶豫地一抖手腕,銀色的電光順著銀線延伸過去。安妮悶哼一聲,竭盡全力與這道電光對抗著。

    「新大陸的首席主教?!他是帝國人!」耐門想不起這人的名字,卻記得他的身份,他毫不猶豫地舉槍向他射擊。

    剛剛見識過這子彈威力的伊奧奈特不敢大意,雙拳緊握,低喝一聲,渾身肌肉隆起。很難想像,他那又高又瘦的身體中隱藏著如此磅礡的力量。

    「不要小看神的恩典!這一次的對決,是你們輸了!」紅衣主教大喝道,兩手用力向外一扯,「別以為靠鋼化皮膚就能擋住仲裁者!」

    在這無可抵禦的力道之下,所有的金屬線都被扯了回來,在他身前構成一道密密的弧形網,攔下了耐門的所有子彈。在攔下所有子彈之後,那些沾滿泥和血的金屬線重新被拉直,回到了伊奧的食指之間。

    耐門猛然間意識到那些被拉直的血線意味著什麼。那道銀色電光只是誘餌,誘使對方去對抗麻痺的誘餌。真正致命的攻擊仍然是在銀線本身上--

    和他們幾乎一樣的間接策略。高級法師之間的對決不是數字遊戲,而是反應、技巧和技巧的比拚。

    「不……不可能。塞菲爾少尉?安妮!!」

    沒有回應。任何人被上萬條金屬線切割成肉泥後都不可能有回應。泥山的頂端已經被鮮血浸透,那些血和屍體的殘骸已經混進了泥裡,無法區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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