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起眼的少年靠在鎦金的門柱上,半閉著眼睛,數著從面前通過的女性人數,以此來計算時間。
年輕女孩和貴婦們在「純金」的台階上出出入入,每個人都對他側目而視。索萊頓感到有些不自在,開始做集中精神--放鬆精神--集中精神的基本功訓練。
還好,黛妮卡並沒有磨蹭很久。大概在少年的眼睛剛剛開始對美女感到麻木的時候,梳著馬尾的棕髮少女就出現在了純金的門外。就女士的標準而言,速度已經是很快的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索萊頓。有急事嗎?」黛妮卡;洛佩斯現在所用的措辭十分優雅而有禮貌,完全符合她將軍小姐的身份。
--換句話說,就是和平常的她很不一樣,索萊頓想。大約是因為有朋友在附近的關係吧?說到黛妮卡的死黨的話……
少年將目光投向青梅竹馬少女的背後。果然不出他所料……是那個挾持女。他悄悄把目光挪回黛妮卡的身上,故意無視另一個人的存在。
「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笑著對黛妮卡說,「聖格蕾絲福利院不用搬遷了!」
聽到這個消息,少女的臉上立刻也綻開笑容:「修女成功說服轄主教了嗎?太棒了!」
索萊頓糾正道:「確切地說,不是說服,而是花錢買下了。以後,福利院就是老師和修女共同的產業了。」
黛妮卡也同樣吃了一驚:「買下了?原來老師這麼富裕嗎?多少錢?」
「8萬鎊,因為最近生意不錯。今晚我們要慶祝,所以早點回去吧。」索萊頓瞟了一眼旁邊的挾持女,把原本準備說的讚美「純金」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他很清楚的知道,在那金髮少女溫柔美麗的面孔下面,潛藏著的是隨時都會翻臉的暴龍。不是像黛妮卡那樣的野蠻,而是真正毫無顧忌的……該說危險吧?黛妮卡可不會隨便將匕首架在別人的脖子上。
「那還真是要感謝你們啊,安妮。全蒙你們的幫助,我們才能免於搬遷之禍的。」可惜的是,不瞭解內情的黛妮卡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用心。
「不客氣……不過,某個人似乎想刻意躲避、忽略我的存在呢。」安妮;塞菲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過,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少年感到了自尊心受挫:「說起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索萊頓。」確實沒有存在感的少年加重了語氣回答。
「算下來,這是我們的第三次交談吧?」
在少年的眼中,她的目光就像刀--徑直剖開了他的想法。確實,雖然兩家店舖就緊挨著,但兩人卻只交談過三次。索萊頓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躲避她。
索萊頓悄悄挪開了目光,搪塞著:「呃……可能吧,我沒什麼印象了。」
倒是黛妮卡感到了吃驚:「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只跟她交談過三次?安妮和邦妮還經常到我們福利院去玩啊……你都不在麼?」
少年勉強地回答:「大約是命運的捉弄吧。」
「嗯,確實--是命運--的捉弄--呢。」
安妮的聲音拖長了,索萊頓留意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諷刺的目光。不……不光是諷刺,而是更複雜的東西,就好像他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樣。
那是……三分的嘲弄、三分的諷刺,還有四分的……四分的擔憂?為什麼會有擔憂?
面前的少女,似乎有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目光。
在他看著她的的時候,她也在看著他。
安妮;塞菲爾端詳著面前的少年,調動著遙遠的記憶。本來就是令人難以記住的面孔,再加上許久沒見過,更是印象淡漠了。但是,她還記得那枚特意打在刀柄上的子彈。
「說起來,你今年多少歲?和黛妮卡同年嗎?」安妮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她想要確認一下。
「是啊,怎麼了?」索萊頓有點詫異地回答,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那就是18歲啊。」她若有所思地用富穿透力的綠色眼瞳打量著他--無論怎麼看,黛妮卡;洛佩斯的青梅竹馬也是個不起眼、低調、缺乏令人過目難忘特點的少年。安妮能夠看出,這兩人雖然不像愛情小說裡面那樣如膠似漆,但也不是毫無情意。
「應該不可能是吧。」
許久,她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笑了笑,否定了自己無謂的猜測。她淡然地轉過身,向店裡走去:「算了,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趕緊回去吧。」
「明天見,安妮!別忘了我額外訂做的那兩套內衣!」黛妮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放心吧。」安妮回過頭狡猾地一笑,「還有,今晚千萬不要亂跑哦!兩個人好好地呆在家裡就行了。」
雖然話的內容聽起來有些輕浮,但她的用意卻十分認真而嚴肅。安妮;塞菲爾希望,她在這個時代的朋友們都能躲過政變的烈焰。
「安妮!你在說什麼啊!我和他又不是那種關係!」聽到安妮的話,黛妮卡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從地下撿起一枚小石子,向安妮丟來。
金髮少女的後腦勺被擊中,轉過頭,衝著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躲進店內。
「別鬧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好了。去夕照怎麼樣?我請客……」大約是索萊頓將黛妮卡勸走了。
目送著那一對兒消失在人群之中後,安妮才覺得自己恢復了正常。
不知為什麼,和黛妮卡相處的時候,安妮就會有回到了高中時代的錯覺。那時的她總是無憂無慮,覺得還有無盡的青春可以揮灑,有無數的未來可以期待--就像現在的黛妮卡。
「反正政變一晚上就可以解決,應該危險不大吧?」沒有仔細看過地圖的姐姐這麼想著,回到了經理室。
見她回來,邦妮從書桌邊站起身:「賬目整理完了。只剩四個小時了,在此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做……」
「只剩四個小時了?什麼意思?」安妮問。
「根據我們的歷史,在日落之前,政變軍會佔領警察總部和議會大樓。」褐髮少女將一些關鍵性的資料和樣品收進自己的魔法手袋中,「我們該開始做準備了。」
「對了,你是不是已經偷偷把消息放給克拉德;洛佩斯了?」安妮突然問。
「一切都是為了穩妥起見。畢竟,我們不知道我們已經造成了多大的變數。」
「夕照」在中午時分比較繁忙,但過了兩點之後就不再繁忙了。如果是在更靠南的共和國裡面,這個時間會被稱作「下午茶時間」。
「牛排,五分熟,一杯黑標葡萄酒。」熟練地點了自己的份額後,索萊頓將菜單遞給了坐在對面的少女。
棕髮少女接了過去,沒有多看,直接點了單。「牛排,八分熟,水果沙拉,一杯冰奶昔。」
「好的。」侍者記下單子後離開。在等待食物上桌的時間裡面,少年和少女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你經常來這裡嗎?點菜很熟練呢。」索萊頓問。
「跟克拉德來過兩次。」黛妮卡回答,「你呢?你點得也很熟練啊。」
「以前來過幾次吧。」一談到這個話題,索萊頓就下意識地回想起脖子上的匕首和匕首的主人。還有匕首主人的胸部--見面的時候只是覺得尷尬,但回想起來,背後的觸感還是不錯的……
在少年沉浸於青春特有的幻想的時候,侍者已經端著盤子上來了。兩塊上好的牛排,泛著微微的血色,引得人食慾大動。
「說起來,今天怎麼想起請我吃飯了?」黛妮卡拿起餐刀,努力地鋸著那塊牛排。
「因為今天老師發善心,賺了些外快。」五分熟的牛排,裡面基本上就是生的,可以品嚐出上等牛肉特有的鮮味。
「我們兩個好像好久沒有在外面吃飯了。上次好像還是前年吧?」黛妮卡回想著。
「在我們在倫尼街頭混的時候,曾經常常一起吃飯……」索萊頓狼吞虎嚥般地吃完了牛排,擦了擦嘴,「直到我們撿回了耐門老師。」
「『撿』這個詞用得真貼切,他那時候完全就是江湖騙子的樣子……誰知道他竟然真是從北方逃來的法師啊。」
「一眨眼也有六年了……」索萊頓品著酒,歎了口氣。「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快該可以開業了?」
聽到這句話,黛妮卡「撲哧」一笑:「這個麼……魔法並不只取決於天賦。只要你努力,總可以提高自己境界的。」
「我說的不是魔法,而是服裝店。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做裁縫或者設計師……魔法之途,我是快死心了。或許我真的沒有天分吧。」少年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塊碰擊杯壁,發出輕微的「啪啪」聲。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如果不開業,就無法自立。不能自立,他就不可能有機會向將軍的女兒求婚……
「怎麼可以這麼說呢?」黛妮卡反駁道,「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獲得回報啊!」
「哈欠……」「懶惰的索萊頓」搖了搖頭,「我已經看到了我在魔法之路上的盡頭了。一眨眼已經六年了。魔法就好像音樂、繪畫、寫作,努力的人到處都是,但他們幾乎都不能得到回報。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黛妮卡的臉色冷了下來:「你今天請我吃飯,就是想說這些喪氣話嗎?」
「沒、沒有。」索萊頓急忙轉換話題,「你還要點些別的東西嗎?」
「不必了,你也實在沒什麼錢,下次我去宰克拉德好了。結帳,回家吧?」
黛妮卡的話出於無心,但聽在索萊頓的耳中,卻無異於委婉的責備--最狠的責備莫過於揭示事實。他確實窮困、懶惰、沒有天分,完全不能和將軍的財勢相提並論……少年有些苦悶地將手中的黑標一飲而盡。
「服務員,結帳……」他舉起手來,彈了一下指。
「小姐,一樽皇家黑標!」旁邊的桌子截下了他所喊的服務員。少年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去,本想強調一下先來後到--就在他看到那桌人的一瞬間,這個念頭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很明顯,那是一隊冒險者。他們點的菜比他所點的要多得多,豪華的多,桌上還擺著價值250磅的5樽皇家黑標。為首的人看起來是個年輕的騎士,身上穿著做工精良的鎖甲,花紋毫無疑問是魔法的加持。他身旁的女伴是個很漂亮的黑髮美女,從她的服飾可以辨別出是穆絲卡的信徒。這支隊伍還包括一個體格魁梧的中年男子,可能是戰士;最後一個是個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腰間掛著匕首。
冒險者都很有錢,而且他們好像正好缺一個法師……一個大膽的提案掃過心灰意冷的索萊頓心頭,但隨即又被他自己否決。
那實在是個太危險的工作,否則倒也算是魔法師的一條好出路。追求穩妥的少年,從未把這職業列入自己的考量過--畢竟,整個文明世界也沒幾個出名的、有地位的冒險者。絕大多數的魔法師冒險者,都在自己第一次的冒險中丟掉了性命。
「結帳。」他無精打采地又彈了一次指,付清了16鎊的飯錢,和黛妮卡一同走出門去。
「回家吧!」少女伸了個懶腰,「老爹該走了吧?」
「你先回去吧,」索萊頓說,「我得去買點吃的和慶祝用的東西。」
「一定要趕上慶祝會啊!」黛妮卡叮囑道。
「放心吧。」索萊頓數了數口袋裡面最後幾個金幣,硬著頭皮回答。必須要去找最便宜的集市了,恐怕還得等到散場……他想。
他所不知道的是,這本會是他和黛妮卡;洛佩斯所見到的最後一面……
……僅僅是本應如此而已。因為,有蝴蝶正在扇動翅膀。
最高警監傑米特;魯德爾今天總是感到不安。毫無來由的不安。
按理說,今天是很平靜的一天。沒有重大案件發生,也沒有發生罷工或者遊行之類的棘手事務。偏偏在這樣一個和平的日子裡面,最高警監感到發自內心深處的不安。
他從書桌裡面拿出了一束乾草,虔誠地拿在手裡,開始念誦咒語。他要向自己所信仰的神要求神喻,能夠解釋自己不安的神喻。
在咒語的力量下,乾草開始緩慢移動,並最終構成了四個奇特的圖形。
魯德爾一個一個看過去,緊張地盯著那些神聖的乾草棍組成的圖形,揣摩其中的意思。
「第一個詞是……軍隊。軍隊代表著鎮壓和統治,它出現在首位象徵著力量的交替。」
「第二個詞是……行動。行動代表著決心和意志,出現在次位代表重大事件的發生。」
「第三個詞是……變革。變革代表著新的時代開始或者極重要的轉折點……」
「第四個詞是……危險。危險代表著死亡和戰爭……」
這代表了什麼?軍隊,行動,變革,危險。這四個神喻要告訴我什麼?
傑米特;魯德爾緊張地想著,頭上開始冒汗。不管怎樣,這肯定不是一個好的神喻。政變?軍事陰謀?北方入侵?市民革命?
「有準備總是好過沒有準備」,這是他所篤信的信條之一。最高警監從書桌旁邊站起身來,拉了拉鈴,想要叫秘書過來。他決意,要所有警察部隊都進入警戒狀態--即便受到議會的問責,他也要做好準備。
沒有反應。最高警監有點惱怒,又按了一遍,在心裡發誓要給這個該死的秘書好看。
這時,鐘聲鐺、鐺地敲了三下。隨著鐘聲,門靜靜地打開了。
魯德爾的秘書出現在門口。
「怎麼這麼慢!」最高警監生氣地責問道。
「抱歉……有個人要見你,閣下。」秘書結結巴巴地回答。
「怎麼不通報?!你在搞什麼!」
「抱歉,是我要他不通報的。魯德爾先生,你應該感到榮幸。現在,在你的眼前,就擺著得到自由勳章的絕好機會。」那人隨即走進了房間。在他的肩章上,有兩枚金色星形裝飾,外加一個銀色的十字形標誌。
「你……是誰?」魯德爾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政變嗎?
「我是第三獨立炮兵團司令官,克拉德;洛佩斯臨時中將。目前,首都圈兩百公里內,唯一忠於聯省政府的軍人。」克拉德笑了笑,「我是來阻止政變的。」
「誰要政變?!」最高警監有些驚訝地問。「那可是叛國罪啊!是死罪!」
「如果政變成功了,就不是。政變者是……」克拉德的聲音如往常一樣冷漠,內容的每個字聽起來卻都像具有魔力的「真言」,「自由軍參謀會議主席,戈瓦爾元帥。他控制了首都特別軍區衛戍部隊,以及直轄師第10師『倫尼』。」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先發制人。」中將命令道,「立刻將所有警察部隊動員起來。衛戍部隊司令迪考;萊姆達一定已經開始準備動員部隊了--我們要打他個措手不及。我不想看到倫尼陷入火海,因為我的女兒也在這座城市裡面。」
「遵命。」傑米特;魯德爾反射性地回答。面前這個男子的命令,擁有一種強制別人遵從的力量。
(1665年12月7日下午5點45分,所有的警察部隊都被駐紮在城內的倫尼衛戍軍解除了武裝,整座城市都被政變軍人控制了……)
歷史本該是這樣發展的,但卻發生了小小的偏差。
3天前,將所有人手都集中在環堡周圍的赫爾;特德伍德準確地取得了政變的時間和計劃。只要知曉目標,少校就確實是個情報的天才;他所缺乏的,只是足夠數量的下屬而已。
於是,1665年12月7日下午3點15分,倫尼警察部隊緊急動員。實際指揮他們的,是自由軍的臨時中將、西唐的討虜將軍、大華帝國的遊俠、在東方的外號為「算無遺策」的男子,克拉德;洛佩斯。
他要在迪考;萊姆達動手之前鎮壓這次政變。
「他們的目標是議會大樓,我們的目標是環堡,先到者先得。願諸君為捍衛自由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