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賊 卷一 第121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四)
    典滿等人在房間裡待了一會兒,便紛紛告辭離去。

    其實,大家都很累。無論是參戰的典滿王買,還是前去陳留請求救兵的許儀,基本上都沒有休息過。只不過曹朋一直沒有甦醒,也使得眾人憂心忡仲,無法休息,一直堅持到現在。

    如今,曹朋醒了!

    大家懸在嗓子眼裡的心,也隨之落了下去。

    這一放鬆,隨即就是困意湧來。典滿許儀說話的時候,就不停打哈欠,打得曹朋也一個勁兒犯困。

    「虎頭哥,你也去歇著吧!」

    「我再陪你一會兒。」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沒什麼大礙。你和五哥都是一夜沒睡,別在撐著了!我想,咱們很快就會動身,你們趕快養好精神。你們早一些養好精神,咱們早一點啟程。」

    王買又堅持了一會兒,最終實在是熬不住,只好回去歇息。

    不過鄧范沒有走,在房間裡陪著曹朋。

    「五哥……」

    不等曹朋開口,鄧范就阻止了他。

    「阿福,你們出生入死的,還受了傷。我卻留在這邊,寸功未立。我知道,我武藝不到家,沒有大用處。可在這裡照看你一下,還是可以的……你若再囉嗦,就是不把我當作兄弟。」

    「好吧好吧,那我不催你。」

    鄧范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曹朋也不好再趕他。

    這時候,鄧稷帶著醫生給曹朋把脈。這醫生還是前天晚上胡華拉過來的醫生,一直就留在高陽亭亭驛。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看亭驛裡守衛森嚴,並且不斷有官軍進出,這醫生也知道,一定發生了大事。不過,他沒有去問。有時候,糊徐一點,才是聰明的做法。

    給曹朋號了脈,醫生又吩咐一番,開了一張方子。

    其實,說他醫術很高明?

    未免有些過譽……高陽亭這種小地方,也不可能有什麼醫術高明的郎中。只不過是診治一些普通的病症,似曹朋這種內傷,還真不是他能解決。故而開得方子,也是補氣養身的方子。

    曹朋清楚自己的傷勢!

    主要還是被雷緒那一腳,傷了內腑。

    這種傷勢,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治好,補氣養身,倒也算是對症下藥。

    剩下的,就是自身的調養。曹朋估摸了一下,雷緒這一腳,他至少也要半個月才能恢復。

    不過,也沒什麼事情,曹朋也不著急。

    和鄧范閒聊一陣,曹朋從枕頭旁邊拿起匣子,輕輕打開。

    「嘶……」

    曹朋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

    怪不得這匣子沉甸甸的,裡面擺放著十鎰馬蹄金。

    除此之外,還有一副白絹,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字體,寫信的人應該有一定的學識和修養。字是當下極為流行的飛白書!這飛白書,是一種很特殊的書法,起源於東漢末年的學者名士,蔡邕。

    相傳東漢靈帝時,修飾鴻都門的匠人用刷白粉的掃帚寫字,被蔡邕看到,便創出了飛白書。

    這種書法,筆畫中絲絲露白,好像枯筆所寫,給人以飛動之感。

    所以,書法一出現,便為許多人所推崇。包括鄧稷對這種飛白書也很欣賞,時時在家練習。

    曹朋的書法很普通,不過因為見鄧稷練過,故而印象深刻。

    能寫出如此出色的飛白書,這寫書人恐怕也非等閒之輩……

    「阿福,上面寫的什麼?」

    鄧稷在一旁問道。

    曹朋認真看完,把白絹遞給了鄧稷。

    信是一個名叫『成』的人所書,但是並沒有留下姓氏。

    他邀請雷緒做一番大事業,並且可以保證,雷緒等人的安全。如果雷緒願意,可以派人到盱眙和他聯繫。並且還說,他會在盱眙留下人,等候雷緒的到來。此外,還留了一個聯繫方式,說是盱眙有一座雲山米行,雷緒只要派人過去,言持金求糧,米行裡就會有人接待。

    總體而言,這就是一封招攬信。

    內容寫的是神神秘秘,留下的信息並不算太多。

    除了知道寫信的人是一個名叫『成』的人外,就是盱眙的雲山米行作為線索。

    盱眙,也是廣陵郡治下的一座縣城。

    不是說,是薛州招攬雷緒嗎?為何又出來了一個『成』。

    鄧稷看完之後,問曹朋道:「阿福,你才何計?」

    「我?」曹朋搖搖頭,「一腦袋的糨糊,現在還真不是太明白。薛州的事情尚不太清楚,如個又蹦出來這麼一個『成』,我是真有些糊塗了。姐夫,你說會不會這個『成』,就是薛州的靠山呢?」

    鄧稷想了想,苦笑道:「我也說不清楚。」

    「那……咱們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也好!」

    身不在海西,也不清楚海西的狀況,所有的一切,都是憑空猜想。

    無論是曹朋還是鄧稷,此刻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更不用說,做出一個詳細的計劃來……

    「對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你說呢?」

    「夏侯將軍肯定要過來,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多一番周旋。」

    「我覺得,這件事最好別太張揚了。」

    「為什麼?」

    「雷緒這件事,原本就是一個偶然。若弄的太張揚了,咱們這一路東去,少不得會有麻煩。

    雷緒是薛州極力招攬的對象,卻死在你我手裡。

    如果傳出去,只怕會令薛州警覺,甚至不等咱們在海西站穩腳跟,便動手除掉咱們。咱們現在,並不需要這個名聲,說不定會弄巧成拙。我覺得,咱們現在應該是悄悄的去,悄悄做事……而且,夏侯候淵也未必願意張揚。畢竟陳留郡是他的治下,出這麼一樁子事,臉面無光啊。」

    鄧稷想了想,覺得曹朋說的也很在理。

    於是他點點頭,把白絹和馬蹄金放好,交給曹朋保管。

    「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和濮陽先生,再商議一番。」

    曹朋點了點頭,有些疲乏的靠在榻上。

    鄧稷走之後,他閉上眼睛,思索著白絹上的內容。

    雷緒-薛州-陳登……

    這原本是一條非常清晰的脈絡,突然間因為這個『成』的出現,而變得混亂起來。還有,小五早先曾說,雷成還提起過一個『魯美』。這魯美又是誰?和薛州、陳登又有什麼關係?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在曹朋腦海中不斷浮現,漸慚糾纏在一起,越發的混亂起來。

    盱眙!

    曹朋睜開眼晴。

    海西-盱眙?

    這二者間,又有什麼聯繫呢?

    午後,夏侯淵派人過來,說是要在雍丘宴請鄧稷等人。

    而鄧稷在聽從了曹朋的勸說,又和濮陽闓商議了一番之後,已準備動身,前往海西縣。

    夏侯淵的請柬送到,讓鄧稷有些為難。

    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參加什麼酒宴。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夏侯淵。

    按道理,夏侯淵宴請他一個小小的海西令,給足了他面子。但如果他一旦出席酒宴,勢必會造成諸多麻煩。

    去,還是不去?

    鄧稷感到有些為難了……

    天將擦黑,雍丘縣衙裡、燈火通明。

    酒宴已經擺好,夏侯淵穿戴整齊,坐在大廳中,等候鄧稷一行人的到來。

    在夏侯淵的下首處,是隨行的將領、以及雍丘縣的官員。而上首一排酒席,則空蕩蕩,不見一個人。

    「父親,這鄧叔孫,也忒無禮!」

    一個少年坐在下首,不滿的說道。

    「仲權,閉嘴。」

    夏侯淵嚴厲的喝道,少年頓時閉上了嘴巴。

    這少年,就是夏侯淵的次子,名叫夏侯霸,年十六歲。

    因夏侯淵長子夏侯衡已經成親,算是自立門戶,故而夏侯霸便一直跟隨在夏侯淵的身邊。

    聽夏侯淵的斥責,夏侯霸雖然閉上了嘴巴,還是微微一撇嘴。

    說實話,他對鄧稷等人並無太多好感,甚至說還有些厭煩的成分在裡面。

    原因嘛,還要從曹真等人在許都結義金蘭說起。夏侯霸一直自恃甚高,加之也的確是有本事,所以有些驕傲。同齡人中,除了曹昂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裡。這其中,甚至也包括了曹丕在內……

    原本在許都,夏侯霸屬於那種拔尖兒的人。

    可由於曹真等人結拜,小八義之名迅速傳播,一下子壓了夏侯霸一頭,心裡自然不太服氣。

    加之這次討伐雷緒,說起來也是夏侯淵的失職。

    不管夏侯淵在陳留任職多久,也不管那雷緒在陳留潛伙了多久,總之夏侯淵是沒有覺察到!

    清點雷緒等人劫掠的物資,夏侯淵也有些吃驚。

    只那百十匹戰馬,分明是來自於不同地方。從馬上的烙印來看,大都是從陳留過往通行的客商所有。這也說明,雷緒可是做了不少大案。而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夏侯淵都未能察覺到,就算說破了天,夏侯淵也不佔道理。這也讓夏侯霸看鄧稷等人,更有些不太順眼了。

    你說你們好端端的,去海西赴任就是。

    偏偏多管閒事,豈不是擺明了要打他父子的臉嗎?

    所以,當夏侯淵決意在雍丘宴請鄧稷等人的時候,夏侯霸就有點不太樂意。

    而個天色已晚,自己這麼多人在這裡等候鄧稷那幫人,鄧稷卻遲遲沒有出現,夏侯霸可就有點壓不住火。

    不過,夏候淵既然開口了,夏侯霸也沒有辦法。

    但心裡面已拿定了主意,等鄧稷那幫人過來以後,一定要找個由頭,好好的羞辱他們一番。

    這主意拿定,夏侯霸倒是輕鬆了不少。

    於是和身邊的幾員將領,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天色也越來越晚。

    夏侯淵等的也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剛要往外走,就聽門外才軍士稟報:「將軍,府衙外有高陽亭亭長胡華,說是奉了海西令之名,有書信送來。」

    「嗯?」

    夏侯淵臉色一沉,旋即道:「讓他進來!」

    「父親,鄧稷這些人,真是太無禮。您好心好意宴請他們,結果他們卻讓個高陽亭亭長過來,算哪門子道理?」

    「仲權,你且住嘴。」

    夏侯淵心裡也有些不高興。

    那張猶如刀削斧劈般,稜角分明的面龐,微微抽搐了一下。

    可他還是壓住了火氣,厲聲制止了夏侯霸。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白髮老者,手持竹杖,顫巍巍走進了府衙。

    當一雙雙凌厲的目光凝視在胡華的身上時,胡華也不由得直哆嗦,一進門便匍匐在地,顫聲道:「高陽亭亭長胡華,叩見夏侯將軍。」

    本來,夏侯淵心裡很不舒服。

    就像夏侯霸所說的那樣,你一個小小的海西令,雖然幫我平定了盜匪,也不該如此拿捏架子。

    他準備發作一通,可是看胡華那模樣,到了嘴邊的斥責言語,又嚥了回去。

    「胡亭長,你先起來。」

    「小老兒遵命!」

    待胡華站起來以後,夏侯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胡亭長,鄧海西他們,為何沒有過來?」

    胡華連忙說:「鄧海西說,他們要趕往海西,己經耽擱了行程。所以在天黑前,便動身了。」

    「什麼?」

    夏侯淵眼晴一瞪,「他們走了?」

    「是!」胡華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副白絹,「鄧海西還托付小吏,將此書信,奉與將軍。」

    夏侯霸起身,大步走過去,從胡華手裡一把奪過了白絹。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他讀了兩句,不由得愣住了。

    「這又是什麼東西?」

    夏侯淵一蹙眉,走上前從夏侯霸手裡接過白絹。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這是一首五言詩,而且屬於樂府題材的五言詩。白絹上的字跡,看上去有些呆板。方方正正,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說不上好,也算不得太壞,中等偏下的水準。不過這詩詞卻……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贏。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輕。」

    夏侯淵拿著白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白絹上的《俠客行》,無疑是出自於曹朋之手。

    有漢以來,正是一個任俠流行的時代。無論是曹操還是夏侯淵,少年時也都曾醉心於此。

    趙客縵胡櫻,吳鉤霜雪明……

    此二十宇,今夏喉淵不由得想起當年為遊俠兒時的景象。

    那種氣勢,那種精神,今夏侯淵至今回想起來,猶似歷歷在目,栩栩如生。

    而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則又是曹朋向夏侯淵表明了心跡:我們之所以插手這件事,並不是圖名利,也不是為求富貴。

    尚義,重喏,在東漢末年,無疑是一種極為高尚的品質。

    夏侯淵不由得想起了《金蘭譜》:毋以名利而傾軋,毋以才德而驕矜。

    小八義之初,只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扶天下,安黎民。而今,曹朋他們也正在如此做……

    陳留是什麼地方?

    也就是當年的『大梁』所在。

    想當年,朱亥、候羸兩壯士竊符救趙,奪晉鄙軍,是天下楷棋。

    在這兩位壯士面前,我們所做的這些事情,又有什麼值得稱讚?慷慨成素霓,嘯吒起清風。我們只是希望能做出一番事業,而不是像那個楊雄做《太玄經》一樣,窮經皓首,與社稷何異?

    「父親,你怎麼了?」

    夏侯霸見夏侯淵一直沒有說話,拿著白絹呆呆發愣,忍不住上前輕聲詢問。

    夏侯淵突然笑了!

    他長出一口氣,「卻是被小兒小覷了!」

    說著,他問道:「胡華,這首詩,可是鄧叔孫所做?」

    「呃……非也!」

    「那是何人手筆?」

    「此鄧海西妻弟,曹朋所書。」

    「曹朋?」

    夏侯霸扭頭,向胡華看去,「就是小八義之曹朋?」

    「呃……這個小吏也不清楚。不過曹公子喚典公子為三哥,喚許公子為二哥,應該就是吧。」

    小八義之名,僅限於許都流傳。

    不管曹真這些人是什麼出身,畢竟年紀擺放在那裡。

    所以,很多人都認為這只是少年所為。就連小八義這個稱呼,更多的也是帶著幾分調侃之意。

    胡華一輩子沒出過陳留。

    最遠也就是來過雍丘,去過田縣,又怎知『小八義』的含義?

    「父親,我去追他們回來,再好好責問他們一番。」

    「責問什麼?」

    夏侯淵眼晴一瞪,「整日裡就知道爭強好勝,也不知好好讀書。且看看人家,年紀比你小,可這見識和胸襟,卻非你能比擬。鄧海西所言不差,他公務在身,逗留此地也卻無意義。

    傳我命令,雷緒等人的事情,暫秘而不宣……雍丘令!」

    「喏!」

    「你可以對外宣稱,發現鹿台崗有一夥賊人,故而才出兵平定。」

    夏侯淵那是什麼人?

    從曹朋的這封書信裡,他隱隱約約,猜到了幾分真相。

    恐怕,這個雷緒……並不是那麼簡單啊!

    扭頭看到一臉茫然之色的夏侯霸,夏侯淵不由得眉頭一蹙,心裡想道:仲權整日隨我於行伍中,雖說練得一身好武藝,且明練兵之法,但似乎還少了幾分歷練。他這般年紀,正是求學的好時候。若一直待在我身邊的話,恐怕會耽擱了他的前程……倒不如,為他尋個老師?

    這念頭一起,便再也無法消抹去。

    只不過,夏侯淵一下子也想不出合適的人選,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父親……你怎麼了?」

    夏侯霸也有些奇怪,怎麼父親今天這麼容易走神呢?

    夏侯淵醒悟過來,啞然失笑。

    他突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麼,又拿起白絹,仔細默讀一遍。

    「來人!」

    「在!」

    有親兵閃身從屋外走進來。

    夏侯淵笑道:「去把我那匹照夜白牽過來,立刻著人追上鄧海西,將它贈與鄧海西妻弟,曹朋。告訴鄧海西,他的意思,我已經明白。請他放心。只管做事,我當於陳留,觀其大才。」

    夏侯霸聞聽,頓時瞪大了眼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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