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是撒嬌,又像是嬌嗔一般的「疼」字,像施了什麼魔法一般,鑽進了沈棠的心神,她的身子輕輕地一顫,眉間便擰了起來,「文繡,去將溫著的藥拿過來吧」
那一箭穿透了左肩,又不曾用過麻藥,若不是有著極強的忍耐力和自制力,這乍一醒來,怕不得疼得嚎叫起來,可他卻不過是輕輕地叫了一聲疼。
沈榕聽到動靜,立刻扔下了飯碗,急急地跑了過來,「姐姐,世子醒了?」
不管如何,世子始終是被他所傷,又是為了他而不得不傷,他心中既存了愧疚,又帶著自責,對世子的傷自然時刻掛在了心上。
但榻上的趙譽仍舊閉著雙眼,眉頭緊蹙,表情痛苦,與方才昏迷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兩樣。
沈棠知曉弟弟的心事,衝他微微一笑,安慰地說道,「方纔睜了眼,說疼,這會許是沒有多餘的力氣睜眼說話。我讓文繡溫著那藥,正是鎮痛安神的良方,等給他用過後,他應能好過一些。」
話音剛落,文繡就將藥端了進來。
沈棠接過了藥碗,對沈榕說道,「你且將他扶起來,我給他餵藥。」
她小心翼翼地將藥餵入趙譽的口中,但他只嘗了一口,便死咬著牙關,再不肯張開嘴,再一次地,他半睜開眼,一張俊臉皺成一團,「苦」
沈棠微微一愣,半晌後方無奈地說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喝了這藥,疼痛會感覺輕一些,不然這一宿你怕是會疼得無法入眠,對你的傷勢也不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藥匙又裝滿了放在了他的嘴邊,語氣柔緩了下來,「喝吧」
趙譽微微地仰起頭,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沈棠良久,然後低低地歎了口氣,垂下頭來乖乖地將藥匙中苦澀的藥汁喝了乾淨。
好不容易,一碗鎮痛的苦藥終於見了底,沈棠將空碗遞給了文繡,又吩咐道,「去熬些稀粥,等會若是世子餓了,便給他用一些。」
文繡領了命便去了小廚房,碧笙和碧痕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一時間,耳室內只剩下了趙譽和沈棠姐弟三人。
沈棠輕輕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地說道,「世子高義,捨身救了我家榕兒,這救命之恩,我姐弟銘記在心,便是沈氏也該重重地謝過世子的。」
她語氣稍重了一些,「只是如今局勢艱險,沈氏處於這風暴的中心,榕兒又是沈灝的嫡長子,為眾人所矚目,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有人大作文章。沈棠怕有人利用此事大作文章,糟蹋了世子的一番好意,因此便自作主張將世子藏在此處,還望世子莫要見怪。」
那藥起效甚快,只不過是一會,趙譽便覺得肩頭的傷疼好熬了許多,他斜斜地歪在枕頭上,抬著眼望著沈棠,她的表情既認真又凝重,甚至還帶著一絲懇求,讓他想到了青鳳樓下那個纏綿悱惻的擁抱來。
他心下一動,便又苦著臉說道,「那藥好苦,我想吃蜜餞。」
沈棠一怔,狐疑地問道,「蜜餞?」
沈榕倒是個實誠的孩子,他立刻說道,「我屋子裡有福記的蜜餞,我這就拿過來。」
趙譽看著沈榕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他低低地說道,「我救榕兒,乃是出自本心,並不是為了要求什麼報答。至於你的顧慮,我也盡都知曉,就按照你說的去做。皇上那裡,我也能想法子將這事遮掩過去,我保證再不會有什麼人會用此事來為難你們沈家。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沈棠心中稍安,若是趙譽肯配合,那這事就算是能安然揭過去了,她淺淺一笑,「世子不管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來,沈棠定然竭盡所能。」
趙譽微微昂起了下巴,傲嬌地說道,「方纔那端藥的小丫頭長得太醜了,我一見著就沒了喝藥的心情,以後我的藥不許經過別人的手。還有啊,榕兒這傢伙笨手笨腳的,換藥這種事情還是得要細心一些的人來做。」
言下之意,便是想讓沈棠親自照顧他的傷勢。
沈棠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這要求乍聽之下簡單地緊,但卻甚是讓人為難,今日事出緊急,她親自動手替趙譽取箭餵藥,好在事有權宜,屋內也並不只是自己一人,因此倒還勉強說得過去。
但趙譽既已經醒了,那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又豈能再做這樣的事?
更何況,自己雖然對趙譽藏了莫名的好感,見到他受傷心中也會難過心疼,也隱約能感覺到趙譽對自己的心意。
但她一向冷靜自持,曉得趙譽與她之間,隔著很高的牆,很深的溝,他有他的無奈,她也有她的堅持,很多事情並不能隨心所欲。
趙譽見她一言不發,眼神一黯,低低地說道,「你大概是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讓你把嚴知找來。」
沈棠不由鬆了口氣,忙道,「嚴小哥下午時來過,說是回王府去處理事情了,想來等上一會,他還會再來。」
這時,沈榕拿著兩包蜜餞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世子,蜜餞來了。」
沈棠微笑著立了起來,「榕兒,世子已經答應了要替我們將這事揭過去,這幾日世子便在你這兒養傷,你可要好生將世子照顧好。」
沈榕認真地點了點頭,「天色不早了,姐姐今日累了一整天,快回去歇息吧,世子這裡,我會照顧好他的。」
沈棠低低地對趙譽說道,「世子一會用了粥,還請早些安睡。沈棠明日一早再過來看世子的傷口,若是已經結痂,那只要小心看護,外傷應是很快就能痊癒了的。」
她將話說完,又細聲叮囑了沈榕幾句,便轉身走了出去。
剛走到院內,卻看到雙福雙喜一言不發垂頭喪氣地立在那,沈棠忙問道,「你們兩個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雙福沮喪地道,「我剛去宮裡給您報完信,就想快點趕回來,但經過南街的時候,正好碰到了一個被人推倒的老太太,我好心將她扶起來,但怎料她卻一口反咬我就是那個推倒她的人,還冤枉我偷了她的錢袋。因此糾纏了許久,還被巡街的捕快給纏上了,差點被送到京兆尹的衙門去。」
雙喜的臉色更是頹喪,「我更倒霉,急匆匆趕到了同善堂,那大夫明明答應了我要出診,但不過是進去拿個藥箱的功夫,出來時卻說家裡死了老娘,得趕回去奔喪。這同善堂也真是的,那麼大的醫館,竟然只有一個能看骨傷的。我無法,只好去了別的堂號,但說來真是奇怪,大夫們竟然個個都出診了,我這轉悠了一天,一個大夫都不曾找著。」
沈棠面色微沉,「雙福,你去宮裡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雙福撓了撓頭,「世子身份尊貴,我怕人知曉了不好,因此只說是二少爺打獵時候受了箭傷。」
雙喜也道,「同善堂的大夫問起時,我也說的是二少爺受了傷。」
沈棠心中一寬,這兩個孩子真不愧是舅父一手調教出來的,機敏得很,倒是與自己想到了一塊去,她想了想,「這是有人故意要將你們絆住,你們兩個做得已然很好了,不必沮喪,快去吃點熱飯,好好歇一歇,從明日開始便要打足了精神,守緊門戶了。」
她轉身對碧笙說道,「文繡一個人在,我怕忙不過來,你就留下來替榕兒搭把手,若是世子再出了什麼狀況,也好及時回稟。」
等回了月桂園時,已經是戌時了,沈棠疲倦已極,匆匆泡了個澡,便爬到榻上睡了起來。
半夜子時,一條黑影閃進了松濤院,耳室內的少年倏地睜開了雙眼,見了來人,便嘟起了嘴來,「你怎麼才來?」
嚴知悶悶地哼了一聲,「還不是爺那一後院的女人?纏得人都透不過氣來。我說爺,您明明對那些女人厭惡地緊,為什麼就非要一個個地弄進府裡去呢?您倒是好,願意應付就應付一下,不願意應付就來差遣我去,我還不能說不」
趙譽訕訕道,「好胭脂,又讓你忍受了一回,是我的不是,但這回我可是真的受了傷。不信,你來看看,一箭射穿左肩啊,要不是你家爺我命大,這回能不能睜眼還不一定呢。」
他說得委屈,嚴知一時便不好再發什麼牢騷,他瞅了瞅趙譽被包紮得很好的左肩,又想起方纔那一大盆的血水,沾滿了血的外袍,悶聲問道,「爺的傷口還疼不?」
趙譽的臉一下子就皺了起來,「肩膀上被打了個洞,都穿了,你說疼不?」
嚴知「嗤」地一聲,「我瞧爺的樣子,可是享受地緊,哪裡有半分疼的模樣來。嘖嘖嘖,沈大小姐可是親自替爺剮肉取箭的吧?我聽說這藥也是沈大小姐親自敷的。爺終於得償所願了吧?別說是一箭穿透了左肩,我看就是穿心的箭,爺只怕也得撲上去吧」
這聲音裡藏著隱隱的怒氣和深深的責怪。
趙譽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來,「胭脂,你怎麼能把你家爺想得那麼傻?這可真是一場意外,我難道沒事還故意讓沈榕給我射一箭玩玩不成?」
嚴知嘀嘀咕咕,「誰知道呢」
趙譽正待分辨,卻忽得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喧鬧和響動來,他朝嚴知使了個眼色,床頭的燭火便一下子就滅了,一時間,屋內陷入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