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從安遠侯的書院走出來時,已過了亥時,但盛夏的夜晚,繁星點點,倒照得園中景色上浮現出一片迷濛的光亮。
碧痕見沈棠出來,忙提著燈籠迎了上去,有些心疼地道,「怎麼那麼晚,都過了亥時,這府裡的人怕是都歇下了。小姐餓了沒?」
沈棠見她像個管家婆似的問上問下,不由笑了起來,「你一定等得久了吧?傻丫頭,下回若再來這,你就去全叔的門房那坐著等。」
碧痕臉色有些不自在,「全叔畢竟是個男子,那麼晚了,呆在門房處,惹人閒話就不好了。」
沈棠眸光一深,沉沉地問道,「是有誰說閒話了?」
碧痕想了想,說道,「那倒不曾。只是有幾回我在園中碰見了全叔與他打招呼的時候,旁邊總有小丫頭鬼鬼祟祟地說著什麼。一時有些不自在罷了。」
沈棠心中隱隱起了怒意,全叔的年齡與沈謙差不多,足以做碧痕的祖父了,竟還有人拿這個來作文章,她的語調一時便有些冷意,「我回去便讓碧笙查查,到底是誰在暗地裡作怪,若是讓我知道了是誰,絕不那樣輕易放過她。」
碧痕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奪眶而出,她柔柔地說道,「那些人左右就是妒嫉之意,不值得小姐費心。」
話是這樣說的,但她臉上的歡喜和感動卻瞞不過人。
一主一僕,在這微亮的夜色裡,徐徐而行。
這時,遠處忽然響起了嗚嗚咽咽的簫聲,那簫聲時而婉轉,時而清淡,時而像是欲訴衷腸不得行的少女婉泣,時而帶著甜蜜。
沈棠的眉頭輕皺,倒不是這簫聲並不動聽,實際上這簫聲吹得極其動人,甚能撩撥起少女心事,但這畢竟是大半夜的,也虧得她和碧痕的膽子大,若是讓略膽小些的驟然聽去,怕不要驚出一身病來。
但碧痕卻聽得甚是入迷,她聽著聽著便就立在了那裡,腿腳再不能移開半步,直到一曲終了,才惺忪地醒了過來。
她見沈棠停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幸虧這是夜晚,夜色將她臉上的紅暈徹底掩蓋,「這簫聲不知是何人所奏,煞是好聽,我一時聽得呆了,誤了咱們的回程,小姐千萬別生氣啊。」
沈棠無奈地捏了捏她的嘴巴子,「左右都已經那麼晚了,再晚個半刻鐘又能如何?這會兒曲已終了,咱們是不是也該散了?」
碧痕忙道,「那自然是。碧笙還說熱了點心等咱們回去吃呢,若再不走,點心涼了,碧笙可要生氣了。」
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棠,腳步匆忙地繼續往前走去。
臨到拐角之處,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又深深地回了頭,目光緊緊地朝那簫聲傳來的方向注視了幾眼,這才捨得回過頭去。
碧笙在月桂園門口焦急地探頭,一見到了沈棠和碧痕的身影,忙嘟囔著迎了上去,「天色都那樣晚了,才讓回來,侯爺也真是的,有什麼吩咐就不能挑白日嘛幸虧這是夏天,要是冬夜,那還不讓人凍出毛病來了?來來來,快進去,我熱了幾塊槐花糕,還煮了兩碗綠豆羹,這便去拿出來」
她的語速又快,這一頓說得像蹦豆子一般,既乾脆又急切,沈棠聽著不由笑了起來。
等用完了夜宵,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沈棠便把碧笙單獨叫到了跟前,她的面容帶了幾分嚴肅,低聲說道,「最近府裡的小丫頭似乎在亂傳碧痕的謠言,你去查查看,到底是誰指使的。」
碧笙聽了始末,氣憤之極,「小姐放心,等查出了是誰做的好事,我一定把那人的嘴給撕爛,青天白日的,說的什麼鬼話呢」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深,「沉住氣,暗地裡查,至於查到了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誰敢這麼糟踐我的人,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頓了頓,又將近日飯桌上的事略說了一遍,「你那日所做的倒算是生了效,沈紫嫣沈紫姝果然沉不住氣了,但榮福的性子卻是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效果倒並不怎麼好。不過,這樣也好,榮福這脾氣,倒頗對我的胃口,將來秦氏她們,想必有得好受了。」
碧笙的臉色略有些緩和,她淺淺一笑,「我早說過,二小姐三小姐就是那叫喚得凶的狗兒,一撩撥就要惹事,但真遇到了事,卻又頂不了什麼用的。府裡的丫頭婆子見風使舵的多,從前秦夫人獨大,自然個個都對她們點頭哈腰,但如今來了新夫人,處處都蓋過秦夫人,自然風向就變了,我不過就是推了幾把,她們自個兒就暴跳如雷了。」
沈棠輕巧地爬到了床上,一邊將薄薄的毯子蓋在身上,一邊說道,「永寧伯夫人是個厲害的,有她給秦氏出招,想來將來的矛頭都將對準了我們。因此,門戶收緊,讓底下的小丫頭們都將嘴巴閉住,將舉止束緊,只要我們沒空子讓秦氏鑽,這火就燒不到我們頭上來。」
碧笙替她將毯子掖好,點了點頭,「時辰不早了,小姐安心睡吧,至於這些事,都交給我和碧痕來操心。」
她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將燭火熄滅,然後悄悄地出了裡間,在外廂也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皇貴妃娘娘便打發了宮人來傳話,六公主的好日子定下來了,明日要請沈氏的這四姐妹進宮聚聚。
這倒是大周朝的一個風俗。
少女一旦定下了出閣的日子,父母便要替她辦一個聚會,邀請少女的不曾出閣的閨中好友和表姐妹到家中,一塊歡暢地來玩一天。
一來是為了宣佈這喜訊,二來是得到好友的祝福,以圖個吉利。
沈棠自宮人的手中結果請帖,笑著問道,「六公主的日子定在了哪天?」
她一邊問著一邊從碧笙那接過一碇銀子,然後遞給了那宮人。
宮人的面色一喜,忙忙地說道,「日子是皇上訂的,就在下個月的初十。」
沈棠眉頭微微一挑,皇上倒真是狠得下心來,不過差了五日便到八月十五了,連這一年中最該團圓的日子也不讓六公主過完,便急匆匆地打發了她出去。
她淺笑著點了點頭,便讓碧笙送了宮人出去。
這時,麝香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大小姐,芳菲院二夫人那來了個小丫鬟,說是二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沈棠瞇了瞇眼,「你告訴她,我稍候便到。」
麝香一溜煙地小跑步去了。
但碧笙聽了這話,立刻如臨大敵,「小姐,郡主找您過去是想幹嘛,難道她昨日鬧得還不夠,這會想拿您作伐?」
沈棠低頭想了想,「也未必沒那個意思。」
碧笙忙喚來了碧痕,兩個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陣後,碧痕說道,「小姐,不然還是推病不去了吧」
沈棠呵呵笑了起來,「方纔還接見了皇貴妃娘娘派來的宮人呢,這會若是推病不去,豈不是一下子便被人拿住了把柄?」
碧笙的眼神警惕了起來,「那小姐的意思,是要去了?不,不行,這太冒險了,那位郡主連二爺都敢一鞭子抽上去,更何況您呢」
沈棠眸光一閃,「去自然是要去的,但卻不是這樣去。」
她的嘴角一彎,「我自幼就跟著師傅擺弄那些花啊草啊藥啊,手上對付人的方子多的很呢,若郡主真的將鞭子抽了起來,我自然也能有法子讓她的手腳不能動彈。」
最好榮福能夠不要出手,這樣她也就不必將保命的底暴露出來了,但若是榮福不會出手,那她就不會來叫自己過去了。
她在心中低低一歎,榮福啊榮福,咱其實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希望,不要真的兵戎相見。
碧笙先拐過了彎來,臉上立刻漾起了笑意,「小姐,那咱陪您一塊配藥去」
沈棠的庫房裡,在某一個角落,藏著一個樣子奇特的鐵箱子,一啟動機關,箱子便自動能打開來,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堆各式各樣的小瓶子。
碧笙望著那些瓶子重重地歎了一聲,「小姐空有一身技藝,卻屢屢遭遇險境,照我說,早就該給那些欠了咱的人,一人下一碗毒藥,吃死了算數。」
沈棠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殺人,是要償命的。」
碧笙撇了撇嘴,「他們殺人,可沒見償命。」
碧痕結結實實地給了她一個大腦瓜子,不贊同地道,「他們手上沾了血,我們就也要髒了手嗎,這樣又與他們有什麼區別?若果真做了,倒是一了百了,連自己都折了進去。小姐所謀算的,是不損自身,卻殺敵一百。你可記住了?」
沈棠笑著捏了捏碧笙的臉蛋,「好了。該報的仇,咱們遲早會報的,那麼多年都忍了過來,不過只是再多忍一刻,怎麼就沉不住氣了呢?」
碧笙嘟嘴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小姐圖的是大事業,這道理我都懂的。只是一想起那些事來,就覺得憋屈得緊。」
忽然,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個朱紅色的玉瓶,她的臉上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羞澀而起了大朵的紅暈,她的目光放著光亮,討好而懇求地衝著沈棠說道,「毒藥就算了,要償命的事咱不做。但……開個玩笑總行吧?」
沈棠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愣,隨即便笑出了聲來,她眸色一深,「只用一點點便夠了,開個玩笑而已,萬萬不能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