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塌上的少年依舊睡得香甜,但若是細細地查看,便會發現他長而捲翹的睫毛正微微地顫動著,他淺淺地睜開眼,半瞇著眼,盯向一牆之隔的門外,聽著祖孫的對話,眼中眸光流轉,瀲灩無雙。
書房裡的祖孫渾然未覺,沈謙仍舊興致勃勃地替沈棠點評著未來夫婿可能的人選,「這兩張帖子,祖父幾次想挑出去,但幾次都猶豫了,棠兒你自己看看吧。」
沈棠的語氣很是驚訝,「這是秦表哥?怎麼會?」
沈謙道,「秦焱這孩子深沉冷峻,是你舅公最得意的一個孫兒,將來是要繼承永寧伯的爵位的。但不知怎的,這孩子,總覺得太深沉了些,連我都有些看不透他。我們沈氏與秦氏的聯繫本來就已經夠緊密的了,祖父覺得,不管於公於私,秦焱這孩子,似乎都不太適宜結親。」
沈棠很是贊同祖父的觀點,她與秦焱兩次相遇,情況都莫名其妙至極,更讓她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身上有著危險的氣質,似乎只要一個不順心,就會將周圍的事物毀掉一般,讓她感到渾身的毛孔都顫立了起來。
她忙附和道,「棠兒也是這個意思呢,曾外祖父的書房裡,常有些奇聞雜書,棠兒曾看到裡頭說,血緣相近的男女結合,於子嗣不利,秦表哥與棠兒算起來仍舊未出三代,他的帖子祖父還是放起來吧」
沈謙不愛拘泥小節,此刻見沈棠落落大方地談著自己的婚事,絲毫沒有尋常小女兒的扭捏做作,不由打趣道,「棠兒最近可不得了,把秦表哥踢出未來夫君的候選,也能找到這麼堂而皇之的理由。」
沈棠的臉上微微起了紅暈,「祖父,這倒不是棠兒信口開河,祖父往上細數,前朝那些出了名的傻子,不都是因為爹娘的血緣過於相近的關係嗎?」
沈謙細細一想,倒還真有其事,但他卻並不太放在心上,大周朝,表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家都能生出傻子來,但他心裡卻更確定了沈棠不願意嫁給秦焱這個事實,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倒讓他暗暗欣慰。
他笑著指著另外一張帖子,「那這位呢,棠兒又如何看待?」
沈棠低頭一看,燙金的帖子上,赫然寫著瑞王世子趙譽幾個大字,她不由驚疑道,「怎麼連他的帖子都有?」
沈謙笑著說,「傳言他喜好女色,流連花叢,是個不折不扣的情場浪子,又對女人來者不拒,所以風評極差,但我今日見著他貼身的小廝,便知道他應該也不是簡單的人物。論身份地位,自然是極高的,論品貌,也算配得起棠兒你。只是,他將來是要回北疆的,北疆那地方天寒地凍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沒點本事,還真是去不得。」
裡屋的少年聞言,似是不在意地將眼閉上,但他微顫的睫毛,摒住的呼吸,表明了他其實對接下來的答案很在意。
沈棠想了想,輕輕地咬了咬唇,「北疆太遠,棠兒捨不得祖父和榕兒。」
接著又緊跟了一句,「祖父,棠兒有個請求,希望祖父成全。」
沈謙道,「說來聽聽」
沈棠的臉色微凝,「如今府中風雨飄搖,情勢還未穩定,棠兒暫時不想考慮終身大事。等到一切都已經定了下來,榕兒也訂了門好親,棠兒才能無牽無掛地出嫁。求祖父成全」
沈謙微微地愣了愣,然後又長長地歎了一聲,「祖父果然是老糊塗了,如今的沈氏需要棠兒這樣聰慧的孩子,祖父也需要棠兒。好,祖父答應你,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再替你尋一門好親。」
門外談話的聲音漸漸地低了,屋裡的少年卻忽得睜開了雙眼,他的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半夜子時,夜深人靜,安遠侯的書院忽然閃過一個黑影,但那黑影實在太過迅速,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便又消失不見了。
門房內,蠟燭還在燃燒著,全叔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個激靈起了身,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臉,然後拿著燭盞推開了門。
一片寂靜,一片安然。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自己太過敏感,然後便又上了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重新進入了夢鄉。
書房的內室裡,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青衣少年,他氣鼓鼓地衝著床上睡得香沉的趙譽說,「世子爺,快起來」
趙譽緩緩地睜開眼,見是嚴知,便笑著說道,「胭脂,你怎麼才來,東西帶來了嗎?」
嚴知翻了翻白眼,無奈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遞了過去,「香滿樓的脆皮鴨,給你帶了來。」
趙譽忙將油紙包打開,然後用力地撕了一隻脆皮鴨腿,便往自己嘴巴裡送,一邊咀嚼著一邊說道,「你家世子我,可是一天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要是你再晚些來,我那尊貴的肚皮,肯定是要餓壞了的。」
嚴知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您這是活該好端端的,冒充什麼昏迷不醒的人,還賴在人家這兒了。不餓您這昏迷不醒的,餓誰?」
趙譽不以為然地一笑,「沒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裝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又怎麼能順利地賴到安遠侯府來?又怎麼能和美人近距離接觸?」
嚴知忍不住嘲笑道,「近距離接觸,笑死人了我在外面可看得分明,沈大小姐早就回自己的月桂園了,後來伺候您的可都是那個全叔。按照沈大小姐的性子,說不定以後不就來這了,還談什麼近距離接觸。」
趙譽捧著臉哀歎一聲,「還不都是你害的我早說了,你就直接把我往沈大小姐的閨房一扔,看在我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再說得可憐巴巴一些,女孩子嘛,一時心軟,定會將我留下來,然後嘛,你家世子爺我,就能暖枕取暖,香閨聞香了」
他神色轉變極快,一轉眼就又是一副淒婉哀怨的模樣,「若不是你,說什麼好男兒絕不亂闖女子的香閨,這會我還用受這等罪嗎?」
嚴知嗤了一聲,「您若是真對人家有意,那還是少搞這些旁門左道,沈大小姐可不是王府裡住著的那些女人,可以讓您隨意擺佈耍著玩。」
趙譽見嚴知提起這茬,便堆起一臉的諂媚,「辛苦你了,白日要替我應付那些討厭的女人,晚上還要替我來送吃食。你放心,等下次見了你爹,我一定替你美言幾句」
說著,他眼珠子一轉,嘴角溢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好胭脂,我想到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不如你再扮成我,先在這兒替著,我出去參觀參觀沈大小姐的月桂園,可好?」
嚴知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霧,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欠了你們家多少銀子,非讓我來給你做小廝。這也就罷了,反正我嚴知也不是什麼高尚人,但怎麼就偏偏讓我遇到你這樣的主子不行,這次絕對不行了」
趙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搖晃著嚴知的袖子,「哎呀,胭脂,你就幫幫我嘛。當初你爹把你給我的時候,可是說了,世子所命,無敢不從不過就是扮成我的模樣在這裡睡上一覺,又不是讓你替我應付姑娘們,有什麼為難的?」
嚴知哪裡是趙譽的對手,到底拗不過他,再說這次的任務倒果真比從前容易許多,只不過是睡上一覺而已,他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