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笙抬起頭,對著碧痕問道,「碧痕姐姐,你還記得幼時,舅老爺帶我們去過的春滿樓嗎?」
碧痕的身子一顫,「你是說…要謀害小姐的人,是青衣衛的人?」
沈棠的心中猛地一跳,立時便把目光投向了碧笙。
碧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察覺不對勁,掀開車簾往外看去的時候,正好瞥到射殺車伕的那個人,他穿著一身青衣,又以黑布蒙面。但我認得他衣襟上的花紋,那裡繡著三片黑色的葉子,代表著他在青衣衛中的身份。」
沈棠難掩震驚,衝著碧痕問道,「春滿樓是什麼地方?」
碧痕臉色凝重,「春滿樓表面上是淮南最出名的青樓,實則乃是青衣衛設在淮南的分舵,我和碧笙還未曾跟小姐之前,舅老爺曾帶我們兩個去過一次。青衣衛的人,確實穿的便是這樣的衣裳。」
沈棠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伏擊她的人,與暗殺大伯父的人是同一撥,若他們果真是青衣衛的人,那豈不是說,要對付沈氏的人,竟是皇帝?
天下,只有一個人能夠指揮青衣衛,那便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棠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良久方道,「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什麼都不必想,好好養傷,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碧笙養病的廂房與沈棠的臥房只不過幾步之遙,她便讓碧痕留了下來,自己獨自一人回房。
剛出廂房,沈棠便覺得渾身打了個激靈,此刻已近寅時,正是一夜中最冷的時辰,她出來地匆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裳,在清冷的夜裡,便顯得更外冰涼。
她低頭望著地上自己瘦削的影子,愣愣地出了會神。
忽然一個黑影向她襲來,她一時驚嚇,正要大聲呼喊,那黑影卻一把摀住了她的嘴唇,讓她再無法發出聲音來。
「別喊,是我。」
曲折的迴廊在簷下掛著的宮燈下,顯得迷離而恍惚,來人把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露出一張英挺冷峻的面容來。
沈棠的眼中滿是驚訝,剛逃脫制鉗的嘴張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秦表哥,怎麼是你?」
秦焱的表情仍舊是冷峻的,但眼中卻有著沈棠不熟悉的溫柔,他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沈棠的問題。
過了良久,他沉沉地道,「我聽說,你在般若寺的山道上,受了歹徒的伏擊,我有些擔心,便來看看你。」
沈棠有些驚訝,同時也很是不解,她與他,不過就是百花會那日的一面之緣,即便她稱他一聲表哥,但關係似乎還沒到互相往來的地步,尤其這還是深更半夜,在月桂園她閨房的門口。
一陣涼風吹過,沈棠不由自主地將雙臂抱攏,她覺得有些冷,自己的房間就近在咫尺,但眼前卻立著這麼一個不速之客,一時倒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被人瞧見,那自己的清譽便就毀了,以安遠侯府和永寧伯府的一貫手段,說不定還得將自己和這秦焱強扭作一對,用喜事來沖淡醜聞。
於是她決定速戰速決,「多謝秦表哥的掛念,小妹無事。天色已經很晚了,小妹要去休息了,秦表哥請便吧」
這次,她的冷淡倒並沒惹起秦焱的怒氣,反而讓他冷峻的臉上閃過幾分尷尬,不錯,半夜三更私闖女子的閨房,絕不是他秦焱平素所能做出來的事情。
秦焱訕訕道,「是我唐突了,你沒事就好。我,我這就離開。」
他口中說著離開,但步子卻絲毫未動。
沈棠的眉頭緊皺,「秦表哥,我不知道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可是我第一次見你,的確是在百花會上,再往前,我實在記不得和你有過什麼交情。」
秦焱的身子微微一動,語氣中的失落悵然讓人聞之動容,「你果然不記得了。」
又是這句「你果然不記得了」
沈棠只覺得這莫名其妙的秦表哥把她心中所有的火氣都調動了起來,她強忍著怒意,語氣卻越發清冷了,「大周朝有男女大防的禮教,女子不貞是要被沉屍的。我與秦表哥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還請秦表哥高抬貴手」
這話說得十分尖刻犀利,讓秦焱的表情一下子黑了起來,但沈棠說得沒錯,的確是他無禮了,所以他便只能將怒意隱忍,沉沉地道了一聲,「知道了。」轉身離去,幾個縱身之後,便消失不見。
空氣裡,有細微的紊亂的呼吸聲。
沈棠無奈地歎了口氣,撫了撫有些微疼的額頭,「出來吧」
綿雨端著食盒從陰影處緩緩轉了出來,她的臉上有些慌亂,見了沈棠,立刻便跪了下來,「小姐恕罪,綿雨不是有意要聽的……」
沈棠擺了擺手,「把粥給碧笙拿過去吧。」
說完,便推了門,進了自己的臥房。
她已經太過疲倦,不想再去計較綿雨是否是有意偷聽偷看的事情,在沈氏生死存亡的大問題面前,就算綿雨也被人收買了,那又算得上什麼?
她倒了一杯安神茶,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後試圖將這一些列的事情都串連起來,得到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若刺殺大伯父的兇手果真是青衣衛,那便意味著皇帝想對付沈氏,而皇帝想對付沈氏的唯一理由,便是要為太子登基掃清障礙。
皇貴妃權掌後/宮,三皇子能力出眾,本來就是對太子最大的威脅,更何況,三皇子的母家是安遠侯沈氏,大周朝傳承最久的世家豪門。
若是沈氏與皇貴妃真的有意想做點什麼,那麼太子的地位隨時都存在著威脅。
而此時,除掉大伯父,不只能夠讓沈氏元氣大傷,再無法起什麼別的心思,更能趁機打擊沈氏在朝堂的影響力。
但,皇帝為何又要對她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下毒手?又偏偏讓碧笙看到了射殺車伕那人的衣著形容?
沈棠的眉頭深鎖,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
她忽而立了起來,口中喃喃說道,「不行,我要去見祖父」
沈棠匆匆換了衣裳,然後喚了一個提燈的小丫頭,便疾步來到了祖父的書房。
全叔將沈棠攔了下來,他的臉上有些詫異,但語氣卻仍然是恭敬的,「侯爺正在書房議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大小姐還是請回吧。」
沈棠望了望仍舊灰暗的天色,望著燈火通明的書房,眉頭擰得更緊了,「麻煩全叔替我向祖父通報一聲,就說棠兒有要緊的事求見。」
全叔有些為難,「可是……」
過了許久,祖父的聲音自書房內傳了出來,「阿全,是大小姐來了嗎?讓她進來」
全叔的身子猛得一震,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大事一般,臉上寫滿了震驚,但他畢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很快便又恢復如常。
他鄭重地替沈棠讓了道,語氣的恭敬比之剛才更深了一些,「大小姐請」
書房內,空蕩蕩的,只有沈謙一人。
沈棠暗覺奇怪,全叔剛才的表現分明就是祖父在與什麼人密談一般,可這屋中明明卻只有祖父一人。
她恭敬地向祖父行了禮,「棠兒連夜來尋祖父,是因為心中有不解的難題,想求祖父解答。」
沈謙的臉色凝重,他對這個聰慧異常的孫女有些瞭解,她沉靜機敏,無事不登三寶殿,更何況如今方才酉末,她此時前來,必是有了什麼發現。
他點了點,「祖父心中也有些疑惑,棠兒素來能想人所不能想,不如也來替祖父解答一番?」
說著,他便朝太師椅後的那幅松鶴延年圖走去,在那仙鶴的眼睛處,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道石門便徐徐將側牆打開,書房內現出一條狹長的甬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