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昌堂的情形不大好?
方氏的腦子裡打了結,榮昌堂的情形哪裡不大好了?分明是如日中天,老祖宗受封國夫人,已經是宗室之外女子所受的最高封賞,大伯在吏部為官,雖不是主官,但是莊大老爺年歲也大了,致仕不過在這一二年間,接任者非大伯莫屬。一旦把持吏部,榮昌堂將更加昌盛,遠的不說,至少十年榮華安享無虞,再有鎮南王府這個姻親在,林鳳又入宮為妃,一旦產下皇子,地位就穩如泰山,榮昌堂也會沾光不少。
不管從哪裡看,都看不出榮昌堂哪裡情形不好。
華頊表情嚴肅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懂……」頓了頓,似乎是斟酌用詞,「當今皇后,出自崔氏,自聖上登基之後,崔氏一族勢力膨脹,聖上為了平衡後族的勢力,這才扶持其他幾家豪族,其中又以我們華氏一族,所得聖眷最多,榮昌堂也因此而勢強。」
方氏瞪目結舌,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可能懂這些事,直到現在,她才知道榮昌堂為什麼能有今日的如日中天之勢。
「但如今聖上得了鎮南王府一系的支持,後族勢力被壓制,這時榮昌堂便成了聖上眼中一根刺,你以為聖上為什麼讓我們榮安堂入京?」
華頊雖稟直方正,卻也不是迂腐的書獃子,朝堂上的這點兒事,他看得分明,聖眷突降榮安堂,自不是因為他修堤有功,而是因為榮安堂和榮昌堂一向有嫌隙,榮安堂入京,就是為了牽制榮昌堂。所以榮昌堂以後如何,便要看他們是否懂得進退,若大堂兄肯在吏部安安分分地一直當輔官,榮昌堂保住今日的地位不難,但如果大堂兄還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恐怕榮昌堂早晚終將有一難。
「原來林鳳那丫頭入宮,竟是這個原因。」
方氏果然沒有拎清重點,華頊一番話,重點在後一句榮安堂入京,但她卻只想到林鳳入宮為妃的事情,鎮南王府如今雖只是個閒散宗室,但祖上卻是軍功起家,現在不掌兵權,可在軍中將領中威望猶在,林鳳入宮,就相當於聖上得到軍中將領們的全力支持,後族勢力原就偏重在兵權,如此一來自然被挾制了。
想了想,轉而她又恍然大悟:「這樣說,老祖宗堅持要讓六丫頭入宮,也是為了保住榮昌堂,倒並非全是為了那榮華富貴而去。」
說到這裡,她不由得又敬佩起老祖宗來,雖說榮安堂被老祖宗算計得不輕,但是這份遠見,卻真是誰也及不上的。只可恨老祖宗為榮昌堂謀算也就罷了,卻偏要拿自己的女兒當墊腳石,這才最終雞飛蛋打一場空,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榮昌堂壓制了榮安堂這麼久,最終被榮安堂翻身反制。
華頊又思索了片刻,才道:「老祖宗既然這樣說了,將來榮昌堂若真有難,能幫就幫一把吧。」
這話倒讓方氏又是大吃一驚,道:「老爺……」
自家老爺對榮昌堂有多怨恨,她再清楚不過,如今竟然答應在適當的時候要幫榮昌堂一把,簡直就像日出西方一樣不可思議。
華頊看了妻子一眼,淡淡道:「你呀,還不如女兒明白,榮昌堂若是倒了,那我榮安堂豈不就是今日的榮昌堂。」
方氏若有所悟。
父母這番談話,華灼是幾日之後才知道的,方氏本來猶豫著該不該讓女兒知道,畢竟朝堂上的事情,婦道人家不該多問,但後來一想,女婿莊錚將來也是要走官道的,女兒早晚得面對這些事情,現在讓她心裡有個數也好,所以還是都告訴了華灼。
榮安堂入京的真正原因,還真讓她吃了一驚,不由得感歎聖心難測。不過對老祖宗的那番話,她終於放下心來,知道了榮昌堂的處境,老祖宗會有這樣的交代也就不奇怪了。仔細想想,老祖宗為了榮昌堂,也算是費煞苦心,自己壞了她的如意算盤,相當於間接毀了榮昌堂的煌煌坦途,老祖宗沒把她恨到骨子裡,已經是大度了,現在病重之身,還要拉下臉來,求著榮安堂在將來榮昌堂有難的時候拉一把,這份忍辱之力,實在是讓她這個兩世為人的,都覺得欽佩。
自此之後,華灼就不再亂跑了,安心在家繡自己的嫁衣,除了林鳳接她入宮那次,便幾乎再也沒有出過門,就連莊家也不大好意思再去了,畢竟離她的出嫁之期只剩下半年,按規矩,婚期定後她是不能出門的。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一夜風雨不知吹落了多少花,已到了春去之際,華灼收到了一封來自嵩山書院的信。封面上的字跡,很熟悉,但也有一絲陌生,因為字體看上去比印象中更加剛勁有力,也更有風骨了,有了幾分大家風範。
「小姐,是姑爺的信麼?」
八秀在邊上探頭探腦,被羞紅了臉的華灼一把推開。
「我到湖邊走走,你們誰也不許跟來。」
甩開幾個丫環,華灼一溜煙地跑到了太液池邊上。春夏之交,湖光甚好,暖風熏人直欲醉。
「……從別後,山高水長,啟歸途,家園在望……」
信中無非是問她安好,唯只這一句,教她心生喜悅,莊錚就要回來了,他是特地寫信告訴她,他要回來了,甚至還表達出深深的情緒。「從別後,山高水長」,這分明是思念之語,「啟歸途,家園在望」,這是盼望著能與她早日相見。
將信紙輕輕地貼在心口,她抬眼向著北面望去,入眼的是太液池無邊無際的一片碧波,藍天白雲倒映在水面上,一行不知名的鳥兒留影而去,這樣的美景她卻無心留戀,只是向著更遠的地方望去,依稀彷彿看到,蔓草深深的洛水古道上,少年縱馬狂奔,風揚起了他的衣襟,夕陽追趕在他的身後。
一抹彷彿花蕊初放的微笑,在她的面容上綻開,垂柳輕揚,撫過少女的髮鬢,這一幕,在此時此刻,凝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
「小姐……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這幅美麗的畫卷被冒冒失失跑來的丫環打破。
「八秀,什麼事這麼急,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
小心地把信收入懷中,華灼望著氣喘吁吁的八秀,滿眼都是笑意。
八秀拍著胸口,平順了一下氣息,才歡喜道:「小姐,方才金石堂傳來消息,說新到了一批玉石,夫人說,這批玉石先不上櫃,讓小姐挑幾件喜歡留著當嫁妝。小姐,咱們明兒便去金石堂看看好不好?」
華灼狹促地看著她,笑道:「我挑嫁妝,你急什麼,怕是心不在金石堂,而在隔壁的醫館吧。」
八秀大羞,跺腳道:「小姐,你又取笑我。」
那些回歸的產業,大多數都讓方氏做主賣掉了,但還是留了幾家下來,金石堂便是其中之一。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金石堂隔壁新開了一家醫館,那日華灼帶著八秀去金石堂準備給林鳳挑件禮物賀她生辰,正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瞥見隔壁醫館裡坐堂的大夫,不是別人,正是小徐大夫,當時八秀就眉開笑眼,在華灼挑選禮物的時候,她溜到了醫館裡跟小徐大夫說了半天的話兒,華灼挑好禮物,回頭不見人,差點還以為這丫環走丟了。
見著八秀的羞態,華灼不由得大樂,笑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也不小了,若真對小徐大夫有意思,回頭我就跟母親說一聲,將你收在雙成姨娘的名下,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八秀低著頭,無意識地踢著腳下的一顆石頭,嘴裡咕囔道:「我說過我不嫁的……」
「好好好,你不嫁就不嫁,只要小徐大夫願意娶就行,明兒我就去金石堂,順便替你問一問小徐大夫……」
華灼話還沒有說完,八秀的臉上就紅雲密佈,一直紅到了耳根子。
「小姐,你太壞了……」用力一跺腳,她轉身就跑了。
華灼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想了一下,八秀的年紀真不小了,也不能再拖下去,還是盡早辦了的好,不過這事情還是要徵得母親和雙成姨娘的同意才行,想到這裡,她也不遲疑,逕自就去了母親的房裡。
正巧,方氏和雙成姨娘都在,聽華灼把事情一說,方氏當場就笑了,道:「你的丫環,想許給誰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不知道雙成肯不肯多個女兒。」
雙成姨娘想了想,道:「八秀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丫頭性子好,心眼純,我是極喜歡的。」
言下之意,自是願意收八秀為義女的。對雙成姨娘來說,不能生育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痛苦,雖說在榮安堂也不愁衣食,但到底好似無根的浮萍,常有自憐自艾之心,也頗覺寂寞。
「那這事兒便這麼定了,挑個好日子,我讓八秀給姨娘敬茶。」華灼當即就拍了板,轉而又道,「明日我與八秀去金石堂,姨娘可願與我同去?」
雙成姨娘笑了起來,道:「金石堂我便不去了,這幾日我正睡不好,便去金石堂旁邊的醫館求診吧。」
這話太含蘊,分明是相女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