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多少吃一點兒吧。」小桃輕聲地在一旁勸慰著,手裡的燕窩粥已是不知熱了多少回,可那香味兒甜得讓我想吐,我閉上眼搖了搖頭,放鬆背脊靠在搖椅上,又揮了揮手讓她退下。雖然閉著眼,也明顯感覺到小桃的欲言又止和左右彷徨,可我已經顧不上她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屋裡終究安靜了下來,幾天前的一幕幕就如同電影般在我腦海中或快或慢地閃過……
終於來了,這是我那時唯一的想法,月亮門外迤邐而來的燈火忽明忽暗,憧憧的人影兒,嘈雜的人聲,被強制壓抑著的哭喊和那不能被壓抑住的驚惶失措……原來這就叫大難臨頭,我心裡一股難以抑制的苦笑湧了上來,心情卻平靜了下來,曾有人說過,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段時日……可能這一段時間的等待已經磨光了我所有的恐懼、彷徨、無措。
「小薇……」胤祥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抬眼看過去,胤祥的表情很奇怪,若說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還能鎮定自若,那我的表現就太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了,因為我居然在淡淡地笑……
可心裡的一切我無法解釋給他聽,以前不行,這節骨眼兒上更不行,我只能輕扯扯嘴角兒:「你不是說有你在,就不用怕嗎?」胤祥一愣,深深地注視著我,突然輕輕地笑了出來,目光中閃耀著堅定:「沒錯,現在也一樣。」我一笑,正想伸手出去握住他的手……「奴才德泰給十三爺、十三福晉請安,主子們吉祥。」我聞聲轉頭過去,一個身穿御前三等侍衛服飾的大漢站在了我們眼前,他的漢語說得有些怪異的腔調,正是康熙皇帝跟前的貼身侍衛德泰,一個勇猛無比的蒙古漢子。以前我也見過他兩次,每次見了面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我卻知道他和胤祥的關係不錯,胤祥經常請他喝酒,或在一起切磋武技,蒙古人性格豪爽敦厚,胤祥又是個再大氣不過的人,兩人很是相得……只是這會兒,這個純樸的漢子卻是一臉的侷促不安。
「哈哈,老德,用不著這麼客氣。」胤祥大笑了一聲兒,「怎麼著,有什麼事兒就直說吧。」說完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德泰,德泰有些幹幹地笑了一下,就肅容朗聲說:「有旨意。」
「兒臣胤祥接旨。」胤祥恭聲答道,一撩前擺,跪在了地上,我也隨他跪下,四周聞聲趕來的一眾奴僕也都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皇上有旨,宣十三貝子胤祥即刻進宮,不得有誤,欽此。」
「兒臣遵旨。」胤祥朗聲答道,又磕了個頭。他站起身來,又伸手扶了我起來,略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微微點點頭,臉上還是微笑著,心裡卻有些發苦,眼看著胤祥轉身走下台階,有人快步撐了傘過來。「走吧。」他沖德泰揚揚下巴,德泰向我一躬身,轉身引導著胤祥去了……
「胤祥。」我忍不住叫了一聲,胤祥一頓,轉了身過來看向我,我心裡有一種不可抑制的情感讓我快步走向他,雨絲冰涼地拍打著我的面龐,我跑到了他跟前站住,微微喘息著,胤祥一把把我拉入傘下,他低頭看著我,眼裡閃過一抹心疼:「小薇,你怎麼出來了,淋濕受了風可怎麼是好?」我心一痛,都這時候兒了他還在擔心我,發自心底地對他笑了笑,胤祥一怔,我勾下了他的脖頸輕輕吻了上去,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胤祥的脖子也是一僵。我不管周圍的一切,只想讓胤祥感受到我的全心全意……放開他,抬眼看去,燈火閃爍中胤祥的臉部線條柔軟,眼中卻隱隱閃出一抹濕意。「早點兒回來,我等你。」我輕聲說道。胤祥點點頭,啞聲說:「好。」
看著胤祥的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只剩下簷下的桑皮牛角燈,掙扎地在黑夜中露出一點兒光明。細細的寒風苦雨從我毛孔裡一點點地滲了進去,把我的心侵蝕得千瘡百孔,甚至覺得自己呼出來的空氣都是冰冰的。小桃和秦順兒在一旁給我撐著傘,自己渾身淋了個濕透,卻沒有半個人敢來和我說半句話……
「主子,主子。」一聲輕呼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暗暗歎了口氣,睜開眼轉頭看向門口小心翼翼的秦順兒:「怎麼了?」秦順兒見我醒了,快走了兩步:「主子,裡邊來信兒了。」
「你說什麼?!」我猛地坐起身來,這幾天我們臨時下榻的園子被禁軍圍了個嚴實,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胤祥沒回來在我的意料之中,可看管得如此嚴厲卻是我沒想到的,根據我從史書中看來的事件過程,應該與胤祥無太大的關係。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為小春和太子那顆不定時炸彈,這張牌八爺他們若是不用,那日頭真的會打西邊出來了。更何況史書中記載的也未必全是事實,若真是那樣,司馬遷也就不至於被施了宮刑了。一開始尚算鎮定的我,經過這數個晝夜的折磨,已經有些失了方寸,臉上平靜的面具也漸漸地有了裂痕,再也無法掩蓋心底的憂慮與無可奈何。秦順兒見我疾言厲色,自己也是一抖,忙低頭說:「主子別急。」說完轉身出去了,我一怔,他搞什麼鬼……正疑惑間,門口簾子一掀,一個人影兒閃了過來,頭上斗篷一掀,我不禁大驚:「你……」
我就是想一萬次也想不出七香會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從府中消失了,那時胤祥隨口提過一句,好像是說把她送給某某人了。在過去,互贈婢僕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本身又對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進右耳出,聽過也就算了,並未放在心上。見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認識她,她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眼中總彷彿罩了層薄霧似的,她笑的樣子倒是頭回見,看起來比那時少了兩分清秀,卻多了一份艷媚。
「福晉吉祥。」七香輕巧地福了福身。「嗯,起來吧。」我淡淡地說,雖對她的來意目的還是不明白,心情卻漸漸地鎮定了下來。在這要命的當口兒,不論見的是王公貴族還是太監婢僕,都可能會對胤祥和我的命運帶來或大或小的影響,平衡往往會因為一粒灰塵而被打破,這讓我不能不謹慎以對。七香站起身來,抬頭看見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見她盯著我卻不說話,我忍不住瞇了瞇眼,七香明顯一怔,驚醒了過來,忙的低下頭去。
「秦順兒說,你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我話一出口,自己也隱隱嚇了一跳,這冷如鐵石的聲音是我發出的?七香顯然也感受到了,她輕微地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抬頭,只是細細地應了一聲:完之後又沒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橫在我和她之間,就在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時候,七香突然抬頭:「現在阿哥們都留在了煙波致爽齋,十三爺和太子爺被單獨看管,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道,現在看著,暫時應該是沒事兒。」接著,七香目光炯然了起來,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從未有害十三爺之心,這之中有些過往,奴婢無法說,福晉若想知道,等見了十三爺,自己去問他吧。」我一愣,還未來得及消化她話中的含義,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雖說奴婢人微力薄,還是定會盡其所能的,請福晉放寬心。」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識想張口叫住她,心裡對她這些意味不明的話有些糊塗,還未等我張口,七香驀地又回轉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晉一定保重,若您有個萬一,十三爺他……」她嘴角劃過一抹苦澀,眼中有著太多的情感閃過,我唯一看得出的卻是一瞬間的深刻痛苦,她掀了簾子出了去。
我重重地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著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七香的離奇出現,模糊不清的話語,還有那些詭異的神色,讓我腦中的思緒纏繞如亂麻,卻又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涼僵硬。
門口簾子一響,「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略微抬眼看向進來的秦順兒。小太監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話,七香是跟著來傳貴主兒懿旨的太監來的。」我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問題,七香、貴妃、大阿哥……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兒:「你說她跟誰?」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爺都送了奴才過去,十三爺就把七香送了過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這死馬當活馬醫,總比沒信兒的要好。」他剛說完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奴才該死,說錯了話。」我看著跪在地上的秦順兒,哪有心思管他說了什麼死呀活的:「算了,你起來,先把正事兒說明白了。」
順兒又磕了個頭,利索地爬起來,「不知怎麼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進了宮去伺候貴主兒了,這些十三爺都是知道的。」
點點頭,「是嗎,那她今天是來幹嗎的?」秦順兒舔了舔嘴唇兒:「因為各位爺都在皇上身邊伺候呢,貴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晉們,七香是跟著那些太監來的,貴主兒賞了些東西,來了好幾個丫頭呢,估摸著這會兒子應該已經到了十六福晉那兒了。」
「這樣……」我伸手拿過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貴主兒說什麼?」秦順兒想了想:「也沒什麼要緊的,方才來傳話兒的太監們說,貴主兒讓各位福晉小心身體,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沒說別的,剛才我看主子睡著,就沒想打擾您,因為七香說有信兒,我就拉著他們喝了杯茶,等七香出來,又給了那幾個太監宮女賞錢,就打發他們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強笑了笑,「這兩天也辛苦你了。」秦順兒眼眶一紅:「主子別這麼說,只要爺沒事兒,奴才怎麼著都行。」我輕輕點點頭:「你下去吧,我要靜一靜,沒有要緊事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奴才曉得。」秦順兒打了個千兒,轉身出去了,屋裡頓時只剩下一室寂靜。我閉上眼先讓自己穩定了一會兒,又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從頭慮了一遍。第一,現在胤祥應該還沒有什麼事兒,但顯然是被太子爺連累了,雖說我實在是想不到因為什麼事情。若說是太子讓胤祥辦了什麼錯事兒,那四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聰明、四爺的謹慎,又會出什麼漏子呢?第二,七香的來意雖然不明,可我下意識地覺得她不會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處,現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說的,事到臨頭再隨機應變也就是了;第三,如果跟胤祥無關,那太子爺壞事兒就只會是跟小春兒有關了,若是說跟政事有關,前年丈量全國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讓他主管收回國庫庫銀,最後也被他弄得功敗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地處罰過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會下辣手去對付這個他付出心血最多、懷抱希望也最大的兒子。可若說是因為太子私德不修的問題,那又跟胤祥有什麼關係呢……
「呼……」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只覺得頭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澀的眼,看看四週一片昏暗,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一種我從未有過的孤獨感覺襲上了心頭,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邊,躺倒在枕上,胤祥的體味若有若無地從枕上傳來……
「主子。」小桃驚慌的聲音從上面傳來。慢慢張開眼,看見小桃慌張的面孔,一種無力的麻木爬上心頭,我再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去大驚小怪,只是懶懶地問:「又怎麼了?」小桃嚥了口唾沫:「主子,李公公來了,宣您即刻進宮。」
馬車「光當光當」在土道上走著,我的心也「光當光當」地在胸中搖晃著,往窗外看去,來傳旨的李德全正引馬前行。方才發現來傳旨的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湧起了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平靜地接了旨,又安靜地隨著李德全進了馬車,小桃也好,秦順兒也好,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副大禍臨頭的表情,驚慌無依。因此李德全見了我這樣,心裡定是有些驚訝,像他這樣眉眼精靈的人臉上自然不會帶出來,只不過多看了我兩眼。李德全哪裡知道我心裡已存了「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心思,我自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見了他那一剎那,那種福禍不明的感覺,讓我深深感覺到失去胤祥的恐懼。
兩旁的店舖早已關了門,只有門口掛著的燈籠隨風搖曳著,顏色各異,招牌名號字體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會覺得大有意趣,可這會兒卻只讓我覺得鬼影憧憧、一片淒清,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原來人心情的好壞,竟可以影響這麼多。呼了口氣閉眼靠在背壁的軟墊兒上,心裡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不禁有些好笑地想,這算不算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呢?轉眼又發覺自己在這種時候竟還能笑得出來,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天生勇氣,還是缺心少肺……雖然是在胡思亂想,卻覺得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活躍,越來越放鬆,也越來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論是皇帝還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地認為我有些與眾不同,也可以說是有些奇怪,今兒個事已至此,那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到底有多麼與眾不同好了。
「福晉,已經到了,請您下車吧。」窗外傳來了李德全恭敬的聲音,我轉頭看出去,才發現馬車已然到了避暑山莊的內宮門了。我慢慢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從掀起的車簾子裡伸出手去,扶著李德全的手下了馬車。「您請隨我來。」李德全一躬身做了個手勢,我點點了頭,隨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與北京故宮裡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橋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樓閣都是分外的精巧,只是這守衛的人也太多了一點……
其實在現代的時候我也曾去過承德,避暑山莊自然在參觀之列,可事後想想,除了隨處可見的小販,其它的我似乎什麼也沒記住。若不是現在這樣的心情,我定會要求胤祥帶我四處游賞……胤祥……現在這個名字就像一個在手指上被深深劃破的傷口,不論做什麼都會不知不覺地碰觸到,讓人忍不住痛徹心肺,我深深地呼吸了兩下,抽緊的心臟才覺得好了些。
剛轉過一個迴廊,四周僻靜了起來,也不知道這是哪兒,守衛的侍衛倒是少了起來。一旁的角門突然閃出個人影兒,我仔細看了一眼,是個小太監,見他快步走到李德全身邊小聲說了句什麼,李德全一愣,揮揮手讓他退下來,轉身走到已慢下腳步的我跟前:「福晉,您先在這兒侯著,奴才要先進去通稟一聲。」我點點頭:「好的,勞煩公公了。」李德全連說不敢,又躬了躬身,就轉身快步走了。我心知肚明肯定又發生了些什麼,但也不想去知道,反正現在已經倒霉到了極點,還會有什麼更糟的?橫豎這人不能死兩次吧,我心裡冷笑著搖了搖頭。
看看四周,不想像個木頭似的站著,那會讓我想起待宰的豬,我轉步向一旁的園子裡走去,身後的小太監立刻就要跟上,我頓住腳步,回頭笑了笑:「我只是在這兒走走,想清靜一下,不會離了你們視線的。」兩個小太監面面相覷,一個眉目精靈的忙說:「是,奴才只是怕福晉有什麼吩咐,離遠了不方便。」我一笑,也不想去揭破他言不由衷的話,轉身往園子裡走去,兩個小太監看似隨意,眼珠子卻是半步不錯地盯著我,其實這四周都被兵卒子圍了個水洩不通,我還能跑到哪兒去?
走了一段路,一個精巧的連接內外園子的閣樓就在眼前,我不想進去也不能進去,就在外面窗戶下面找了個擋風的旮角兒,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遠遠的兩個小太監吃了一驚,彼此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了頭下去,反正只要我不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就算我現在來個倒立,他們也只會當作沒看見。今晚真是個月朗星稀的好天氣,我無意識地仰頭尋找著我唯一認識的北斗星座,在哪兒呢……
「小聲點兒,老十,你看看外面有人沒有……」一個再特別不過的聲音傳來,隱有金石之音,正是九阿哥的聲音。我定時如木雕石塑般僵坐在那裡,緊緊地屏住了呼吸,只聽得頭上窗扇微微一響,十爺明顯壓低了的聲音響起:「沒人,就有兩個小太監守著廊子口,離得遠著呢,這是內苑,禁軍們也不會在的。」只要他低頭一看,我定會無所潛行,還好,窗子迅即關了起來,還聽著十爺嘟囔著:「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誰還敢四處亂竄。」九爺陰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又等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放開呼吸,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是一瞬之間,我如同籐蔓一般漸漸地朝窗戶靠了過去。九爺十爺的聲音壓得很低,可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刻,依然很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朵。
「我看皇阿瑪這回雖是氣急了,可對太子還是留了心軟,他這樣淫亂宮廷,也不過是把他拘禁了起來,不過亂石打鳥,錯有錯著,捎上一個是一個,去了一個老十三,就失去了太子爺半個臂膀,順帶手髒水也能潑到老四身上。」九爺急促地說。十爺嘎嘎一笑:「出了這種事兒,老十三估計是沒活路兒,魘鎮太子,這可不是圈禁就算完的了,叫他平時狂妄,哈哈!」
「小聲點兒。」九爺低促地訓斥了十阿哥一聲,「事情辦利落了?」
「你放心,那字是老十四找人寫的,與老十三的字真真是一個樣。」十阿哥笑著說。「那個人呢?」九爺問。「哼,放心吧,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永遠……」十阿哥冷笑了一聲兒。
「那張魘鎮的符紙已被太子貼身的太監何柱兒找了出來,方才呈遞給皇上了,九哥,你是沒看見當時皇阿瑪的臉色,哼哼。」十爺嘿笑著說,「嗯,沒寫錯吧。」九爺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放心,這種事怎麼會錯的,那玉牒我是親眼看過的。」說完十爺又低低重複了一遍玉牒的內容。「行了,你奉命出來找我,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九爺說完,一陣衣裳摩挲聲響起。「九哥,你不知道吧,皇阿瑪找了那丫頭來。」十爺突然說了一句。「喔,幹什麼?」九爺頓了頓問道。「可能是想確定一下,老十三跟他老人家說的是不是實話,只可惜,這回他再怎麼說皇上也不會信的了。只要他進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們手裡了,我早就打點好了,他還想有命出去嗎?!」十爺低笑著,那笑聲恍如尖錐雨落般,一下下地刺入我的心裡。過了會兒他又加了一句:「可惜那丫頭了,不過……」
「知道了,走吧。」九爺淡淡地打斷了他。
聽著他們的動靜漸行漸遠,一陣風打過來直直地吹透了我,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內衣已被冷汗濕透了。原來是這樣——魘鎮,皇家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當初漢武帝因為魘鎮巫蠱之禍,曾殺了數萬人,歷代王朝只要涉及至此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那……遠處燈火突然閃現,我一驚,一股不知從哪兒湧來的力量支撐著我站了起來,我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手腳也不可抑制地哆嗦著,人卻彷彿被什麼不明的意識支配著似的,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剛走到園子邊,李德全的身影兒已從角門邊兒閃了過來,數步間已到了我跟前,剛要說話,看見我的臉色,他不禁愣了一下,轉瞬又低下頭去:「福晉,請您跟我來吧。」我點點頭,向前走去,眼角掃到他對那兩個小太監做了個問詢的眼色,那兩個小太監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們隔得遠,自然不會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李德全未再做什麼,只是快走兩步,引著我向深處走去。
我的腿如同灌了鉛一樣,只是下意識地一步步挪著。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事到臨頭,我才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這樣地渺小,這一年來胤祥的嬌寵如同防護罩一樣,已讓我忘卻了宮中的冷漠狠毒、生死算計。
一條細細的廊子連著一座四方的殿宇,隨著李德全剛出了廊子口到了外層院子裡,我情不自禁地頓住了腳步,李德全一愣,也停下腳步看著我,我卻只看著院子裡跪著的那個人——四爺。他不知在這裡跪了多久了,低著頭,髮辮已被吹得散亂起來,人卻依然如岩石般直挺挺地跪著,一股熱意瞬間衝入我的眼眶。「福晉。」李德全湊過來小聲地叫了我一聲,我閉閉眼,做了個手勢,李德全一彎身,領著我向前走去。眼看著到了內院的門口,我忍不住回頭,許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四爺抬起頭來,青白的面色,乾裂的唇皮,擠滿了愁鬱的眉頭,還有那因為看到我而睜大的黑眸。黑黑的天色彷彿對我沒有半點兒影響,一瞬間四爺的面容已深深落入我的眼底,他瞬也不瞬地盯著我,我對他微微笑了笑,轉頭隨李德全進去了,恍惚間身後的四爺彷彿想站起身來。
內院裡面燈火通明,皇帝所在的屋子被牛皮紙糊得嚴實,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可人聲依然不時地傳出來。李德全示意我站在外面等候,然後自己從旁邊的小門躉入了屋裡。我靜靜地站在院子裡,院外就是四爺,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囚禁著的胤祥,想來也離我不遠吧。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心裡暖了起來,也鎮定了下來。「啪」的一聲瓷器跌碎的聲音突然傳了出來,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就聽見裡面傳來康熙皇帝的呼喝聲:「朕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呀,以前憐惜他早早就沒了額娘,沒成想他竟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來。」院外的太監人人噤若寒蟬,我卻挺直了身子,不知道裡面又說了些什麼,只聽到康熙大喊:「來人呀,宣宗人府達仁海速來見朕。」「宗人府」這三個字彷彿如雷擊般炸入我腦海,同時十爺方纔那不懷好意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只要他進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們手裡了,我早就打點好了,他還想有命出去嗎,哈哈……」
「不……」我喃喃地念叨了兩句,抬起頭,大步向前走去,一旁的太監不禁愣住了,等他們反應過來衝上前攔我時,我已經到了門口,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他們,伸手向前,「光當」一聲,紅漆檀木的大門被我重重地推了開來。屋裡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正中須彌座上的康熙瞇起了眼睛看著我,數次見他都是溫和睿智的感覺,可這回帝王的肅殺威儀卻如利劍般直刺我的心房,我的心臟好像已經停止了跳動,但我的目光卻沒有移開半點,就這樣與康熙皇帝對視著。
突然,皇帝一伸手阻止了想要拖我出去的侍衛太監們,我往前走了兩步,屋裡的阿哥和大臣們都戒備起來,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八爺、九爺、十阿哥和十四臉色更是詭異。我走了幾步,就慢慢地跪了下來,緩緩地磕了我有生以來最認真的一個頭:「皇上,這件事兒不是胤祥做的。」我話一出口,屋裡的氣氛驟變,似乎所有人的脖子都被我這句話扼住了。沉默壓在每個人心頭,只能聽到偶爾憋不住喘出來的粗氣,也不知過了多久,康熙終於問出了每個人包括我自己都想問的話:「喔,是嗎?那是誰做的?」我低頭深吸了一口氣,一抹無奈的苦笑卻抹上了心頭,原來這就叫生死攸關,書中說人們通常承受的並不是命運而是選擇,我終於體會到了……
我抬起頭挺直了背脊看向康熙皇帝,清晰地答道:「回皇上的話,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