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快點兒走呀……」銀燕她們在前面兒直衝我招手,我一笑,也緊了幾步,可還是慢吞吞的。今兒個是中秋夜,皇上大宴群臣之後,又在御花園開了家宴,后妃阿哥和公主們,都已早早地在那裡恭候了。今兒晚上不是我當值,因白天已攪得我一肚子心事兒,這心裡頭不是在想家,就是在那兒瞎琢磨下午發生的事兒,覺得心臟就好像撒了一層辣椒面似的,熱得難受。因此只想早早地睡下,寧可去閉著眼做噩夢,也不想再睜著眼面對比噩夢更可怕的現實了。
回屋剛擦了把臉,銀燕她們就鬧了進來,非要拉著我去賞花賞月,說是德妃娘娘賞了月餅黃酒,還放了假,機會難得。我勉強著推辭,只說身子不爽,她們也不聽,就強拉了我出來。大家都是一撥進宮的,平日裡處得也還好,按說我已算是先一步登了高枝兒了,所以也不能太不合群兒,背地裡教她們戳我的脊樑骨兒。心裡雖是一百個不耐煩,可還是強笑著隨了她們出來,往慈寧花園去。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一天到晚對著人傻笑、假笑,說違心的話,做不願做的事兒。
「唉……」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用手去按摩太陽穴……
「小薇呀——」我一頓,一抬頭看見銀燕跑了過來,她微喘著氣說:「看你平常幹活兒那麼麻利,偏今兒個大夥兒出來玩,你倒像個烏龜似的。」沖頭過來就是一頓數落兒。銀燕出身不錯,父親是正白旗的四品武官,直屬大阿哥旗下的,這些日子看來,她也是個極要強的女人,只是有些愚頑,偶爾會不分輕重。我微微一笑,還未及說話……
「現在也沒主子在了,就別再裝文氣兒、走官步了吧。」春燕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我心裡自然明白得很,平日裡德妃對我高看一眼,她們心裡未嘗不是拈酸的,只是我一向規行矩步,為人謙和,讓人說不出什麼長短也就是了。可就是這樣兒,還是……不禁暗暗苦笑,我又能怎麼樣呢?唉!老一套——裝傻吧!我笑得越發白癡起來……「燕姐呀,可憐我上午也是幫你搬了那些個東西,饒過我吧。」
「哧……」銀燕笑出了聲兒,這才不說什麼,挽著我的手臂前行。
上午她收拾些私物,那麼多個太監不使喚,偏要這些一起進宮的丫頭們上手來弄,那我自然也是要去幫忙的。看她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心知肚明,別人來不來倒在其次,我來幫忙,她才是掙了面子的。先不說我現在在宮中地位如何,就是出身原也是比她高的。但只要她不找我麻煩,出點子力氣對於我而言倒是無所謂,反正她最在乎的對於我來說狗屁不是,隨她去就是了。突然感覺她有點兒像納蘭蓉月,都特別喜歡出挑兒,哪怕大家都是屎殼郎呢,自個兒也得一次推著三個糞球,以顯示出那份與眾不同來……
「撲哧」想像著納蘭蓉月推糞球兒的樣子,我不禁噴笑了出來。銀燕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剛想問我在笑什麼,那群丫頭早已興奮地跑了過來:「燕姐,小薇,你們可真慢!花園子裡擺滿了花燈,各式各樣的,好看著呢!」銀燕本也是一臉的興奮,可又忙壓了下去,端出了一臉的肅容來:「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們,什麼好東西呀,也讓你們這麼嘰嘰喳喳的沒了半點兒規矩。」這樣子倒是很有些像冬梅她們的架勢,我不禁偷笑。
這些個日子處下來,宮女們都知道她有些厲害,隱約間她也算是個領頭的了,前兩天兒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要冬梅姐妹的強,被那姐兒倆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才知道了些厲害。眼看著我和那姐倆兒好,對我可能更有些想法,所以今兒個上午才有了幫她幹活兒那一出兒。
見眾人都不再言語,她這才施施然地領頭,向花園兒進發,我手裡提著食物盒子,也隨大溜兒跟著踱了進去。火樹銀花,五彩斑斕,清芬四溢,我也不禁暗歎,真是奢侈帝王家呀,就是在現代,也見不著這麼多精美的花燈……
今晚的天氣晴朗,一輪明月高掛天空,四周繁星點點,與地面交相輝映……耳邊丫頭們笑鬧聲不斷傳來,看著四周衣香鬢影,嗅著空氣中桂花的香氣,我的心漸漸平和下來,不自禁地融入了其中,一路上分花拂柳,欣賞著各式花燈的奇妙之處,暗自讚歎工匠們的巧手,這真是萬金難買呀!走著走著,猛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與銀燕她們走散了,四下裡張望了一下,人影重重的,也看不出個一二三來。
我捏捏脖頸,剛才一直仰著頭看燈籠,這會兒倒覺得有些酸痛了,心想想還是算了,這麼熱鬧,想來她們也不會像學生似的排隊參觀,八成也早就走散了,我大可不必再四處尋找,反正走不出宮門去,早晚都得回長春宮。想到這兒,倒也有些高興,總算是擺脫了她們,可以清靜一會兒了,看看周圍倒也安靜,我琢磨了一下,就往裡深走了幾許,走到一個假山石後坐下,石頭雖有些涼,可倒也還受得住。把食盒放過一邊,我兩手撐在石頭上,後仰過去望著星空,真的很美……以前怎麼沒發現月亮這麼圓這麼亮呢……
過了一會兒,微風吹了過來,只覺得臉上濕濕的,這才回過神兒來。看來自己近來水源似乎是豐富了不少,水滿則溢嘛。要不然就是最近用腦過度,老年癡呆提前,搞成了淚失禁,「呵呵……」我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打開食盒,看看裡面有幾塊兒月餅,還有一小壺黃酒,就順手拿了出來。我一向不太喜歡吃這些玩意兒,不過一來確實是餓了,二來在這清風明月裡,倒覺得別有一番風雅。不禁也興頭兒起來,掰了一塊兒放在嘴裡慢慢地嚼……嗯!好像是自來紅,味道也不錯,甜而不膩的。
我的酒量不好,以前在家也就是多半杯啤酒的量,因此雖倒了一杯酒,也只是應景地抿了一小口,喝個情趣罷了。正在自得其樂中,隱隱的人聲兒傳來,我一愣,就豎了耳朵去聽。只聽見一陣腳步聲兒是越來越近,不禁皺了眉頭,覺得有些掃興,心裡暗盼著他們只是路過而已。可偏偏不知是誰,就走到了我的左前方停了下來。
「咱們就在這兒吧,這裡僻靜,一向沒什麼人來,這兒又高,下面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一個溫潤的男聲傳來。我大大地一愣!這聲兒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呀!好像是……
「嗯……」一個輕柔的聲音飄了過來,卻像是一把大號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是小春!我動也不能動地僵在了那裡,只覺得連呼吸也停止了,那口月餅正堵在我的嗓子眼,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可我連咽都不敢咽,只是讓自己也變成了一塊兒假山石。
「春兒,前兒個皇阿瑪宣你了是不是?」聽見太子輕輕地問,沒什麼聲響兒,我想小春可能是點了點頭。「唉……」太子爺低歎了一聲,「這也好,這樣就算咱倆在一起,也不會被……」頓了頓,又說,「我和你是真情真意的,不是為了別的……」話未說完,小春已是輕泣了出來……
我正慢慢地用唾沫把月餅浸透,好一點點兒地嚥了下去,聽見太子也這麼說,差點兒被噎住,強使力地嚥了下去。心中不禁苦笑,看來這古今中外,人都是一樣的,做的事情越齷齪,就越得為自己找個純潔無比的借口。當權者發動戰爭總會說是為了正義,而偷情的男女十有八九也會說是為了真情。轉念一想,自己更是無奈了,看來這正史也好,野史也罷,似乎都不是我努力做些什麼所能改變的,那麼我出現在這裡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我可憐小春,那今後又是誰來可憐我呢?原本以為自己是超脫事外的,可現在看來確是陷得比誰都深,我可以看見別人的未來,卻唯獨看不見自己的……
腦子裡亂轉,只聽得耳邊不時傳來太子爺哄慰小春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子,聲音突然有些變了——我一愣,仔細聽了聽——不禁苦笑出來……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聽窗根的一天,可我卻已僵硬得連臉紅的力氣都沒有了。想著非禮勿聽的原則,自己就在心裡頭數羊,一隻兩隻……可耳邊的聲響兒時大時小,由不得你。最後我也只得出一個結論:不論古今,男女搞在一起,肉麻的方式都是一樣的。心裡尷尬得要命,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偏又一點兒也不能動。這要是被發現了,恐怕我也就不會感到尷尬了,不是嗎?死人是沒感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突然覺得很想上廁所,可這前頭那對兒……我不禁咧了咧嘴——看來我不光會淚失禁了,跟著還會尿失禁了……
「太子爺……」遠遠的老公公的聲音傳來,我精神大振,看來是太子爺身邊的人找來了。只聽得小春也是催著太子快走,一陣兒衣衫窸窣的聲音過後,太子爺走了出去,過會兒子就聽見他對下人的訓斥聲:「大晚上的鬼叫些什麼,我還能讓狼叼了去不成?」太監們忙著賠笑,嘴裡解釋著什麼的就緊跟著他走了……
小春也是聽著聲音遠去了,才悄悄地走了出去。我還是安靜地待在那裡,又過了好一會兒,確定不會被人殺個回馬槍,就慢慢地扶著假山站了起來,也管不了這身上酸疼,腿上抽筋兒,麻利兒地收拾了東西,忙順著另一條路走了出去。眼見長春宮不遠了,步子才慢了下來,好在一路上並沒碰到什麼人,現在才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做了幾個深呼吸——定了定神兒,覺得好些了,這才慢步向側門走去。
跟門口的太監打了招呼進去,抬頭看見正屋裡燈火通明的,知道德妃已經回來了,但今晚也沒有我什麼事兒,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心裡還在不自禁地想著小春,可也明白這話兒是無法再點給她的了,不論我再說什麼,也都沒用了,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小薇……」冬梅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一驚,忙轉回頭去看,只見冬梅正趕了上來,我忙收斂了心神,笑著問她:「主子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我還以為……」我話沒說完,冬梅已來到面前:「嗨!別提了,十三爺在席上和人動了手兒,娘娘說前兒個蘇州府進上的化瘀膏讓你收了起來,教我來找你要呢。」
「你說什麼??」——我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十三跟誰動手了?老四?老十四?還是……
暈頭漲腦地去庫房裡翻箱倒櫃,只覺得明明就是放在這兒了,可說什麼也找不到,冬梅也幫著我四處翻找,過會兒子腦門上已是見了汗,她站直了身子說:「我的腰都酸了,小薇,你再好好想想,擱哪兒了。」「我記得就是放——昨兒個還——見鬼了……」
我自己也不知到底在嘀咕些什麼,只是心裡火燒火燎的。冬梅見我沒頭蒼蠅似的四下裡亂轉,急得滿頭大汗,「撲哧——」一聲倒笑了出來:「你呀,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天到晚不是不言不語兒的,就是悶頭傻干,我看你呀,是在廊子上吹多了穿牆風,人都給吹傻了!」我白了她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拿我開涮,什麼穿牆風呀……
「廊子!」我突然大叫了出來。
「哎喲……」冬梅嚇了一跳,「死丫頭!誰踩了你尾巴嗎?這麼鬼叫……」她話還沒完,我一把拉了她出去,說:「我把它放在閣樓裡了,你倒是提醒了我,先去取東西要緊,回頭兒您老再數落兒我,你先回去吧,我去拿。」說著就飛奔而去。
我取了藥,就急匆匆往側殿趕,到了門口遞給冬梅,她一掀簾子進了去,我卻停住了腳,退在一旁喘粗氣,說真的,自打來了這兒,還沒做過這麼激烈的運動呢,感覺上氣兒已然接不著下氣兒了。
我在院子裡紫籐架下的石桌旁坐了下去,透過葉子縫隙,看著側屋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不禁苦笑了出來。唉,其實害怕進去才是真的,我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呢,心裡很怕他今天這一架是跟我脫不了干係……莫名的一股內疚情緒浮起,只覺得是慢慢地湧了上來,讓我有一種將要被溺斃的感覺。我情不自禁地鬆了鬆領口兒,呼了口長氣,雖然不想進去,可也半點兒不想走,就那麼呆呆地望著紗窗,只是想著為什麼自己沒有透視的能力呢?
「嘩啦」門口簾子一響,我一驚,下意識地矮下身去,只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走了出來。
「四哥,我看十三哥兒沒什麼大礙,他不讓叫太醫就算了,你也知道他那個牛性子。十四阿哥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兒,可四阿哥卻皺了眉頭:「看著只是皮肉傷,可還是小心點兒為妙,要是受了暗傷,動了筋骨兒,就不好了。」
「哧……」十四阿哥噴笑了出來,「四哥,不是我說,就德陽那身手兒,還想叫老十三受暗傷,他也得有那個能耐呀!更何況,剛扭了沒一會兒,侍衛們就上去給分開了,沒事兒的。」
「唔……」四阿哥仰頭沉思了一下說,「行吧,那就別叫了,只是……」四爺話未說完就嚥了回去,眼光只是隨意地巡視著院子,不知道心裡頭在想什麼。我在一旁是大氣兒也不敢喘的,心裡卻在琢磨這個德陽是誰呢,竟敢跟皇子動手,就算十三阿哥不受寵,可他畢竟是康熙親生,論年序齒的皇子呀!
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人聲兒,兩個阿哥同時張望了出去。我輕輕伸直了頭頸看出去,是乾清宮總管李德全,他邁步進來一抬頭看見四阿哥他們,也是一愣,忙的上前請了安。四爺手一抬說:「李公公怎麼這會兒子過來了?」十四阿哥也笑望著他。「啊!奴才奉皇上口諭,來見德妃娘娘的。嗯哼!」李德全清了清嗓子,又笑說,「這宮裡一會兒就該下鑰了,可別誤了爺出宮。」四爺點點頭說:「嗯,這也就走了,只是來看看十三弟而已,你有差事兒,就快進去吧。」
我總覺得四阿哥的聲音就是一大殺傷性武器,李德全顯然也很顧及這位冷心冷面的爺,忙的打了個千兒,就進去了。
「呵呵,這老奴才,繞著彎子轟咱們走呢,我倒要在外面聽聽他說些什麼,是吧,四哥?」十四阿哥看著四爺,四阿哥緊了緊嘴角兒,「皇阿瑪自會秉公處理,旨意又沒叫咱們聽,走吧。」十四阿哥看來是很想留下來聽壁角兒的,只是拉不住四阿哥,也只好隨了他出去,「是,是,我也好回宮歇著了,四哥也趕緊回府吧,今兒可真是夠瞧的了,也不知皇上會怎樣處置……」
燈火底下,隱約看得出四阿哥臉色如水,聽了十四阿哥這語焉不詳的話,也是毫無表情,只是突然步子頓了下。我看著他,不禁暗歎,不論他有多麼冷酷,對於十三阿哥還是有一份真摯的關心,所以也怨不得以後十三會如此地為他賣命了。「唉……」我不禁輕歎了出來。四阿哥突然站住,轉過了臉來,望向我這裡,我大驚,再不敢動半點兒了。「四哥?」十四阿哥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四爺一頓,「沒事兒,走吧。」說完快步走了出去,十四阿哥忙跟了上去。
「哎呀媽呀!嚇死我了!」我豎著耳朵聽著確實沒動靜兒了,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絲……」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兒,腿麻了……
坐在石凳上,我邊輕輕按摩著腿,邊盤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呀?殭屍日嗎?為什麼我老是得僵在一處兒角落裡,被迫著聽我一點兒也不想聽的事兒呢?難道說是因為那天發現本兒皇歷,隨手翻了翻,既看不懂又覺得沒什麼用,就拿去墊櫃角了,就為我的不恭敬,所以才……我暗暗下了決心,回去要趕緊拿出來,再包上書皮,好好研究一番。如果那上面確是寫了我今天就是烏雲壓頂、不宜出門的話,那我非得把它貢起來不可,去去晦氣。
正在胡思亂想。「娘娘,那奴才就回去復旨了,您也早些安置吧。」李德全的公鴨嗓兒突然傳了來,嚇我一跳。轉頭看去,德妃送了他出來:「偏勞李公公了,回去跟主子說,請他放心就是了。」
「是,那奴才告退了。」李德全又打了個千兒。「嗯,福公公,代我送送。」德妃微笑著說。
我眼看著大隊人馬已然離去,德妃娘娘面色尚好,看來皇帝並未過於懲戒十三阿哥,我不禁鬆了口氣。「啊嚏!!」我可能是在外面待得太久,突然鼻子癢癢起來,腦子裡雖想控制,可噴嚏早就打了出去。「誰呀?」德妃轉了身兒過來,周圍的太監宮女也都圍了過來。我揉了揉鼻子,心知再不出聲兒,非得被當成刺客讓侍衛們砍了不成,就忙的走了出去,「主子,是我,小薇。」我剛一現身兒,冬梅先笑了出來,「主子,剛才跟她拿了藥,我還以為她跟進屋了呢,誰知這丫頭卻窩在那烏漆抹黑的地方裝神弄鬼兒的。」眾人見是我,這才放鬆了下來,德妃不禁一笑:「你這孩子,在那兒幹什麼呢?」我摸摸鼻子,尷尬一笑:「回主子,這屋裡那麼多人,插不進腳去,可又怕您有事兒吩咐,就在外面等了。」我忙著編了個冠冕堂皇、好像忠心耿耿似的借口。德妃點了點頭,「嗯,倒是難為你有心了。今兒晚上天兒挺涼的,別受了寒,你進來吧。」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我不禁愣在那兒,這可如何是好呀,好像表忠心表過了頭。我……我不想進去呀……
「喂……」
「啊?」我嚇一跳,猛地回頭看見冬蓮正笑嘻嘻地站在我身後,「你這死丫頭,真是會賣好兒,還不快進去,等著八人大轎來抬來你不成?」說著假裝瞪了我兩眼,就笑著伸手拉了我進去。我苦笑,這回真是馬屁拍在了馬腳上,德妃倒還罷了,今兒個要是不被十三阿哥那只野馬腳踢個鼻青臉腫,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一進屋,一股暖氣襲來,我一哆嗦——「阿嚏」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小薇呀,待會兒回去喝幾杯熱茶焐焐就好了。」
我忙福下身去:「是,奴婢知道了。」說完低頭站過了一旁當一隻安分的鴕鳥,不敢抬頭亂看,現在眼不見好了,心煩不煩就另當別論了。
「胤祥呀,你也聽到你皇阿瑪的旨意了,這幾天兒你就住在我這兒,皇上讓我好好開導開導你。」德妃頓了頓,又說,「雖說我不是你親額娘,可我心裡看你一向和老四、老十四他們沒兩樣。我一個婦道人家教導是說不上,可咱們娘兒倆總還能說幾句貼心話兒不是。」
「是,兒子自小跟四哥長大,一向是把您當親娘看的,您有什麼教訓吩咐,兒子沒的不遵從的。」十三阿哥的聲音傳來,有些瘖啞,好像是傷了喉嚨,我的心不禁揪了起來。
「嗯,這就好,小薇呀……」
「啊往前走了幾步。
「你把那些個藥膏兒都收了吧,晾在那兒,沒的散了藥性。」
抬頭看見那些個藥盒子正散放在炕桌上,雖說十三阿哥正坐在炕上,我也只能硬了頭皮去收拾。剛收拾了一半兒,「娘娘,我的手指關節兒還有些疼。」十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十三正歪在靠枕上,兩眼炯炯地望著我,下巴有塊兒瘀青,頭髮也微有散亂,我覺得眼光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只是與他對視,不自禁地猜想著他眼底的深意。
「這樣呀,這瘀處兒就得揉開了才行,不然會傷筋絡的。小薇,你去。」德妃娘娘擔憂地看了看十三的手指,就下了這道命令。我暗暗歎了口氣,我就知道嘛,十三不會讓我輕輕鬆鬆的。我拿起藥膏蹭了過去,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什麼,突然不太好意思去握他的手,就看了他一眼,十三正似笑非笑、好像挑釁似的在望著我。我心一沉,只覺得今天受的齷齪已經夠多了,我什麼也沒做,憑什麼……上去重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只覺得他肌肉一緊,嘴裡也不自覺地在吸涼氣。呵呵……我心裡平衡了些,這才低頭細看——「啊!」換我倒吸涼氣兒了,只看他五指上遍佈瘀青,有些已然紫黑了,還有一些細小的血口,雖然塗了藥,可看起來還是很嚴重,十四阿哥這個騙子……
我只覺得心臟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把,又濕又重又痛,一股酸熱猛地衝上了眼眶。「啪」的幾聲,眼淚已滴上了十三的手背,我不禁愣住了——我……
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就覺得手一緊,我眨了眨眼,這才發現手已被十三阿哥反握在了手裡,好緊,有些痛。我慢慢抬了頭去看他,十三已沒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卻是很認真地在看著我……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他的眼神溫柔了起來,我有些迷糊起來,只覺得他的手指在輕輕地摩娑著我的掌心。
「小薇,不要太用力啊,輕輕的就好。」德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反應了過來,臉不禁紫漲了起來。瞪了十三阿哥一眼,見他笑瞇瞇的,已然恢復了平日裡我所認識的模樣兒。我雖面上淡淡的,可心裡卻開心得很,知道與十三之間的那道隔膜已經消失了,今天這一整天兒,我也就是現在才真的高興了些。呵呵,還好,這野馬只是揚了些土,嗆了我一下,並沒有踢人,看來我的運氣終於轉向了。
我認真地輕柔地給他按摩了一陣子,德妃娘娘覺得差不多了,就讓我停下,我想去收拾東西,可十三抓著不放手,我雖不敢下力氣掙脫,以免再傷到他,可還是使了個巧勁兒脫了手,反正德妃在這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怎麼樣。我笑瞇瞇地收拾了東西,偷偷對他做了個鬼臉,他一愣,我已轉身向娘娘福下身去:「娘娘沒什麼吩咐的話,奴婢告退了。」德妃點點頭說:「辛苦你了,這樣兒,你順便把今兒個賞賜的物件兒一塊收了,就去吧。」
轉身走到旁屋,看見桌上放了一串兒檀香念珠,一把玉拂塵,都擱置在黃綢盒子裡,心知這就是皇上賞的中秋禮了,忙上去收揀。只聽得外屋傳來德妃她們說話的聲音:「晚上你就睡在東花廳吧,那裡嚴實些,不會受風,我派個丫頭給你守夜伺候就是了,也不必再從你那兒叫人來了,如何?」
「行,就聽您的。」十三阿哥爽快的聲音傳來。「好,那就……」德妃頓了頓,顯然在想什麼,我拿好了東西走了出來,就看見十三阿哥正在努嘴,德妃娘娘卻是一愣。我也沒放在心上,就向德妃和十三阿哥行了禮,準備退下了。剛走到門口,德妃溫和的聲音傳來:「小薇呀,你今兒晚上就去東花廳守夜吧。」我猛地停了下來,只覺得「匡當」一個雷就砸在了我頭上……我傻乎乎地轉過了身:「什麼?」十三看見我一副被踢斷了腰的表情,突然大笑了出來,「那今兒晚上就辛苦你啦……」說完就笑瞇瞇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