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夜話 第四二三章 棄卒保車無奈之舉
    賈母的院落乃是五進五出,本身自帶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因賈母又喜花草,所以院子裡總是鬱鬱蔥蔥,連冬日也要用粉絹結成花兒掛在上面。

    賈母扶著林致遠的手,慢慢行著。

    「年紀大了,越發愛個花兒啊,草啊的,對老物件感情深,總捨得不扔掉它們,你瞧,」賈母指著遠處一張籐木老椅給林致遠瞧,「那是當年政兒他爹親自給我做的,這些年就一直放著,扶我去那邊坐坐。」

    賈母輕撫著椅背,笑語林致遠:「別看這傢伙不打眼,可是正經的黃花梨,是我當年的陪嫁,多年感情,不是說斷就斷的。」

    賈母話裡有話,林致遠如何能聽不出來?他淡淡一笑,撩起官袍就席地而坐了:「老太太念舊是好,不過有些東西是糟粕,留著也無用,反倒牽連著你受罪。就好比這椅子,」林致遠手指尖滑過後面椅子腿的時候,輕輕一敲,竟是發悶的聲音。「老太太聽見了?叫蟲子蛀了一時半會兒還不察覺,時間久了,遲早連累這個椅子垮掉。」

    林致遠察覺到賈母的屁股微微挪了挪,似有不安。

    林致遠笑道:「不過老太太也別在意,我對這東西最拿手,交給晚輩,保管不叫這椅子傷筋動骨,還你個一模一樣的」

    賈母遲疑半晌,才歎著氣:「到底不再是我當年的那一張了」

    「確實有所不同,可老太太,是性命重要啊,還是懷念重要?」林致遠附在賈母的耳邊,低低的說道。

    鴛鴦離這二人最近,可也在三十步之外,林致遠說的了什麼,她聽不到一個字,只能看到老太太臉上陰晴不定。

    「孩子,我知道你的本事大,既然想要狀告你舅母,就一定是掌握了證據,我現在求情你也不會聽,可老婆子有幾句心裡話,不說不快。」

    林致遠一抬手:「老太太請講。」

    「當年給政兒尋親,老太爺原做了主,想定下京城翰林家的小姐,只是老太爺突然沒了,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一年後,我們老爺舊事重提,我只嫌那翰林家的小姐清高,怕委屈了政兒,便要另尋門第。恰好我娘家嫂子來,說王家有兩個女兒,正到了婚嫁的年紀,我一想,賈、王兩家均為金陵世家,兩個孩子就算走到了一起,多半也有話可說,金童yu女,將來要有大福氣的。」

    賈母說到這裡,不由苦笑:「只恨我那時候眼不花,耳不聾,卻做了瞎子、聾子才做的事兒,娶了個面慈心狠的兒媳回來。玉兒的母親早就看出了王氏的毒辣,所以處處叫我小心,我卻只當她是嫉妒新嫂嫂進門,也沒多理會,以至於鬧出後來這般慘劇。」

    賈母鄭重的看向林致遠,「林哥兒,我明日就叫人將王氏送到庵堂裡靜養,反正她的時日也不多了,你只當發發善心,別去順天府。」

    賈母自認為已經做的最大的讓步,也算是她實心實意為敏兒報了仇。

    誰知林致遠卻搖著頭:「老太太,您怕什麼?怕我的這一狀引火燒身?說句不中聽的話,您想想,我們家就是和二太太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致於丟了親戚的情面去順天府,要不是逼不得已,何至於走這一步?」

    賈母這老狐狸,如何能輕易相信林致遠的話,反認為是敷衍之詞。「林哥兒,你也莫將官場那些小算計用到自家親戚身上,我只要你留下一句話,這官司非要往上告?半點容緩的餘地也沒有?」

    見林致遠不再做聲,賈母心頭一涼,只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林哥兒好生的絕情……也罷,當年林家老爺來為如海提親,送了一對玉蟬做禮,今日我就叫人交還與你,今後咱們兩家橋歸橋,路歸路,便再也不是一家人」

    賈母扶了鴛鴦,顫巍巍的回了正房,不大會兒,鴛鴦又跑了出來,扔下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錦盒就要跑,林致遠忙叫住了她。鴛鴦眼神遊離的不肯直視林致遠。

    林致遠說道:「請姑娘悄悄轉告老太太一句話,皇上要收拾王家,我這也是下下策,萬望老太太以大局為重。姑娘切記,這話出了我的口,我便不會再認,也不指望著老太太承了我這情,只希望賈家能躲過一劫。」

    林致遠走後,賈家眾人都失了好心情,賈母更是連晚飯也沒用,好歹在鴛鴦的勸說下才喝了幾口燕窩,一夜輾轉到了天亮。鴛鴦幾次想開口,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這小姑娘主意也正,猜想著表少爺或許是嚇唬老太太,若不然怎麼平白告訴了她?反而不當著老太太的面兒講?鴛鴦這一遲疑就到了第二日。

    賈母起床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叫賈璉去順天府外面等著,看林家是不是真的那般絕情。直等到中午,賈赦幾個餓的是飢腸轆轆,也不見賈璉回來。

    眾人稍有喜色,賈赦剛想勸賈母幾句,就見賈璉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一臉的哭腔。

    「老太太……」

    賈母知大事不好,卻強裝鎮定道:「快說,出了何事?是不是順天府那兒有了消息?」

    賈璉一拍大腿,哽咽道:「林致遠那小子,這是下了狠手,我奉老太太的命去順天府外候著,左等右等不見人來,以為沒了大事兒,正要走,順天府的一個小書吏偷偷出來找我,那人原和我是舊識,才和我講了大實話。原來林致遠早在昨日就將狀紙送到了順天府尹那裡,順天府尹認為事情牽扯到了貴妃娘娘的生母,需由宗人府備案,他們二人便商議今早一起去宗人府。這會兒……卷宗只怕已經送到皇后娘娘的案頭了」

    賈母心頭的弦砰的一聲就斷了,渾身軟綿綿的靠著鴛鴦,一邊還不死心的說道:「給我換衣裳,我要進宮面見皇后娘娘」

    眾人心知肚明,老太太這是要下狠心全力保住元春。賈赦跪在地上,一把摟住賈母的腿:「老太太去不得,若去了就是不打自招,如今只有緊咬牙關,無論那林致遠拿出什麼證據,只和咱們家沒有關係,橫豎有弟妹擔著,娘娘年歲小,不知當年實情,或可還能逃過一劫。」

    賈母一腳就踹在了賈赦的心窩上,罵道:「我怎麼就有你這麼膽小怕事的兒子。」

    賈母能有多大的氣力,賈赦跪在地上沒動分毫。「不是兒子膽小怯懦,而是弟妹這事兒出的叫人心寒,我就敏兒一個妹妹,昨兒一晚上沒能安生,只一閉眼就想到我那可憐的妹妹求我。母親,恕兒子不孝,要在您面前替我唯一的妹子叫聲冤」

    賈赦還真是一宿沒睡穩當,可他琢磨的是怎樣才能叫賈家從裡面脫身,想來想去,只有棄了王氏這顆棋子。若皇上問賈家的罪,只說是王氏善妒,他們賈家才是苦主,要替姑奶奶叫冤。

    賈母瞧了瞧義憤填膺的大兒子,再看沉默不語的小兒子,知道賈赦的話是無奈中的上策,可到底要經過賈政的同意。

    「老2,你怎麼看?」

    賈政悶悶的回道:「昨兒,兒子就想和謹瑜說,王氏若真有罪,我頭一個不饒她。」

    兩個兒子是一個聲調,倒也省去了賈母許多麻煩,也罷,現在最要緊的是從這場官司裡抽身。賈母吩咐道:「這件事先瞞著王家的人,咱們既要脫身,總該有個墊背的,不能叫他們先下手。另有,打點內司局,遞上咱們家的牌子,請旨明日進宮,我要將咱們家的委屈一五一十的和皇后娘娘闡明。」

    賈赦喜道:「母親英明,這一番入宮,定能叫皇后娘娘站在咱們家一邊。」

    賈母無奈的看著歡天喜地的長子和有些發蔫的賈政,歎道:「你們要記得,母親此番進宮……無論元妃娘娘得男得女,將來再無機緣問鼎寶座,今後,咱們就是皇后娘娘的一條狗,只能巴望著七皇子成就大業」

    賈母不會理兩個兒子和賈璉的欲言又止,只道自己倦怠了,要休息。各位老爺訕訕出了上房,又將各人的差事交代了一番,匆匆出了賈府。

    賈母院中有個三等小丫鬟,是周瑞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托了關係才進上房當差,做事卻從不出彩,兩三年的功夫,大家也漸漸忘了她的來路,只當平常家生子一般待她。

    今日賈母和兒孫們的密談,這小丫頭只在窗根底下聽了七七八八,這也難怪,大熱的天,誰還刻意關窗了。等賈政他們一走,小丫鬟撒腿就跑去了榮禧堂,倒豆子一般將聽到的講給了王夫人和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一聽,忙說:「太太,咱們可怎麼辦?賈家擺明了要拿咱們做替罪羊要不叫我女婿騎快馬去找大舅爺?」

    王氏現在是出氣多,進氣少,臉色蠟黃蠟黃的,已經是油盡燈枯之勢。聽見小丫鬟的話,難得沒有多大的波動,只輕笑道:「咱們上次接到大哥的信是在什麼時候?」

    周瑞家的一怔,「約莫有一兩個月了吧?」

    「大哥人在途中,早就該進了京,卻沉痾病重,耽誤在了半路,我若寫信去,不但不能叫大哥回來救我,反倒害了哥哥性命。」

    周瑞家的急的冒了汗,她是王氏的陪房,當年的事兒少不了她的份,二太太半死之人,什麼也不怕,可她怎麼辦?周瑞家的可不甘心這個時候被拖下水。

    PS:最近一段時間出現了怠倦的情緒,小荷想整理整理思路,可能偶爾會單更,請大家原諒。(今日的二更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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