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小丫鬟繡鸞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搖著手中的蒲扇,黑亮亮的小泥爐子上頂著個獨把兒藥盅,爐膛裡的柴炭噗噗的冒著火光。
王夫人現在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已經由賈母那裡移到了榮禧堂,賈寶玉衣不解帶的在腳踏上伺候著。
這會兒,彩雲剛給王夫人淨過身,端著銅盆往院子裡走,一見繡鸞沒精打采的樣子,趕忙緊走兩步,使勁拍了拍繡鸞的後腦門:「小丫頭,仔細燒壞了藥盅,寶二爺叫你吃苦頭。」
繡鸞揉著惺忪的睡眼,笑嘻嘻的看著彩云:「彩雲姐姐淨糊弄我,寶二爺那是什麼人,只會疼惜我們,才不會叫我挨板子呢」
彩雲放下了手盆,接過繡鸞手裡的大蒲扇,一邊掀起藥盅的蓋子,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還疼惜呢你怎麼不看看是什麼時候,寶二爺原和林姑娘多好的一對兒,現在怎麼樣,說吵起來一點情面不給,剛才差點沒將老太太氣個好歹。你算什麼,」彩雲說著說著,突然看向了爐子底兒,詫異的看向繡鸞:「怎麼是柴炭?不是銀霜炭?」
繡鸞忙打了個激靈,起身拉著彩雲,賊頭賊腦的外周圍看,悄聲說道:「姐姐別嚷,千萬別叫外人知道了。」
「怎麼?」
「剛我去領東西,」繡鸞手一攤,「藥材倒是不少咱們的,老太太親自叫璉二爺去了太醫局抓的藥,不過現在大太太管著家裡的鑰匙,我也去要了,大太太的陪房王保善家的根本沒給我,還……」
彩雲已經猜到了幾分,沉著臉說道:「是不是將你奚落了一番?」
彩雲的繡花鞋往泥爐子邊上的柴炭沫上踩了踩,明明都已經快成了灰燼,卻還有好些木屑時隱時現,就是比不得上好的銀霜炭。
彩雲歎道:「咱們太太管家的時候,咱們榮禧堂何嘗吃過這樣的憋,這可倒好,算了,不說了,要是叫二爺聽見了,只怕心裡更堵的慌。」
彩雲復又端起銅盆往後面去,繡鸞呆呆的接過蒲扇,二人都沒發現,她們倆身後的竹簾後,一簇腥紅的夏衫倏地晃過。
端水回來的彩雲剛走到門口,就聽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這一回頭卻看見黛玉領著三四個丫鬟往榮禧堂來。
「林姑娘」彩雲忙將傢伙事兒往旁邊一扔,急匆匆的迎了上來,「這麼晚的天,姑娘來是……」
黛玉穿著家常的舊衣,手中提著八彩玲瓏滾繡燈,乘著夜色,竟有幾分仙韻飄飄的感覺。
「二太太可是睡下了?」
彩雲頓了一下,僵笑道:「才睡下」
沒承想黛玉不退反進,直直的穿過彩雲的身旁:「我給二太太帶了枝老參,順道就進去瞧瞧吧」
「林姑娘,林姑娘」彩雲叫著黛玉的名字,欲把她拉回來,卻聽身後有人小聲喊自己的名字。彩雲眼睜睜看著林姑娘掀開竹簾,只得干跺腳往來聲去瞧,就見趙姨娘倚著月亮門,兩眼放光的衝自己招手。
先不說趙姨娘打的什麼主意,且只講黛玉進了內室,並不見賈寶玉,腳踏上鋪著薄薄的被子,枕頭凌亂的攤在地上,屋中伺候的除了周瑞家的,就只剩下一個彩霞。
周瑞家的和彩霞見了黛玉先是一驚,她們並不曾料到,這個時候肯來看二太太的卻是林家的人。
「林姑娘,我們太太……」
黛玉一擺手就打斷了彩霞往下的話,只低聲道:「你和周姐姐且先出去吧,我有話和二太太說。」
彩霞不知所措的看向周瑞家的,這周瑞家的忙賠笑道:「姑娘有什麼要緊的話,和我說也是一樣的,太太現在精神頭不濟,剛睡下,不好驚擾了她的美夢」
黛玉俯身在王夫人的枕頭旁,仔細的看著王夫人那張異常慘白的臉:「二太太,外甥女這裡有些東西要叫你瞧瞧,若是等你醒來,可就晚了」
王氏哪裡是真的睡著了病痛將她折磨的難以安穩,外面熬的藥還沒喝,王氏也是強打著精神在這裡硬挺。恰聽見外面彩雲喊黛玉的名字,王夫人不願理會,便裝了假睡,沒想到林家這小妖精卻是鍥而不捨的追上了門。
王夫人嚶嚀了一聲,有氣無力的開了口:「大姑娘還不打算放過我,非叫我賠上這條性命才甘心?」
周瑞家的說來戲就來戲,頓時間就是眼淚婆娑:「林姑娘,先不說我們太太有沒有對不起你們林家,可姑娘總該看在太太是長輩的份上,不該苦苦相逼吧」
就見黛玉冷冷一笑:「苦苦相逼?周姐姐說的是我還是二太太。」
王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任由這場口舌之爭交給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見狀,心中竊喜,越發漲了志氣:「姑娘倒是行行好,不看別人,也看在死去的姑太太的面兒上,叫賈家消停消停,怎麼說……」
周瑞家的還沒說完,臉上「啪」的一聲,烙下個火辣辣的巴掌印。
「周,周姐姐。」彩霞要不是躲得快,也要被那股掌風掃到。
黛玉端著手,掌心又紅又腫,不過比起周瑞家的狼狽,實在是好太多了。
「殺人啦,要了人命啦」周瑞家的一副潑相,兩腿一盤就開始狠命的往地上拍巴掌,哭哭啼啼。
非要跟著黛玉來的晴雯,不知哪裡來的大氣力,掏出帕子想也不想的就塞進了周瑞家的嘴裡。
那周瑞家的欲要掙扎,雁蓉和雪雁左右一插,將二太太的這位陪房狠狠的按到在地。
王夫人已經做不起來,只能斜著眼睛看地上發生的一切。她最信賴的周瑞家的幾乎如喪家之犬,得力的大丫鬟彩霞卻篩子一般抖動不停。
「你,你這個妖女」王夫人哆哆嗦嗦的指著黛玉。黛玉毫不懷疑,若是王夫人能動,她早就衝過來掐斷自己的脖子了。
黛玉淡淡一笑,見自己的三個丫頭都「忙」著,於是自動自覺的將不遠處的小繡墩挪到床榻前:「太太動不動就是妖女,妖精這樣的話,聽在耳朵裡真是叫人心寒。太太以為我為什麼要打周瑞家的?」
黛玉附在王夫人耳邊輕道:「二太太應該最明白不過啊周瑞家的就是你的馬前卒,當年你對我娘親做的那些醜事,周瑞家的絕逃不了干係。」
王夫人心中一驚,扭頭不再看黛玉。
黛玉不緊不慢的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小黃包,「二太太見這個可眼熟?」
王氏強迫自己不去看,可還是耐不住好奇,頭稍微一偏,就見到了黛玉手裡的玩意兒。
卻是一道朱書黃綾符,上寫「太乙司命,桃延合康」。
黛玉將黃綾符往前遞了遞,終到了王夫人的眼前:「只怕太太已經認出來了。這是寶玉的寄名符……」
「你……想幹什麼」王夫人吃力的說道。
黛玉先不回話,只將手掌一揚,黃綾符就被甩到了周瑞家的面前,她就是要叫這主僕二人看的真真切切。
周瑞家的雖被綁住,但是絲毫不影響她看東西。晴雯得了暗示,手帕子一鬆,周瑞家的忙抬頭衝著床榻道:「太太,是寶二爺的寄名符。真的是」
黛玉輕笑:「這就是了,看清楚,才能想明白。太太就不好奇……寶玉的寄名符怎麼就到了我這兒?」
周瑞家的少了嘴上的束縛,便哼道:「林家的手段一向是叫人防不勝防,我們太太怎知林姑娘用了什麼招數。」
黛玉優哉游哉的前傾身,盯著周瑞家的說道:「我要是周姐姐,就多想想自己的處境,然後再回話。」
周瑞家的被噎了個半死,不滿的扭扭胳膊,卻被雁蓉和雪雁更下氣力的困在地上。
黛玉笑道:「二太太還記得寶玉的寄名符放在什麼地方了吧」
「清虛觀……」二太太困難的說出了這個名字。黛玉卻搖搖頭,「二太太這個時候還不肯講實話,真是,哼。就叫我來說說,每年,二太太都將寄名符做了兩份,一份卻是給了清虛觀的道長,可另一份……應該是在寶玉的乾娘馬道婆那裡吧」
馬道婆聽著像是道觀裡的道姑,實際上卻不是這樣,道婆是尼姑庵中的女執役者,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
當初賈寶玉選這個人做乾娘的確叫好些人莫名不解,到底怎麼回事兒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
黛玉的笑臉陡然一收,滿是肅殺的看著王夫人:「沒想到馬道婆這般市儈,她貪財愛財,我們倒也好問話。二太太不想知道馬道婆說了什麼?」
周瑞家的當年一手促成了賈敏滑胎的厄運,她忙道:「太太別上當。都是她信口開河。」
黛玉忍著怒火,不知哪裡又掏出件孩子的小衣來,慢慢將其抖開:「那太太可認得這個?」
就見王夫人的眼仁越來越散,遲疑,茫然,驚恐……
王夫人是真的害怕了,她怎麼會不認得這件小衣,那是……那是叫賈敏險些喪命的玩意兒。
王夫人腦子還算靈活,她馬上明白黛玉今日來的用意了。
林家的死丫頭是要告訴自己,她已經知道賈敏當年滑胎的真相了。哼,可是馬道婆的師傅早就過世,只要她的嘴巴硬,誰還能屈打成招?
PS:小荷查找了資料,原著中王夫人確實是兩個丫鬟,彩雲和彩霞。但是書寫的時候有些混淆。按照推算,彩霞雖是王夫人的大丫鬟,但是對賈環很有些曖昧,最後為趙姨娘偷了香露,但是文中又說,彩云「素日厭惡他(賈環),都不答理」。所以小荷猜想:三角戀情啊~~彩霞喜歡賈環,賈環喜歡的是彩雲~~大家腫麼想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