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進京的這一日偏趕上下了綿綿細雨,雖然不大,但是打在身上總是黏答答並不舒服,賈寶玉得知今日是林妹妹回城的大日子,非叫嚷著要跟著管家林之孝去城外迎接。
賈母心疼的不得了,當著一屋子的人摟著賈寶玉,「好孩子,你林妹妹那樣多的人照顧,難道還會被雨淋濕了?放心放心,林之孝一見到人就會將你妹妹領回來。」
這才是賈寶玉的初衷,他只怕林家表哥將林妹妹送回蓮花胡同。賈寶玉像擰麻花似的在賈母的懷裡撒嬌,叫底下坐著的幾個姐妹看的直抿嘴。
薛寶琴拿著帕子掩嘴笑與薛寶釵道:「寶哥哥和林姐姐的感情真好,難怪他們竟成了一家子。」
薛寶釵敷衍的點點頭,心中卻在想別的事兒。薛蝌被困涼州,這麼重要的大事兒薛家母女倆卻誰也沒和薛寶琴說,小丫頭只當自己的哥哥去外地做生意,不過是三四個月就能回來。倒不是薛寶釵做人不厚道,而是涼州鄭家張口就是五萬兩的白銀……銀錢不到,絕不放人。
可是薛家哪裡有這些銀子?
當初勉強湊的錢都搭在了貨裡,連現在一家子的吃喝都要靠王夫人接濟。
王夫人現在也摸清了薛姨**底細,知道這娘倆沒什麼積蓄了,還有個傻子癱在床上,便不願意搭理,每日走動也不像往日那般勤快,連姐妹倆私下約定的婚事也絕不開口再提。好在王夫人愛面子,怕兩府這些妯娌媳婦們知道薛家的沒落,給自己丟人,便總不提叫薛家離開的事兒,只是一應供給悄悄的走了公中的賬目。
薛家如此艱難,但薛寶釵還能如此淡定,不得不說這女孩子心機城府之深,遠遠勝於她娘親和姨母王氏。
眾人說笑間,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賈寶玉有些坐不住了,便道:「真真的晦氣,哪日不好,林家表哥偏選了這麼一個日子進城。」語氣盡顯埋怨。
探春笑道:「二哥哥可是糊塗了,林家表哥是日趕夜趕,只盼著早早的回來,難道還要掂量著日子?縱然明兒才是好時辰,林家表哥身邊有欽差跟著,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邢夫人苦著臉,衝著賈母歎道:「也不知道我們二丫頭現在怎麼樣了?這孩子……知道薔哥兒捎信回來,也不給咱們報個平安,難道一點也不想念我這個做母親的?真是……」邢夫人正要再埋怨幾句,卻被賈母狠狠的打斷了:「休得再胡言,二丫頭是曲家的媳婦,今後是打是罵只曲家說了算數,你少惹是生非。」
邢夫人委委屈屈的不再吭聲。
跟在邢夫人身後的邢岫煙低聲安慰道:「姑母放心,此次林妹妹回來,必定會帶著二姐姐的消息。」邢岫煙依舊是那襲半新不舊的粉藍印花交領褙子,下面簡簡單單的白底繡花馬面裙。往姐妹中一站,顯得越加的寒酸。邢夫人為這事兒不知道罵了邢岫煙多少回,嫌棄她給自己丟臉,但是每每剋扣侄女月銀的時候倒不見邢夫人有什麼不妥。
聽得邢岫煙的話,邢夫人正沒地方可以出氣,便兀自的瞪了侄女一眼,鼻孔出了兩道冷氣兒。
離著她們最近的當是李家的兩個小姐妹,李玟、李琦。見邢岫煙的窘境,李琦有心幫忙說兩句好話,卻被李玟緊緊拽住了手,對方的修長的指甲深深的陷到了李琦的嫩肉裡。
「姐……」
李玟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休要多管是非。」
李琦和李玟雖是姐妹倆,但是遠見和卓識遠不及姐姐,心腸又軟,平日裡看個戲也能悲傷好久,反觀長姐李玟,事事精明,差不多和探春似的。李紈最喜歡這個堂妹,只希望將來她能嫁個好人家,也不算是辜負了叔叔的遺願。
李紈站在賈母的身旁,眼睛掃過李家姐妹倆,不動聲色的向賈母說道:「蘭哥兒今日沒去學裡,不如叫他出去迎一迎吧畢竟……林家表弟現在身份不比從前,若林之孝沒將人給請來,豈不是辜負了老祖宗的一片盛情」
賈母有些心動,又見是李紈主動提出來的,便言笑靨靨的拉住了李紈:「好孩子,還是你想的周到,告訴蘭小子,見了他林家叔叔要有禮,別失了咱們榮國府的禮數。」
……
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聽的外面小丫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老祖宗,林大人和林姑娘已經進府了。」
賈寶玉「騰」的就站了起來,眼睛放光,幾個跨步就走到丫鬟跟前:「到了幾門兒?」
小丫鬟笑道:「說是剛進正門,大老爺和東府裡面的珍大爺陪著呢」
一直沒做聲的王夫人心裡不是滋味……一個毛頭小子,憑什麼叫賈家大開正門,還需幾位爺出去迎,真真是叫人嚥不下這口惡氣。
賈寶玉不能理解母親的心思,連連叫襲人準備自己的雨具:「前兒北靜王送我的那套斗笠和棠木屐快些拿來,我要出門兒。」
襲人雖答應著,但卻看向了王夫人請示旨意。
她這點小動作哪裡能瞞得過賈母,賈母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登時便引得眾人來看,賈母冷聲冷氣兒的說道:「寶玉的話難道你沒聽見?」
襲人嚇得冷汗直流。若說襲人這輩子最怕的只有一個賈政、一個賈母。至於王夫人……襲人早就看明白了,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唬不了人。襲人巴結著王夫人,只是為了將來自己能得到更好的利益。
襲人唯唯諾諾的領著賈寶玉去後面穿蓑衣。賈母當著探春等一乾姐妹的面兒與王夫人說道:「這個襲人……我原先見她還好,如今大了,心也散了,只怕將來留在寶玉身邊倒是成了禍害。」
王夫人忙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這孩子自打出事兒之後,總是恍惚的很,但是我想著,她到底跟著寶玉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咱們貿貿然的將襲人打發了,只怕要叫府裡一干老人兒心寒。」
襲人雖然不得力,到底是王夫人安插在寶貝兒子身邊最得力的人選,花費了幾年的工夫去調教,眼瞅著寶玉要成家立業,要娶個賢惠的妻子回來,那時正經的二奶奶一進門,王夫人就更需要襲人在寶玉的院子裡盯著了。
所以儘管襲人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好,王夫人卻依然願意為她說情。
惜春冷眼看著這婆媳倆之間的暗湧,嘴角半是諷刺的挑了挑,好在沒人瞧見,否則又是麻煩事兒。四丫頭是寧國府出來的,賈母和王夫人之間鬧騰得就是再不堪,在她眼中卻也是都「外人」的事兒。
然而三姑娘探春卻不能當做沒看見。探春忙笑道:「老祖宗,你前兒還誇讚那道蜜餞做的好呢,可不就是襲人做的?」王夫人臉上閃過讚許的神色。
賈母一愣:「襲人?她什麼時候還有這門子手藝了?」
「是啊,老太太,我瞧著襲人那丫頭也是個實在的,不耍花心思,寶玉身邊就差這樣的人。」坐在下首位的薛姨媽免不了為王夫人圓場:「襲人是從老太太身邊出來的,得老太太教導那些年,豈是等閒丫鬟能比擬的?」
正說著,襲人跟著賈寶玉從後面的碧紗櫥裡走了出來。寶玉一身的紅綾輕紗短襖,繫著綠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綠綢撒花褲子,底下是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靸著蝴蝶落花鞋,再披上蓑衣戴著斗笠,活脫脫的一個漁翁。
眾姐妹哄笑起來,連賈母也忍俊不禁,扶著大迎塌上的靠枕笑道:「快來叫我瞧瞧,這是哪家兒的猴兒?」
賈寶玉扭捏的蹭到了賈母身前:「老祖宗,我得趕緊去了,免得叫林妹妹久等。」
賈母點點頭,親自伸手將寶玉戴著的斗笠繫好,「去吧,去吧,你們兄妹的感情好,這是天大的緣分。」
賈寶玉得了令,興奮的大叫一聲,轉身就跑了出去,蓑衣帶起的勁風呼啦啦的作響。王夫人忙指著襲人:「快跟上去,免得寶玉滑到。」
襲人恍然,急忙追了出去,廊下自然有婆子慇勤的給遞傘。
王夫人小聲的嘀咕道:「剛來就不安分。」
探春、李玟、李琦等姊妹只當沒聽見,更不會傻傻的以為王夫人在說賈寶玉。
不大會兒的工夫,賈母等人就聽見外院傳來賈赦的笑聲,小丫鬟在門外回稟道:「老太太,大老爺和珍大爺來請安。」
李紈忙衝著李玟和李琦倆打眼色。兩姐妹自是從堂姐那裡聽說過賈家這二位爺的諢名,忙將身子往後藏了藏。薛姨媽也不由得將寶釵並寶琴掩在了身後,獨三姑娘探春和四姑娘迎春起了身往前迎,親自去挑簾子。
竹簾子一撩,只見大老爺賈赦弓著腰,側身讓與一人道:「善公公快請。」
率先進來的竟不是林致遠,而是一位面皮兒白淨的中年宦官。
賈母等人忙起身。善公公笑道:「賈老太君,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賈母瞇著眼睛瞧來瞧去:「這位公公是……」
「三十年前老太君進宮朝賀的時候,咱們在太后的宮中見過一面的。」
太后……賈母沒應過神來,三十年前婆婆逝世,自己才晉了品級有資格進宮朝賀,可卻沒去過什麼太后的殿閣啊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PS:出了點小意外,才寫完本章,加更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