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公公是資深的老宦官,在宮廷裡是是非非見的很多,自由一套明哲保身的手法。打太后逝世的這十幾年來,善公公幾乎是銷聲匿跡,表面看來是專心禮佛,但是背地裡做的是什麼……並無人敢斷定。
就拿當下這件事兒來講,皇上為什麼誰都不選,偏偏找了一個人早已經淡出人們視線的善公公來,林致遠想到這裡,對善公公便有幾分的肅然起敬,「公公里面坐,我這就命令家小收拾行囊,盡快與公公赴京。」
善公公很是和藹的笑了笑:「大人只要盡心就好,不瞞大人……皇上近來的脾氣有些焦躁,咱家心中也惦記著主子,若是能早日起航這是最好不過的事兒了。」
院子裡熙熙攘攘,林致遠面有不耐之色,善公公忙道:「大人先去忙著吧,臨卸任前必定是是非多多,不要為了咱家而耽誤大事,大人只需叫個小廝將咱家領去見見公主殿下即可,來的時候皇上可是特意給十八公主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林致遠一招手,韓勝笑盈盈的走到了近前:「大爺。」「你帶著善公公去見芳華園,要好生客氣的招待著。」
韓勝嘴角微微一揚,抿著不算厚的嘴唇垂下了頭。他自領著善公公去後面且不說,單講林致遠和抱著肩膀的沈修傑站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你說這善公公的話又幾分是准的?」沈修傑好奇的打量著已經遠去的背影,反正他是不大相信。自己臨來的時候皇上可已經水米不進了,按照善公公說的,好傢伙,還脾氣焦躁,這怎麼可能
林致遠伸手拍了拍沈修傑的肩膀,「假亦真時真亦假,像善公公這樣的老油條,對他的話只能聽一半,剩下的一半還得好好的琢磨琢磨。」
「什麼意思?」
林致遠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雖然是在看向遠處正與六安等人交涉的典老爺、華大爺等人,但是眼神裡的謹慎卻不敢叫人小瞧。林致遠與沈修傑說道:「我猜……在你走後,皇上肯定是醒來過一次,而且很突然,周圍伺候著的應該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沈修傑並不贊同林致遠的話:「這卻未必,三皇子怎麼會叫皇后娘娘孤身一人侍奉,他還沒真正上位,一定是小心再小心。」
林致遠伸出中指搖了搖,緩緩的說道:「三皇子雖然精幹,但是論心計……他未必是皇后娘娘的對手。皇后娘娘的唯一依靠就是聖上,所以皇上不能有半點的意外,她必定會想盡想盡各種辦法叫皇上甦醒,恐怕這也是皇上希望見到的。善公公未必是皇后身邊的人,但是可以肯定一點,他絕不會是三皇子的人。」
沈修傑細細一琢磨,不由得點頭,好友想的有理,三皇子的人尚在路上,他們這兩批人又是先出發,善公公必定是不願意叫三皇子這邊的人得了勢,讓致遠下不來台,所以才會有如斯神速。沈修傑眼前一亮:「這麼說,皇上是想保住你?」
林致遠並不作答,雖然微笑著點頭,然而他心裡卻發涼,皇上在這個時候還將自己調回京都,說不定是已然聽信了皇后挑撥的話,聖上與三皇子之間有了隔閡,這渾水可不好趟……
好言送走了來道賀的眾人,賈薔甚至要留下為林致遠收拾行李,說自己作為晚輩理當孝敬長輩。林致遠可費了好大的一番唇舌,才將賈薔及其岳父給勸了回去。
日暮漸昏,林致遠叫廚下的管媽媽先暫且別管他事務,只專門為善公公做上一桌上好的齋菜。管媽媽知道事關主子的大事兒,丁點馬虎不敢,好在林致遠和黛玉在蘇州守孝的那時候留下了不少的好食單,這幽州府材料也足,管媽媽將眾人攆了出去,都在當院裡坐著,只自己緊閉小門在那裡翻炒烹炸。
林致遠趕到芳華園的時候,韓勝正焦急的跺著腳踱來踱去。
「大爺,你可算是到了。」韓勝重重的鬆了口氣,「這群小丫頭片子牢牢地盯著我,連大門都沒叫進,說是要等特使回來。」
守著芳華園大門的是三四個十一二的小宮女,穿的單薄,正聚在一起往林致遠這裡瞧呢,時不時的嬉笑兩聲。
林致遠大踏步走了過去:「幾位姑娘,勞煩向十八公主殿下通稟一聲,幽州知府林致遠來求見。」
打頭的那一個足有十三上下的年紀,林致遠往日來給十八公主「講課」的時候並未見過這個少女。小姑娘輕聲說道:「嬤嬤已經交代好了,說是叫大人獨身一人進去。」大大的眼睛不時的瞄向沈修傑。
林致遠瞇縫著眼睛,孔嬤嬤倒是精明,知道沈修傑性子不好,若是換了個人在這裡守門,不管他是聊城衛還是什麼護送儀仗隊,只要沈修傑看著不願意,裡面便是住著皇子……只怕也是照闖不誤。
然而面對幾個嬌滴滴的小丫頭,誰還能下得去手?
林致遠附在沈修傑耳邊低聲道:「我先進去,你在這裡守著。我猜想,善公公的聲勢太大,有心人只怕早就忙著去通風報信了,你防備著在武昌過夜的新知府臨時發難。」
說罷,大踏步進了芳華園。
孔嬤嬤坐在桌案的右兩,善公公竟是佔了主位席,二人正說這話,猛見林致遠流星般走了進來,忙訕訕的歇了嘴。
「嬤嬤和公公商議的如何?可是將聖旨原封不動的告知了公主殿下?」
孔嬤嬤望向了善公公,善公公長歎道:「林大人喲,哪裡有那些聖旨。剛剛一說只是掩人耳目罷了。其實稍早時候為林大人宣讀的那一封聖旨也不是皇上口述的。皇上只是甦醒了短暫的一刻,身邊只有皇后娘娘和咱家,陛下別的都沒多說,只叫三皇子將大人帶回京城,在殿前伴駕。」
善公公欲言又止,林致遠笑了笑,道:「公公有話只管講來。」
善公公一咬牙,說道:「請大人私下裡尋找些世俗間的神醫,陛下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皇后娘娘形同軟禁,若大人再不肯出手,只怕……陛下就難熬了。」
果然不出林致遠所料…這麼一遲疑的功夫,就叫善公公產生了些許誤解。善公公忙道:「皇后娘娘已經是束手無策,大皇子那邊還鬧騰,說是叫法華寺的高僧來給唸唸經。」
「那太醫院的人呢?」
善公公冷笑了兩聲:「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惜太醫院裡的人都是些『精明的老狐狸,』誰也不肯擔任這個責任,後來皇后娘娘大怒,欲拿其中的一位御醫重罪,三皇子的側妃鄭氏卻在這個時候出來搗亂。咱家知道大人是明白人,對眼前的形勢只怕比咱家看得還通透,明人不說暗話,有陛下的,才可能有林大人的……」
點到為止,善公公不用再表示,林致遠已然做好的打算。
「公公,新任知府大人不過半日的光景就能到幽州,只等我們二人交接完畢,致遠願意與你們火速進京。」
善公公臉上泛起了笑意,慈眉善目的還真像是佛堂裡的一尊菩薩。
今晚,林家的燈火是徹夜未熄,場院裡擺著各色箱子,雪雁、雁蓉等人穿梭其間,原本幾乎要放棄了古書也被打捆放在了實木箱子裡,一時間人生鼎沸,竟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
黛玉熬不住,迷迷糊糊的犯困,那榮澤和雪琪早就到隔壁的小暖閣裡睡下了。
香卉見黛玉的樣子,勸道:「姑娘還是早早的睡下吧,說是明兒一早就要出發呢,沒了精神頭,只怕到坐船的時候暈得很。」
正說著,外面院子裡一聲清脆的碎瓷響,香卉大皺眉頭,將要出去說說,黛玉卻將其攔住了:「也罷,都是離家久了,知道明兒就要啟程,心裡歡喜也能理解。你只去忙你的,我便歪著在這裡小憩一會兒便成。」
香卉將信將疑的走了,臨出門前找了個小丫頭在這裡守著燭火。
外院晴雯正端著筆墨紙硯的盤子,她雖不認識字,但是計數卻在行,每點過一個箱子便再上面紅潤潤的填上一筆。正數著,香珊就從其身後冒了出來,「晴雯姐姐,你知不知道表少爺的寄名鎖放在哪裡了?」
「不是在枕頭下面擱著呢嘛?」晴雯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夥計,「怎麼,大爺那裡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了?」
香珊歎道:「可不是,咱們這邊還好,人手也多,哪裡像穆華園,只有慕蕊姐姐一個人領著小廝忙活。不過……」香珊壓低了聲音道:「晴雯姐姐,你說……咱們明兒真的能回去?」
闊別京城好久,怎麼能說不想念那裡。晴雯微微愣神,腦海裡只有京城的繁華。香珊見晴雯神色不對勁兒,怕她累狠了,只道:「晴雯姐姐,你也去那邊抱廈裡休息休息吧,餘下的東西叫院子裡上夜的人多多注意就是了。」
晴雯聞言這麼一看,果然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下人們收拾東西。
寂靜夜,有的人是安然甜蜜如夢,如小小少年榮澤;有的人忙碌不堪,如書齋裡的林致遠和沈修傑,還有的人似睡非睡,似醒非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