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范朝敏氣得發昏。今日之事,恰如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她跟顧升,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她一直忍著不合離,不過是為了兩個原因。
首先,當日顧升還是舊朝的江南總督。范朝敏擔心若是合離,讓顧升會轉投了皇帝或者太子,對自己的大哥實是個沉重的打擊。顧升此人有多卑鄙狡詐、見風使舵,沒人比范朝敏更清楚。
其次,范朝敏也是擔心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那時若是合離,范朝敏可以一走了之,可兩個孩子絕對帶不走。顧老娘雖然跟自己不對付,對兩個嫡出的孫子孫女卻是疼到了骨子裡。顧升就算不喜愛自己所出的兩個孩子,看在顧老娘的份上,顧升也會一力為難,將孩子留在顧家。范朝敏自己是做母親的,絕對做不出這種拋下孩子,自己另尋出路的事。
因了這兩個原因,范朝敏便忍到今日。
好在如今舊朝已滅,顧升也再不是總督。顧家大小,都要依靠自己范家過活,卻還是看不清情勢,不知悔改。
范朝敏不由冷笑:看來自己這些年作低服小地太過了,顧家從上到顧老娘,下到顧升的各個小妾,以及顧家的僕婦下人,都算準了無論他們怎麼離譜,自己都絕對不會離開顧家。——這次,可得讓他們走眼一次
上陽王府裡的這一夜,只有四房的眾人睡得安穩些。
大房張姨娘處,大晚上的,也有了些管事媽媽讓子侄輩擔了厚禮,過來奉承張姨娘,又明裡暗裡挑撥張姨娘和四夫人的關係。只說張姨娘乃是側妃裡最大的,管這個王府內院是綽綽有餘,絕口不提此時王府裡,還沒有內眷被冊封過。
張氏本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守著王爺,王爺說不定會把對小程姨娘的心分一半給自己。自己年紀也不算大,給王爺再添個一男半女,也是可以的。
誰知自打自己來了之後,王爺一次也沒有到過自己屋裡。張氏的性子本就有些弱,當日連個通房出身的辛姨娘都能踩到她頭上,此時已經有些膽怯,不如剛來時意氣風發。
只是張氏雖然性子弱,卻並不傻。不然,也不會在大房慘烈的妻妾之爭中獨善其身,保得自己和繪絹安然無事了。
如今聽了管事媽媽們的奉承,張氏不過一笑,推托道:「四夫人為人公道,性子又爽直,她當家,你們不用擔心。」說著,便讓人將這些媽媽們送了出去,又將她們帶來的禮物原樣奉還。
那些管事媽媽碰了一鼻子灰,才歇了走門路的心思,回去專心背書去了。
這邊管事媽媽們走後,張氏的大丫鬟纜香過來回道:「二少爺又不吃飯了。姨娘要不要過去看看?」
張氏擔憂道:「還是吃不下飯?這可如何是好?明日裡得找大夫看看才行。」說著,張氏就去二少爺屋裡看了一眼。
二少爺如今也快十歲,不能再住在內院裡了。可他如今病懨懨地,也就拖了下來。
張氏細聲安慰了他幾句,就起身去了自己女兒屋裡,叫了繪絹一起去吃晚飯。
范朝敏回去景深軒後,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讓人收了,自己回屋去草擬了一份合離書。又盤算著如何同大哥和四弟妹商議,無論如何也要將兩個孩子也帶離顧家。
安解弘昨日宴後,和妻子張瑩然並未打算離去,只歇在外院,打算第二日和妹妹好好談一談。可惜半夜裡安家府上有人過來,說是浩哥兒哭鬧不休。浩哥兒是張瑩然所出的嫡長子,平日裡看得如心尖子一樣。如今聽說浩哥兒哭鬧,張瑩然一顆心都飛了回去,安解弘只好跟她連夜回了安府。
第二日,安解弘想早早過來,誰知自己的父親安遠常帶著一家大小找到了他的住處。安解弘自然知道流雲城裡的安家已經被燒成灰燼,且流雲城已是廢了的。現在父親平安從贛南回來,也是大幸。便又忙亂了一日,才將眾人安置好。
如此又等了一日,安解弘才有時間過來找妹妹說話。
安遠常的續絃小寧氏早就知道安家嫁的最好的嫡長女已是成了寡婦,本也幸災樂禍來著。待聽說這個寡婦居然主持了王府內院的中饋,並未如同自己想像一樣落魄無依,不由又妒又恨。想到自己還未出嫁的兩個女兒,就有了計較。
這日聽說大爺安解弘要去王府見妹妹。
小寧氏趕緊讓自己的兩個女兒瑞姐兒、宜姐兒裝扮了,說是要跟著大哥去王府給大姐請安。小寧氏又當著老太爺安遠常的面,淌眼抹淚道:「我姐姐命苦,為了生這個女兒,早早地去了。如今這個女兒也命苦,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這以後的日子該如何過?——我實在放心不下。解語一向心善柔弱,如今在那府裡,不知怎樣被人揉搓。還是讓瑞姐兒和宜姐兒都住到解語那裡去,她們姐妹一向能幹,定能給解語撐腰。」
安解弘對繼母這一套早就熟悉了,也不放在心上。左右她是想藉機將自己親生的兩個女兒塞到王府,好趁機揩點油。至於解語的情形,昨日爹一回來,就找他問了情形。知道解語一切尚好,如今在王府內院代大房主持中饋,便也放了心。如今聽小寧氏在這裡假惺惺地裝慈母,安遠常也有些煩了,抬腳就走,去了小妾桂新的房裡。
小寧氏一個眼錯不見,老爺便又去了妾的屋裡,只趕緊又跟過去,就將兩個女兒的事兒都拋在腦後了。
宜姐兒倒也罷了,對安解語這個姐姐不熟悉,但是也沒有惡感。瑞姐兒可是對安解語一向是嫉恨交加,如今聽說她守了寡,便有心要去刺她幾句,發發心頭這股怨氣。
安解弘懶得多說,便對瑞姐兒道:「你嫂子找了幾戶人家,要給你相看夫婿。你若是不在意,你嫂子就自己幫你定了。」
瑞姐兒如今也十八歲了。在贛南的時候,小寧氏照著范家的門第,左挑右揀,就是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得比自己姐姐的女兒要低。所以拖到如今還未定親。
安解弘也只是跟張瑩然提過一句,讓她上點心。
這事在瑞姐兒來說,卻是大事,便趕緊去了嫂子那裡,不再跟著大哥糾纏。
安解弘這才叫了隨從,騎著馬往王府那裡行去。
王府內院裡,安解語如今辰時一過就起了,比往日都要早。辰時中的時候,便收拾好了,去了風存閣的偏廳,聽管事媽媽們回報昨日的事務,又拿了單子,要支各種錢糧物事。
安解語於算帳方面是把好手,記性又好,這些管事媽媽們各有些什麼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她已摸的一清二楚。如今看了這些人報上來的預算單子,止不住在心裡冷笑連連:做人真是不能太貪心。如今這些人做了王府內院的管事媽媽,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就算是生病看大夫,也不用自己掏一個子兒。這就不說,她們還將自己所有的家人都弄進來當差。有幾個媽媽,將自己家裡三歲大的小孫子都弄進來佔了個坑兒。橫豎王府裡下人多,只要將名頭上在自己管轄的那一塊兒,就既能不用當差,又能多拿一份銀錢分例。——就跟軍隊裡黑心的長官吃空餉一樣,都盡著王府的牆腳挖。
這些事,在別的高門裡,也不少見。只是在主子那一層,因為下人太多,沒有幾個人能記得住下人裡面這些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因此這種事,都是瞞上不瞞下。
這些也就算了,橫豎底下人的三等月例也沒有幾個錢。只是這還不夠,王府養了這些下人一大家子不說,這讓她們辦差,在預算上,居然敢十倍二十倍的加價連有些是范家自己莊子上的東西,也要比照外面的價格,翻個幾番報上來。
安解語為了當這個家,事先做了些案頭工作。比如對當前市面上的物價,都有粗略的瞭解。如今一看,就知道太過分了。
不過王府內院這些事,想來也是有段日子了,還是得想法換些老實些的管事上來,且要有一套機制,讓她們互相制衡才好。若是讓她們連成了一氣,欺瞞主子,以後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來。人心大都不知足。若不好好鉗制,惡奴欺主的事,也不少見。
想到此,安解語便將這幾日未批的預算單子都壓了下來。又叫了范大管事過來,讓他將王府建成以來,內院所有的預算和支出單子,都給她拿過來。她要細看看,知道一下王府的舊例,究竟是怎樣。
底下的管事媽媽見四夫人留下了今日所有的預算單子,又向范大總管要了王府建立以來的內院明細帳目,心裡都有些打鼓。她們如今做的,都是以前在舊主家做慣了的。有些主人就算知道,也睜只眼,閉只眼,橫豎不走了大褶兒就對了。如今這樣,可是要細究?
有些管事媽媽不由在心裡冷笑:這些養尊處優的太太奶奶們,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想從她們的賬上挑錯處,可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沒有金剛鑽,也要攬瓷器活兒。——由不得都等著要看看這個美人燈似的四夫人出個大醜,才好架空了她。
安解語不管這些下人如何作想,便讓她們先下去。
幾個管事媽媽互相對看一眼,便出聲道:「還請四夫人批了今日的單子,我們好準備飯菜。廚房裡都等著呢。」
安解語一聽,反倒笑了:喲,這就等不及要逼宮了。便放下手裡的帳目,細聲細氣問了一旁的范忠:「范大管事,這府裡的廚房,是每天都要等著銀子去採買菜蔬肉糧嗎?」
范忠躬身答道:「回四夫人的話,冬日裡,廚房都是七日結算一次。今日正是要結算的日子。」
底下的管事媽媽俱都微微站直了身子,低下頭,不讓上面的人看見她們微翹的嘴角。
安解語便漫不經心道:「那就先記帳吧。等我把這些帳都看完了,再來結算也不遲。」見那些媽媽面露不豫之色,安解語又譏諷道:「難道你們還擔心王府賴帳不成?」
揚了揚手上的預算單子,安解語微笑道:「每份單子都是時價的十倍二十倍,你們就將以前從王府挖的牆腳吐一些出來,也夠補好陣子的虧空了。何必一定今日要同我過不去?」
底下人一聽,連范大管事都變了臉,全都跪了下去。
安解語忙讓范忠起來,又對他道:「這與范大管事不相干。王府內院的規矩,如今才立起來,忙中有錯也是正常。大家不必驚慌。」
說著,安解語將今日遞上來的預算單子放到了桌角,又道:「若是覺得有錯,想改的,可以拿回去,過幾日再交上來。」
底下的管事媽媽們都汗流浹背,紛紛上前拿了單子走了。一會兒的功夫,桌上只剩下一份預算單子。
安解語向屋裡看了看,只見一個面相老成的管事媽媽站在屋裡,見四夫人看過來,便跪下來磕了頭,道:「奴婢的單子沒有虛報的,不用改。還請四夫人嚴查。」
安解語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便端了茶。
這邊阿藍在外等得焦急了,才見管事媽媽們紛紛退出,四夫人已是理完了事。
阿藍就著急地進屋對四夫人道:「夫人,大姑奶奶打發人來問了好幾次,問四夫人有沒有空。聽過來傳話的婆子說,大姑爺病倒在床上。大姑奶奶的婆婆帶著一群小妾,正和大姑奶奶吵鬧。」
※
正文3876字。感謝各位書友每天的推薦票。俺的推薦票終於有了3000票。俺是從沒上過強推榜的悲催孩子,每一票推薦票都是訂閱收藏的書友們一票票頂起來的。雖然來得慢一些,可是每一票都是實實在在的,一點都不含水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