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卷廟堂 第二十一章 離間
    張二太太和張瑩然就吃了一驚。

    安解語便道:「不知二太太想過沒有,若將那通房賣了,我大哥並無別的通房妾室,純哥兒就得養在然姐兒身邊。若是個女兒,也就罷了,最多不過多一副嫁妝,且養在嫡母身邊的庶女更好說親。可然哥兒卻是兒子,要在嫡母身邊養大,可是給嫡母招禍呢。萬一被有心人利用,要爭一爭這嫡長的名分,又讓然姐兒如何應對?--若是許了,讓然姐兒以後所出的嫡子如何自處?若是不許,人都說是為了然姐兒進門,才賣了哥兒的生母,說然姐兒搶了別人的兒子,又不給嫡出的名分,豈不是要讓然姐兒裡外不是人?然姐兒辛辛苦苦養大了純哥兒,卻變成別人手裡的槍,值得嗎?--不若一開始就生疏些,他自有他的生母扶養,然姐兒做為嫡母,有個面子情就儘夠了。不必費心費力將來反落不得好。」見張家母女俱在思索,又加道:「我是看然姐兒是個實在人,再做不出或捧殺或虐待庶子的事兒,才有此一說。還望二太太和然姐兒別怪我多嘴多舌。」

    張二太太卻是沒想到這一層。細思一下,四夫人說的恰是正理兒,自己卻是想左了。去母留子,多半是嫡母生不出兒子的時候,現下然姐兒卻是沒有這等顧慮。留著通房,等然姐兒進了門,再給她抬姨娘,反而是然姐兒做的人情。那庶長子在族譜上也會是在那姨娘名下,且是實打實的婢生子,以後跟然姐兒所出的嫡子根本不是一個牌面上的人。再則然姐兒實不是那臉酸心硬之人,只會一顆心待人家。若是養在嫡母身邊,卻多半是吃力不討好,到底隔了一層肚皮,無論嫡母怎麼做,總會有那有心人說三道四,到時候不僅壞了然姐兒和純哥兒的情分,恐怕和安大公子的夫妻之情俱會受影響。若然姐兒將來到底生不出兒子,再納自己的陪嫁丫鬟做通房卻也來得及,到時候再去母留子也不遲。

    想到此,張二太太卻是握了安解語的手,誠心道:「多謝四夫人提點。有四夫人這樣專為然姐兒著想的姑姐兒,我卻是更放心讓然姐兒嫁過去。」

    不知怎地,安解語就想起了自己娘家繼母生的那兩個妹妹,一時面色有些古怪。

    張瑩然是個極聰明的人,見安解語一片心待自己,也要安了她的心,就道:「安姐姐放心,子嗣方是大事,我理會得。」

    安解語也安慰道:「這事是我們安家對不住你。」就把從秦媽媽那裡聽來的話告訴了出來,「當初抬舉她做通房,卻是看她老實本分,又服侍了這麼多年。卻不成想得隴望蜀是人的本性,她那兒子一生出來,我大哥就明白看錯了人,自此遠著她了,又把別的通房都賣了,以防萬一。經此一事,我大哥卻是知曉只有正室能跟他一條心,別的通房姨娘俱是靠不住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說著就送了她們出去,賓主盡歡而散。

    沒幾日就到了重陽。今年卻是范府的兩大支柱都不在府裡,各房的節氣也過得沒精打采。

    安解語照例從太夫人那裡領回了范朝風送回的三個大箱子,外加一個紫檀木雕的飾盒。裡面的飾還罷了,唯有那盒子,實在雕工精湛,人物花鳥刻畫得栩栩得如生,安解語恨不能買櫝還珠,將那盒裡的珠寶都退回給范朝風,只留了盒子每日賞玩。又看那些頭面飾,依然每件都刻有古樸的篆字「安兒」倆字,甚是別緻。

    安解語閒了的時候,也曾把自個兒的飾都翻檢出來一一查看,卻現不是每件飾上都有「安兒」二字。也曾疑惑過。只她向來不鑽牛角尖,總歸和這身子的原主脫不了干係。反正現下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名下的,小到飾頭面衣裙,大到孩子丈夫奴僕,安解語可是用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更不會去糾纏「你愛的是我的,還是我的靈魂」這類可以將男人逼瘋的名為小資實為白癡的坑爹問題。

    誰是前世的安子?誰又是今生的安解語?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是耶非耶,誰又能分得清楚明白?總歸是有了因緣,才有這惜果。

    我走,我恨,我消失;

    我來,我愛,我存在。

    這就是安解語的兩世人生。她在這個異世活得很逍遙。

    范朝風這次還送了封信給安解語。

    安解語頗有興味的打開,並未在開頭看到有「解語卿卿如晤」的字樣,還頗失望了一把。

    在信裡范朝風並無甜言蜜語,只與她講了諸多在江南的逸事,戰亂的風險卻是一筆帶過,並未多談。又關切了一番她和則哥兒的健康問題,並含蓄地表達了對她和兒子的思念之情。

    安解語的嘴角就微翹起來。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好像前世在網上跟素未謀面卻神交已久的網友玩曖昧一樣,心是跳的,情是動的,行動那是沒有的。

    信的末尾,范朝風卻提了一筆大房的事兒,說是太子要給范朝暉請封。大房的鎮南侯要升做鎮國公,世襲罔替。

    安解語不由沉思起來,良久,便微微笑了。

    大房看來要忙起來了。

    這日,安解語就帶著則哥兒去給太夫人請安。

    則哥兒近來說話能力進步了很多,逮誰跟誰嘮叨,跟個話嘮似的。卻合了太夫人的心思。老年人跟小孩子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安解語就笑著留了秋榮在太夫人和則哥兒旁伺候,自去了方嬤嬤的屋子,跟方嬤嬤問起太夫人近來的飲食起居,也盡一盡做人兒媳的孝心和責任。

    末了,安解語就閒閒提起大房的爵位要升等的事兒。

    方嬤嬤卻是疑惑,道並未聽太夫人提起過。

    安解語便忙掩了嘴,說自己:「該打!該打!誰讓你亂傳話的?」倒把方嬤嬤逗笑了。

    方嬤嬤就道:「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我們侯爺戰功顯赫,那可是拿命打出來的,誰都抹不去,奪不走。」

    安解語也不再多言,就辭了太夫人,帶著則哥兒去了花園子。

    阿藍便在一邊做了一個盡職的托兒,問道:「四夫人,侯爺真的要升做國公爺了嗎?」

    安解語就道:「這事兒我也拿不準,不過看太夫人那口氣,十有吧。」

    阿藍再接再勵:「那真的要立世子嗎?大房可沒有嫡子。倒是要立長還是立賢呢?」

    安解語便呵斥道:「那是別房的事兒,卻與我們無關。你還不去看著則哥兒,他現下是跑得越來越快了,秋榮都追不上他。」

    就見則哥兒正笑嘻嘻地從一排灌木裡鑽出來,手裡舉著一隻碩大的金色菊花,朝安解語奔來。

    「娘親!娘親!則哥兒給娘親戴花花!」

    安解語極力避免將則哥兒養成脂粉氣濃的賈寶玉,卻不妨則哥兒卻長成了喜歡拈花惹草的小採花賊。每次出來花園子,總有株可憐的花要遭殃。

    果然後面就跟來欲哭無淚的花兒匠,眼睜睜地看著四夫人就帶了小採花賊揚長而去,那小賊還揮舞著比他腦袋都大的金色大菊花四處招搖,一點都不忌諱被人看見他的「贓物」。

    要說這侯府的花園子也都各有管事,平時各房都有份例內的鮮花供應。

    安解語前世有花粉過敏,現下雖沒了那富貴毛病,卻還是下意識地拒絕在房裡擺放鮮花。最喜歡是放上時令鮮果,既美觀,又風雅,還是獨一份。就蠲了園內花匠對四房的鮮花供應。大約則哥兒是為娘親打抱不平來了。每日到了花園子,總是要親手採上一些花,才叫完了一天的事兒。

    只今天則哥兒采的卻是花匠專為大夫人培養的極品菊花,名為金波湧翠,據說是要供奉給宮裡的皇后娘娘的。可恨那最大最現眼的一本卻被則哥兒慧眼識花,採了最頂上的那枝去四夫人那裡獻寶。

    花園的管事看著如禿頂一樣的菊花,知曉這差事辦砸了,就讓小廝抬著花盆,去了元暉院。

    大夫人卻是正從安插在太夫人春暉堂的人那裡得知了侯爺的爵位要升等的消息,竟是喜從天降。正忙碌著要給侯爺去封信問個究竟。

    小程氏便也很快得知了這爵位升等,世襲罔替,並且要立世子的消息,卻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的地位又要上一層,侯爺升了國公,貴妾也是可以得誥封的。憂的卻是原哥兒雖是長子,卻只比然哥兒大一天,且身體贏弱,人都說會養不大。且那事兒之後,自己娘家哥哥被中山侯府打瘸了腿。娘家更靠不上了。這筆帳,自然要算到四房頭上。只有自己的哥兒做了世子,才能給安解語那個小賤人好看。

    辛姨娘院子得到的消息稍晚一些,卻也不妨礙她悲喜交集的心情。只打疊了精神,非要讓自己的然哥兒做上世子不可。這諾大的侯府,不,國公府,都是她然哥兒的。那小程氏的病秧子,誰不知道是故意催生出來的,她的然哥兒才是真正的長子!

    安解語自是知道自己在大房掀起了「承爵風暴」,一時她們是消停不了了。照理是沒有精力再找她們四房的麻煩。

    豈料卻是低估了大房找抽的能力,也高估了自己挖坑的能力。

    這邊大夫人看了管事抬來的名品金波湧翠,和那明顯光禿了一半的枝頂,便問道:「真是則哥兒扯了頂花去了?」

    管事就差痛哭流涕,便跪在地上道:「確是如此。」又添油加醋道:「小的在一旁勸了則少爺不要摘,說這花是給大夫人養的,要送進宮去敬奉皇后娘娘。可則少爺完全不把小的放在眼裡,自摘了花去,還說,還說」卻又不敢說,就覷了眼看著大夫人。

    大夫人就「嗯」了一聲。

    管事趕緊磕頭道:「要大夫人饒了小的,小的才敢說。」

    大夫人就道:「你說吧。要有一句謊言,摸摸你腔子上有幾個腦袋!」

    管事那汗都滴到地上了。今日實是他玩忽職守,本是該看著花的時候跑去跟人喝酒賭錢。則哥兒看那花旁邊並無人看守,便摘了。可這話要說了,那管事自個兒就是一個死字。便欺則哥兒不到兩歲,要將那屎簍子一咕腦兒扣他頭上,就結結巴巴續道:「則少爺說,這花園子都是他家的,他想幹嗎就幹嗎,誰要攔著他,先問問他娘親四夫人答不答應!」

    大夫人就沉吟半晌,道:「你先下去吧。把花留在這裡。我要你隨傳隨到。」

    管事便行了禮下去了。

    塵香就道:「大夫人,則少爺還不到兩歲」

    大夫人閉目道:「那又怎樣?只要那花的的確確是則哥兒摘了的,我就管得他。則哥兒雖年紀小,卻也是侯府正經的少爺,行事就得有少爺的體面。整日家四處瘋跑,也是時候要學規矩了。」

    塵香不語。

    大夫人就叫了四個平日裡教管規矩的嬤嬤,吩咐道:「今日四房的則少爺犯了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卻是姑息不得。俗話說三歲看老,則哥兒現下也是到了該學規矩的時候。你們去四房把則哥兒給我帶過來。」又道:「太夫人往日裡也說過讓我把則哥兒接過來帶著,現下去也還來得及,就不要通報太夫人那裡了。」

    這四個嬤嬤原是宮裡的管事嬤嬤放出來的,平日裡在元暉院亦甚是得臉,大房的小姐少爺的規矩都是她們教養出來的,卻是比宮裡的皇子公主還要齊全些。

    現下就聽了大夫人的吩咐。她們平日裡也未把四房放在眼裡。雖說現下四房要起興了,可她們大房又要升等,那四房是拍馬也趕不上,更何況她們早就看不上安解語那小家子氣,恨不能大夫人下令讓四夫人也跟著她們學規矩才好。

    風華居裡,安解語正給則哥兒洗了澡,放在暖閣窗下的貴妃榻上,又在榻腳板上鋪上厚厚的狼皮褥子,上面又罩上白細布的蓋簾。就算則哥兒從榻上掉下來也是無礙的。

    那邊四個教養嬤嬤就帶了兩個婆子兩個丫鬟,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了。

    到了風華居的正屋,也不理會上來見禮的秦媽媽,只道:「請媽媽將則少爺帶出來。大夫人那裡等著呢。」

    秦媽媽就愣在那裡。她到侯府這幾年,還從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拿大。就也沉下臉,罵了看門的小丫鬟:「怎麼當差的,什麼阿貓阿狗也往院裡放!」

    一個教養嬤嬤就回道:「媽媽別緊著指桑罵槐,還是把則少爺快點帶出來,我們也好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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