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靜謐而安祥,薄霧自水面慢慢浮起,四圍的景物就有些朦朧又柔美。襯著田間地裡不時傳來的蛙鳴,令人有太平盛世的恍覺。
太子騎著一匹四蹄踏雪的烏騅馬,和范朝風一起,帶著兵士向杭縣撲去。
范朝風亦是頭一次上戰場,心裡就有些不踏實。似乎勝利來得太快太容易。又說不出理由。遂一直悶頭行軍,也不理太子偶爾的搭話。
很快他們就到了杭縣外圍。便看見城牆上確實張燈結綵,隱約還聽見城裡鑼鼓喧天,兵士就都開了顏,個個摩掌擦拳要大肆劫掠一番。
太子就讓手下的得力大將在城外負責調動兵士,自己卻是當先一馬帶了親信兵士進了杭縣,有心要親自斬了反賊承王,立下不世戰功,也讓那太子之位真正穩如泰山。
杭縣守城的士卒此刻卻已喝的酩酊大醉。
太子手下的武士就輕而易舉的從城牆越過,在內城結果了守城的卒子,開了城門放太子一行進去。
太子身披深藍色長披風,內穿玄色鎧甲,騎得是名駒烏騅,此番在杭縣的街道上跑起來,端得是馬如虹,人如龍,只覺做男人以來,以此刻最為稱心如意。
跟在後面的武士卻覺得不對勁。
雖然城中有一座高樓現下正是喧嘩熱鬧,別處所有的地方卻靜悄悄地如死地。連雞鳴狗吠之聲都不聞。
就叫住太子道:「啟稟殿下!前面恐怕有詐!」
太子勒住馬,瞇了眼看向遠處,又回頭看了看大開的城門,道:「城外還有我二十萬大軍,就算前面有詐,本宮也要看個究竟!」
武士不敢多語,打定了主意捨了命也要保太子安穩,不然自己在京城的家小都得給太子陪葬。
一行人就如疾風一樣來到那高樓下。
太子揚鞭喝道:「放火箭!」
兵士都是慣了的。從馬上抽出弓箭,掛上特製的燃火包,就一隻隻的將那箭射入了高樓內。
樓裡剎那如墮火海。裡面正笑語喧嘩的人卻見災難從天而降,頓時個個哭爹喊娘,叫囂之聲不絕於耳。
有從樓裡衝出來的,就被持弓待的兵士們見一個,射殺一個。有漏了的人往長街跑去,就有兵士縱馬上去就地砍殺。高樓裡的火越燒越大,就有樓上的人忍不住炙考,從樓上往下跳,希圖能逃過生天,卻都在半空中就被守在樓下的兵士如射鳥一樣一一結果。
方才寧靜的街道就喧鬧起來。兵士們也殺紅了眼,拿著弓箭,揮舞著馬刀,竟是拿那奔跑的人做了畜生一樣的獵物,寧殺錯,不放過。
緊跟在太子身邊的黑衣武士極少出手,只有流矢飛過來的時候,才漫不經心地用劍隔開。
太子卻在一邊極為惱怒。想不到母后的人竟這般無用。看來那間人不是已反了水,就是被識破。什麼承王納妃,就是一個騙局!
正懊惱間,對面有兵士追殺一個紅衣女子而來。那女子似已無力再逃,踉蹌一下撲倒在地。追上來的兵士用馬鞭抬起那女子的下頜,紅紅火光的映照下,那女子竟是清麗難言。
那兵士就看呆了。
一旁觀戰的太子正好斜睨過來,看見那女子容貌也是一愣,繼而對身邊的人道;「將那女子給我帶上來。」
那女子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還能逃得一條命,就哭倒在地。
太子不耐煩看她哭哭啼啼,便派了手下去問話。
女子就泣道:「小女子湖衣本是春喜班台柱。三日前有人出重金讓戲班在杭縣的摘星樓唱一出堂會。那定金給的極豐富。班主便依了,帶了大傢伙過來準備停當,從今日申時開始唱起。哪知一本黃梁夢還未唱到一半,就,就,就」
卻是哭得再也說不下去。
太子的臉就一陣紅,一陣白,似是開了染料鋪一般。正待作,那黑衣武士過來道:「此處危險。太子應趕緊出城,再做打算。」
說話間,城外突然喧嘩起來。
未幾,范朝風帶著一半駐紮在城外的兵士衝進城裡,又讓關緊城門,就擋了那潑天的殺聲在外面。
太子臉色愈白,問道:「誠之,城外何事喧嘩?」
范朝風字誠之,當下也顧不得跟太子客套,道:「大軍中了承王埋伏,王將軍不中用,已是棄了兵士自逃命去了。屬下無能,只約束了半數兵士前來救駕。」
太子就恨道:「王泗水!等孤回京,一定扒了你的皮,將你的女兒送入紅帳!」
又對圍過來的兵士許諾白銀千兩,加官進爵,並附送王將軍嫡女太子側妃王氏做軍中紅帳頭牌。
此番錢銀官銜加美女的利誘,卻是讓在場大部分人精神振奮起來。就都立誓要血戰到底,跟太子共存亡。
范朝風卻沒有如此樂觀。
兩日過去,承王大軍在杭縣外圍得滴水不漏,城內卻早就成了空城,十萬大軍在此,自帶的乾糧便漸漸耗盡了。如此承王只要圍住杭縣,自能不傷一卒,活活餓死他們。
轉眼到了第三日。已是斜陽西沉。眾兵士帶在身上的乾糧,省吃儉用了三天之後,如今卻是最後一餐了。今日之後若還無援軍,就只好冒死突圍出去,拼著損兵折將,也要讓太子安然脫困。
那黑衣武士早先趁夜間翻牆出城,卻是要去請援兵。也不知成了沒有。
范朝風就立在城牆一邊的風垛旁,看著太陽一點點沉入地下,圍城的承王大軍又開始埋鍋造飯了。
一件黑色底邊繡大叢金色波斯菊的披風就輕輕落到范朝風身上。
范朝風回頭看去,卻是那名為湖衣的春喜班台柱。
湖衣就柔聲道:「天晚風大,范參將還要保重身體。」
那日太子本怒不可遏,要斬殺了湖衣。正好趕上范朝風帶著大軍入城護駕,卻是救了她一命。湖衣自是感激涕零,就要以身相許。
范朝風堅辭。湖衣雖是女子,性子卻極為執拗。竟是不管不顧,一直跟在范朝風身邊。聽說范朝風是流雲朝豪門巨族之子,便執意要賣身進范府,給范朝風做個端茶送水的丫鬟。
眼下范朝風正值生死存亡之際,也難得跟她計較。就隨她去了。湖衣卻當是允了她,就一顆芳心牢牢繫在范朝風身上,極盡溫柔體貼之能事。
太子見狀,偶爾也調笑道:「誠之,這下你一人出來,卻是二人回去,不知道弟妹會做如何想。」
范朝風也笑道:「就算二人回去,不過是多個丫鬟給內子使喚而已。」又道:「湖衣姑娘怕是不知道大家子的規矩。卻是一片赤子之心。等解了圍,誠之自會跟她說清楚。」
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此刻湖衣前來送衣,周圍並無旁人,范朝風便要跟她說明了。
尚未開口,城外卻突然傳來沉重的馬蹄聲。那聲音鋪天蓋地,望遠處一片黑色煙塵滾滾而來,又有「奉天勤王」的大喊聲,和高舉的流雲朝黃色龍旗,上書一個大大的「范」字,衝殺而來。
正埋鍋造飯如郊遊野炊的承王大軍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卻分明是援軍到了。看那旗幟,還是大哥范朝暉的嫡系,自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是以一抵百的錚錚鐵士。
范朝風急忙奔下城樓,找到太子和眾將士,就定了裡應外合的計策,個個披掛起來,開了城門,亦衝殺出去。
城內的兵士從死地逢生,自是能以一擋十,比平日裡更能征善戰些。
范朝暉清晨接到太子身邊死士的求援,就立刻點了最親信的一萬騎兵,一日奔行八百里,從魏縣趕到杭縣。為了迷惑承王大軍,又依計在馬尾上捆上樹枝拖行,遂遠看煙塵滾滾,比實際人數多了十倍。
夫與之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范朝暉一代名將,兵法自是用得滾瓜爛熟。這先聲奪人先就墮了敵人氣勢,又長刀過處,敵紛紛墜地,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承王那附和而來的兵士們就先被嚇得四散而去。剩下的那十五萬鐵甲軍卻尚未來得及穿戴鐵甲,不免也從天上落到地下,但凡被刀砍到,亦是如常人一樣出血流淚。便又跑了一半。
未幾功夫,范朝暉的大軍便和太子匯合,又聯手奪了離杭縣最近的輝城,就做了太子在江南的行轅,和承王的宜城隔江相望了。
太子便在輝城的太子行轅裡設宴款待范朝暉和眾將士。眾人一夜豪飲,那同袍之氣卻是又深了一層。經此一役,太子便真真正正做了手下大軍的統帥。
范朝暉就尋了機會找范朝風說話。去到他房裡,卻見一個絕麗女子在他屋裡伺候著。范朝暉不免多看了幾眼。
范朝風便道:「湖衣,你先下去吧。我要跟大哥說說話。」
湖衣就行禮退出。
范朝暉便問道:「這是何人?」
范朝風不以為意:「無意中救下的一個戲子。大哥可是有話要說?」
范朝暉就道:「你頭一次一人在外辦差,萬事要小心。不可行差踏錯。」又道:「行軍之時不可被女色誤事。」
范朝風笑道:「我省得。大哥莫要操心。」
范朝暉就沉吟道:「我數日前接到家信數封,內中卻有四弟妹的一封信。」
范朝風忙道:「敢是送錯了。大哥將信帶來了嗎?」
范朝暉道:「沒有帶來。不過四弟妹信上說給你也寫了信。不知你收到沒有。」
范朝風就皺眉道:「之前倒是收到過信,卻還未分下來。等會兒我親自去尋。」又問,「家裡可是有急事?」
「家裡還好。只四弟妹要給她兄長定門親事,想讓我做這個大媒人。」
范朝風是個聰明人,一聽就知道安解語是什麼意思,便笑道:「我大舅子年歲已是不小,卻是要大哥幫這個忙,給他個體面,弟弟我橫豎是領你的情。」
范朝暉到笑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兒看起來可不是單做媒人那麼簡單。」
范朝風也笑,心裡卻私下盤算京都裡的豪門貴女,起了心要幫安解語做個大人情。
湖衣就端了茶進來,又道:「剛才有小哥兒送信過來,參將大人倒是好大的一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