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院落被裡外兩層地包圍著,簇簇火把照亮半邊的天空。
路映夕暗自深呼吸,不著痕跡地側耳凝聽房內是否有動靜。暮容宸睿應該已經發覺外面的嘈雜,但房間裡除了衣櫃和床底之外,並無適合躲藏的地方。
過了片刻,一身戎裝的莊將軍大步而來,大手一揮,下令道:「搜屋!」
路映夕一怔,尚不及發怒,就見房門已被士兵們撞開,一窩蜂地湧了進去。
「公主。」駐城將軍莊守義向她抱拳揖禮,話語鏗鏘有聲,「事關渝城安危,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主海涵!」
路映夕已無心再多說,抿著唇舉步走向房內。
衣櫃的櫃門洞開,裡面並沒有藏人,而士兵們正在搜查床底。
路映夕心中一突,不由擔憂。
「稟將軍,沒有人!「搜查完畢,士兵們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心有疑慮,但面上只是冷淡神色,作倦意狀擺了擺手,道:「都折騰夠了?本公主乏了,統統撤走!」
「是,公主!」莊守義歉意地再次行禮,「冒犯了。」
眾士兵逐漸散去,四周恢復了清寂。路映夕在房內繞了一圈,也無發現。慕容宸睿憑空消失了?抑或他及時察覺危險,早就遁走了?
扶腰在桌邊坐下,她蹙眉沉思。慕容宸睿逃得及時,但只怕他已經誤會是她布下陷阱要生擒他。那告密之人到底是誰?誰知曉慕容宸睿來了渝城?
正思慮著,突聽外間又響起一陣喧囂聲。
路映夕眼皮一跳,霍地站起。一定是段霆天暗中使的詭計!
「押入地牢!」外面遠遠的傳來歡呼聲,夾雜著一道冷峻的命令。
路映夕已隱約猜到發生何事,心頭縈繞著一股不祥之感,但還是揣著一點希望往外走去。
行館外,近百名的士兵手舉火把大聲喊道:「把皇朝奸細就地陣法!」
喊聲震天,驚破這個幽夜。
路映夕站在門檻內,靜靜地舉目望去。
四把纓槍牢牢地橫架著一個人,那人黑髮披散,蓋住了半邊臉,全身肌肉似乎極為緊繃,頸上青筋突起,但卻動彈不得,看情形應是被點了穴。
路映夕沉默望著,心已涼透。能將慕容宸睿制服的,決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必是段霆天一早就埋伏在外,趁其不備暗算了他。
「此人是否皇朝奸細,還需嚴審!大家稍安勿躁!」莊守義粗著嗓門大喝一聲,等眾士兵漸漸安靜,才再喝道,「即刻關進大牢,待我盤查審問!」
四名黑甲兵將人架走,夜色中那人英挺的側臉被火把的光芒照亮。只是一瞬的劃亮,但路映夕卻已看清,那一雙灼灼的深眸中湧動驚濤駭浪般的激憤之火。
行館外的士兵有序地退散,那人僵直的身影也消失於視野中,路映夕輕輕地攤開手掌,低頭一看,發覺手裡滿是冷汗。
「公主。」低沉粗獷的嗓音突然在身側響起。
「莊將軍?」她抬起頭,一時有此恍惚。
「末將有一件事想與公主商議。」莊守義滿面虯鬚,但雙目炯炯磊落,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路映夕靜默地頷首,跟著他往議事廳而去。
廳門被關起,偌大的廳堂裡變得寂靜而肅穆。
「末將在不久前收到一封密函。」莊守義神情嚴峻,目光熠熠地直視著她,「是關於方才被擒的奸細的身份。末將認為,寧可錯捉,亦不可放過。」
「莊將軍的做法並沒有錯。」路映夕淡淡一笑,掩去心中澀然。
「公主應該最熟悉那人,末將想請公主認一認人。」莊守義拿出一封信函,坦蕩地放在桌几上,「這封就是密報,公主可以過目。」
「如果坐實了身份,莊將軍打算如何處理?如果不是那身份,又將如何?」路映夕不急於看信,語氣徐緩地問道。
「倘若確實是那人,自當上報朝廷,等候皇上聖裁。如若只是普通姦細,立斬無赦。」莊守義言辭直接而犀利,毫不迂迴。
路映夕微低下頭,無聲歎息,取起信函展開來細看。
這封密函雖無署名,但她敢斷定,確實是段霆天所寫。他不僅對於慕容宸睿的身份言之鑿鑿,而且還提出一系列的建議,甚至言及她腹中的皇朝血脈。他建議鄔國扣留慕容宸睿,以此為談判條件,要求皇朝停戰,同時讓她返回皇朝,若能誕下皇子,便繼位有望。待到她腹中的孩子繼承皇位,再放慕容宸睿回國。此信表面上看起來全是為了鄔國著想,但其中深意十分微妙。
「方纔距離甚遠,未能看得清楚。」她擱下信,平靜地道,「此事關乎我鄔國的未來,應當謹慎處理。請莊將軍帶路,本公主要當面確認是否那人。」
「公主請。」莊守義頓首,打開廳門。
夜色幽暗,沒有星月的光輝,只有松油火把的照耀。
莊守義命人備轎,與路映夕一同趕往府衙。因事關重大,他並未過早張揚那名被擒者的身份。
府衙的大牢年久失修,到處充斥著潮濕發霉的氣息,沿路的牆壁上點著盞盞油燈,光線昏黃黯淡,照得四周景物異常詭異。
大牢盡頭的那一間陰暗石室,素來是關押極刑重犯的地方。
路映夕才走到石室門口就聽見凌厲的鞭聲,頓時心尖一顫。
旁側的莊守義看了她一眼,推門而入,大聲斥道:「誰准你們用刑?」
路映夕跟著踏進囚室,臉色微微泛白。石牆上掛滿森森的刑具,觸目驚心。刑架上捆綁著的那人,早已衣衫破碎,鞭痕處處,連面頰上都有一道血痕。
「將軍!他的啞穴已解,但始終不肯開口說話,所以屬下才決定用刑!」手執軟鞭的將士上前行禮,但並不認為如此對待敵國奸細有何殘忍。
「都退下!」莊守義一邊道,一邊再次瞥向路映夕。
獄吏和將士都退了出去,石室中只剩下火苗暴跳的辟啪聲,一時間靜得有些詭譎。
路映夕定定地注視刑架上的那人,心底痛楚瀰漫,但臉上卻是神色如常,冷靜的近乎冷酷。
她對上的那雙眸子,深邃如昔,可卻有兩簇火焰在眸底跳動。悲、怒、憤、恨,全都熔在那熊熊烈火中,被他望上一眼,就似燙傷般的灼痛。
視線交纏不過是片刻,他的唇邊泛起一絲令人寒入骨髓的冷笑,低啞地開口:「要殺要剮就痛快些!」
「公主?」莊守義面色肅冷的地掃過他,轉而向路映夕詢問道。「可認得?」
路映夕抽回眼光,淡淡道:「倒真有幾分相像。」
「公主的意思,他並不是那人?」莊守義加重了口氣,再道。「公主確定他不是嗎?」
路映夕微仰起下巴,不悅道:「難道本公主還會認錯不成?」
莊守義沉吟地再望了刑架上的那人一眼,緩緩道::「並非末將不相信公主,著實是茲事體大,既然公主不認得此人,那麼必定不會介意末將要把此人懸掛城樓,讓琅城的皇朝軍民來認。」
路映夕心中狠狠一震,不由地抬眼看向刑架上的那人。他目光仿如寒冷的深海,已不見火光,只餘刺骨的冰森。
他是九五之尊,一世尊貴,如今卻要遭受掛於城頭曝曬的羞辱,這讓他今後還如何能抬起頭來做人?路映夕心裡艱澀地想著,但面上沒有表露絲毫情緒,冷冷淡淡地拋下一句話,便就顧自出了囚室。
「莊將軍決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