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一隊士兵巳將祠廟團團包圍。
「出來!」那領頭將士坐於駿馬之上,高大威嚴,朝著祠廟內內大聲喝道。
祠廟中的民眾面面相覷,驚慌無措。路映夕拉著晴沁不著痕跡地挪步,躲到人群後面,低頭混跡。
「你以為你還能逃得掉?」那將士面容肅冷,嬌健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入祠廟。
路映夕偷眼覷去,心中隱隱一痛。范統的腿終究還是留下了殘疾!雖然不是十分嚴重,但右腳明顯是跛了。
正想著,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個壯漢撥開眾人,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范統一聲厲喝,展臂擋住祠廟的大門。
那壯漢似瘋癲了般,直往范統身上撞去,像是要用蠻動撞倒他。
路映夕微微瞇眼,心下生疑,看那壯漢下盤沉穩,絕不是不諳武功之人。
在曦陽的照耀下,一線白光乍現,路映夕頓時心身一震,脫口急喊道:「小心!」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把泛著冷光的薄刃擦過范統的腰際,割破他的衣衫!
范統的反應極快,趁著壯漢失手晃神的瞬間,巳將人制伏擒下。
「帶下去,仔細審!」把擒到的那名細作交予外面的士兵,范統折身入了祠廟。
路映夕的頭越垂越低,腳下輕輕地移動,心裡一邊暗自腹誹,平日不見范統多麼聰明,今日卻這般敏銳?
「別躲了。」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無奈之下,路映夕只好抬首相望:「范兄,別來無恙?」
「真的是你!」范統的炯目中閃過驚喜之色,一時忘了禮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從人群中扯出來。
「是,真的是我。」路映夕不禁莞爾,雖然手腕被他捏得發疼,卻絲毫不損見到故人的喜悅。
出了擁擠的祠廟,站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范統才鬆了手,但定睛一看,卻不由愣住:「你──」視線定在她隆起的腹部,怔怔啞然。
「我如何?」路映夕笑著看他。
「你……但是,皇上說……」范統半晌才緩過神來,確認她真是身懷六甲。
「他,還好嗎?」路映夕眸色微黯,但旋即綻開笑容,自答道:「應該是好的。」
范統示意她到偏僻的街角巷子,才壓低聲音道:「自從路兄離宮,皇上就廣派探子暗查路兄的落腳處,但一直未果,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遇見路兄。皇上屢次與南宮淵交涉,但南宮淵不肯透露半點消息,路兄再不回宮,皇上就要發怒了。」
路映夕安靜聽著,淡淡笑了笑,只道:「該相見時,自會相見的。」話語一頓,轉而問道:「對了,范兄,此次怎會是你帶兵出征?」
「皇上對於鄔國勢在必得──」話至一半,范統忽地頓住,面色有些尷尬。
路映夕輕輕唔了一聲,微笑道:「范兄無需介意,沙湯無父子,我明白的。」
「路兄還沒有說為何會在此地出現?」范統眉頭擰起,雙目中浮現銳光。
「我要回鄔國。」路映夕並沒有隱瞞,直言道:「如果范兄要阻攔,我只有硬闖。」
「回鄔國?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路兄不應任性。」范統臉色沉凝,肅然道。
「那麼范兄認為我該去往何處?」路映夕含笑看他,在他眼中,她總是任性衝動,但她知道,他是出於關心。
「自然是回宮,皇上正等著路兄回去。」范統一臉認真,眼光瞥過她的腹部,更添一分正色,「皇上若是知道龍嗣無恙,必定萬分欣喜。」
「范兄,可否答應我一件事?」路映夕斂了神色,亦正容與他相視。
「不答應!」不待她說明,范統就一口拒絕。
「我還未說是何事。」路映夕啼笑皆非。
「是否要范某代為隱瞞今日相遇之事?請恕范某無法辦到。」范統的神情正經而嚴肅,略帶教訓的口吻再道:「路兄現下的情況,根本不應四處奔波。范某即刻就去安排人手,護送路兄回京都。」
「范兄。」路映夕沉了語聲,徐緩道:「我不會回京都,我只希望你念在我們曾經在暉城共患難的情誼,替我隱瞞孩子之事。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戰事平息,鄔國安定,我就會親自告訴他一切。」
范統眉頭緊鎖,沉吟未決。他若現在強制帶她走,只怕她會反抗傷及腹中胎兒。但若眼睜睜看著她回鄔國,他如何對得起皇上?
「范兄,我是一定要回鄔國的,如果你堅持要把事情告訴他,只會令他有顧忌與掙扎。你衡量一下,我不勉強你。」路映夕平靜地說完,便叫上晴沁顧自離去。
范統默不吭聲,跟在她們身後。
約莫過了一刻鐘,路映夕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下腳步。
「范兄。」她回頭對范統道:「我去借紙墨,有勞你幫我帶一封信給他。」
范統頷首,神色有些複雜。他該怎麼做?成全她的意願,還是盡忠職守?
客棧的大門緊閉,路映夕敲了許久,才有一個老頭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
「老伯,客棧裡可有紙筆?」她客氣地詢問,卻不客氣地直接推門進去。
那老頭瞄了身穿鎧甲的范統一眼,喏喏不敢阻攔。
路映夕在櫃檯上找到筆墨,只思忖了一會兒,就揮筆疾書,不過須臾便就寫完。
「范兄,我巳向交代我的去向,你無需為難。」吹乾墨跡,路映夕走出客棧,將紙張遞到范統手上,「但僅有一事,請求你暫時保密。待孩子出生,我會找一個時機與他相見。請你成全,不要讓我與他在這種非常時刻都感到難做。」
范統捏著那薄薄的紙張,舉目凝望她清美沉靜的臉龐,低聲道:「為何執意要回鄔國?是否氣惱皇上又立一後,那只是權宜之計。」
路映夕淺淺一笑,搖頭道:「不,是我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做芸芸後宮裡的其中一個,不甘心自己總是因利益而遭犧牲。
范統一對英氣的劍眉糾結地擰成線:「但是兩軍正在交戰,此時要出城太危險。」
還未等路映夕接話,街尾有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來,邊跑邊喊:「范將軍!原來你在這裡!鄔軍再度發動進攻了!」
如同印證那小兵的話一般,城樓那方炮聲大作,轟隆隆巨響,天邊染起火光。
范統臉色一沉,收好手中的信件,把路映夕和晴沁往客棧裡推:「你們在這裡待著!千萬不要出來!我會派人過來!」
「好。范兄,你自己也要萬事小心。」路映夕順從地溫言應聲,目送他快步離去。
待他的背影失於視野,路映夕輕輕一歎,帶著晴沁出了客棧。
今日是她第一次親密地喚慕容宸睿,然卻是在信紙之中。她巳不再置身皇宮,所以她不再將他看作皇帝而把自己看作后妃。
信中她只寫了寥寥幾句話──
「宸,我決定返回鄔國。請不要怪我與你作對,而我也不會怨你毀了盟約。因為,我明白天下並沒有『共享』這回事。其實這段日子我時常想念你,但無法因此選擇盲目地衣附你。不知下一次見面是何時何地,我們各自珍重罷。──夕」
她心中還有許多話想要對他傾訴,但提筆那一刻又覺得言語蒼白。或許只有時間,才能驗證一切。
…………………………………
這場戰役,從天色初亮打到夜幕降臨。
在這幾個時辰裡,路映夕亦做了不少事。她與晴沁襲擊了兩名皇朝士兵,剝下他們身上的鎧甲穿於己身,並簡單地易了容。此時的兩人看起來就像是身量不高的黑臉少年。
路映夕巳有五個月的身孕,肚子明顯,所以只能用布條塞在衣衫內,充作一個臃腫的胖小子。
午時,兩人渾水摸魚地靠近城門附近,然後藏身在暗巷裡的破敗民宅中,靜待戰況發展。
未時,城門被攻破,一支鄔國先鋒軍氣勢洶洶地湧入琅城,兩軍陷入激戰。
申時,城中飛箭如雨,刀光閃閃,血肉橫飛,蕭殺氣盛。
酉時,玄黑色的戰旗豎立城頭,在風中颼颼作響,旗面上繡著一個碩大的『靳』字。
「琅城內的所有人聽著!不論是百姓是士兵,只要繳械投降,我軍絕不會傷你們的性命!」深蘊內力的喊聲,幾乎響徹半座琅城。
接著便是一片寂靜,鴉雀無聲,琅城恍如一朝間成了座死城。
「若不出來投降,就莫怪我軍狠心屠城!」又是一聲大喝,凌厲威嚴,震懾人心。
又是長久的死寂,肅殺窒悶,連空氣都似乎凝結成冰。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一個掛綵的士兵從不遠處的巷子裡走出來,默默跪地。
在此之後,陸陸續續有一些殘兵傷兵跟著出現,垂頭不語地跪下。
城樓底下,屍體橫陳,巳分不清是哪國的士兵。而投降的士兵黑壓壓地跪滿一地,皆是垂首默然,沒有一人吭氣出聲。
藏身民宅中的路映夕見時機巳到,便攜著晴沁慢慢走出,佯裝降兵,一同跪於城門口。正思索著該如何與靳星魄相認,不經意一個抬頭,竟見城樓吊掛著一個人!
是范統?!
靳星魄要殺他示眾!